朱门风流-第5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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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当前,他有什么不敢的!不但是他,他那里还有好几个当初只会逢迎殿下,也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的狗东西想要变节投了朝廷,我一个个都砍了!我王斌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唯独看不得变节的小人!死就死,有什么好怕的!”
“说得好!”韦达这才看见王斌竖在地上的腰刀糊满了鲜血,不禁竖起了大拇指,“我起头还以为看错了你王大哥,如今看来,千岁爷果然没信错了你!我既然早就把这条命给了千岁爷,就没打算屈膝向别人求饶活命!横竖是一个死,咱们就守着这乐安,轰轰烈烈地死!”
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生死攸关的话题,其余人愣了一会,于是都围了上前,七嘴八舌地附和,拍着胸脯说要与城偕亡。于是,王斌少不得挪动膝盖站起身来,和韦达等人一块到左边屋子内商量接下来的事情。许久,等到大家从里屋出来打算回去整军时,他陡然察觉到外头的寂静仿佛很有些不对。本能地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危机,他立刻大步抢出门去。
汉王朱高煦的灵堂就设在王府正殿承运殿,前头便是宽阔的中庭。此时此刻,那庭院中站满了黑压压上百个人。人人都是手持强弓劲箭,领头的赫然是之前立五军时,领右军的天策护卫千户盛坚。因为妹子是汉王朱高煦的宠妾,因此他尽管没多少资历,仍然轻轻巧巧占据了高位,但会做人的他和那些老前辈们都处的好,所以平日人缘很是不错。于是,看到王斌韦达等人俱是恶狠狠地瞧着自己,他却仍是一脸满不在乎。
“各位原来都在。”盛坚嘿嘿一笑,旋即才慢条斯理地说,“如今千岁爷已经去了,我和其他人与诸位郡王殿下商议了一番,都觉得诸位殿下乃是皇上的嫡亲堂弟,太宗皇帝的亲孙子,没必要再和朝廷斗下去。几位都是千岁爷生前信赖的人,总不会让千岁爷的血脉就这么玉石俱焚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看咱们号称五军,其实也就是万把人……”
“你给我闭嘴!”王斌没想到盛坚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不禁怒发冲冠,猛地打断他道,“殿下就算泉下有知,也决不会让诸位郡王向朝廷屈膝请罪!”
“王大人,你别以为你是殿下的心腹,这些事情我比你清楚!”盛坚勃然色变,冷笑一声就掏出了一大把奏折,“殿下一面举靖难大旗,又招兵买马立了咱们五军四哨,另一边却暗地里准备了这些东西。”
“这一本是说他被属下所蛊惑,因而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屈从,于是铸成大错!对了,里头还有你这个罪魁祸首的名字。”
“这一本是向皇上请罪,说什么臣罪万万死,惟乃太宗皇帝嫡子,乞活性命!”
“这一本是指斥赵王同谋,还附了所有往来信件的夹片。”
“当然,这一本是通告天下自己起兵是为了靖难,并不想染指皇位,坚辞群臣请即皇帝位的敦请……话说回来,我也是头一回知道殿下的文采竟然还不错!”
看到盛坚面带讥诮地把一本又一本奏折扔在地上,身边的军官有人蹲下身拾起来看,旋即竟是久久没有起身,王斌只觉得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他跟着朱高煦多年,见过他英勇善战,见过他伙同纪纲谋图储位,见过他想尽办法给朱高炽使绊子,也见过他在背后怒骂朱高炽父子,连朱棣都扫了进去……他自然知道,朱高煦并不是什么一往无前的勇者,可他仍选择了奉上忠心。倘若盛坚所说全都是真,那他这些年的忠心报效,岂不是笑话?
盛坚猛地把一大沓奏折全都扔在地上,声色俱厉地说:“这都是我从妹子那里弄来的,所有这些是不是千岁爷的字迹,你们应当比我更清楚!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不妨撂一句实话,刚刚城外已经有消息传了过来,张越和前任山东都指挥使刘忠把威海卫等地的防倭卫所都劝服了,如今已经进了青州,靳荣那个饭桶被人堵在衙门里头,直接给活捉了。事到如今,开城归降,兴许还能给家人留一条活路,你问问身后这些弟兄们,谁乐意陪着这乐安城殉死!”
听着盛坚这丝毫不留情的话,哪怕是刚刚这些慷慨激昂的军官们,此时也都是面如死灰。韦达虽然面上还算镇定,握着钢刀的手却有些痉挛发抖。
庭院中的军士们全都是嘴唇紧抿脸色铁青,个个寸步不让地盯着这些往日一向待之如父母的军官们。他们不是外头那些拼凑起来的散兵游勇,也不是那些四面来投的地痞流氓,他们是天策护卫,是朱棣赐给朱高煦的天策护卫,真正的大明精锐。按理他们不该叛,可朱高煦都死了,他们也不想死得窝囊,死得不明不白!
在沉闷僵硬的气氛中,王斌终于抬起了头来,眉宇间满是坚毅和决心。他缓缓用右手拔出了刚刚已经砍了无数人的腰刀,将刀尖指着面前这上百号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要降,可以,那便是杀了我!但使我活着一日,我就是天策护卫指挥使,谁也别想越过了我做主,谁也别想越过了我献城!”
盛坚没想到好说歹说,竟然还会得到这么一个结局,顿时大为气恼,当下便冲着韦达叫道:“韦指挥,你赶紧劝一劝王大人,这当口可别执拗犯糊涂!别看咱们这儿就百多号人,更多的人都在王府外头堵着。大伙儿跟着千岁爷干是想过好日子,是想要荣华富贵,不是提着脑袋去找死!”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韦达也拔出了刀,紧跟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所有那些军官都站到了王斌身边。尽管自己是以多围少,而且归降投诚已经是大势所趋,但他却觉得对面那寥寥数人的气势完全盖过了自己这边。然而,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退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人学着王斌这些人的愚忠。
几乎是刹那间,盛坚把心一横,厉声喝道:“射!”
“盛大人……”
“要想活命,就丢开那些可怜的道义,想想你们家里头可怜的父母婆娘和孩子!”
这一声当头棒喝重重砸在那些天策护卫的心头,也不知道是谁闭着眼松开了弓弦,一声劲响之后,其他人自是下意识地仿效,一时间,但只见箭如飞蝗,直朝那一个地方没去。仿佛是存心殉死,那些个挺刀直立的汉子却没有一个拨刀挡格,竟是任凭那一支支羽箭钉在了自己身上,人却始终不倒。等到一轮箭雨过后,心惊肉跳的盛坚挪动了几步,这才瞧见五个人已经全都气绝,却紧紧挨在了一起彼此支撑不倒。
“盛千户……”
一模一样的叫唤声此时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盛坚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转身大步走了回来,不容置疑地一挥手道:“传令下去,打开四面城门,向京城和青州府送信!”
“那他们……”
“废话,自然是厚殓厚葬!都是英雄豪杰,可惜生错了时候,跟错了主人!记着,立刻安葬,别让人能轻易找到他们的坟地!”
一马当先走出汉王府时,盛坚已经是汗湿重衣。他不敢再去回忆那些至死仍旧圆瞪着的眼睛,也不想再去回忆自己下令的那一幕。他自个沾着汉王便宜小舅子的名头,就是出降怕也活不成了,就是家人也未必能保全,好在他还留着一点血脉在外头,兴许将来还有一丁点希望。而且,只要上头拦着要拼死拼活的人没了,底下的小卒总能有一条活路吧?
生不逢时,明珠暗投,惟有一死!
得知乐安开城献城,张越倒没有多少意外,和刘忠房陵商量一番之后,三人都不想这么早进城,于是房陵便自告奋勇亲自飞马往京城送消息。然而,房陵刚一走,又传来诸郡王主动自缚出城的消息,张越就知道这一回躲着不见恐怕是不成了,当即精选青州中卫两百人赶往了乐安,先行将那些仍算是金枝玉叶的郡王“请”回了汉王府。
他原以为进城必要遭受一番敌视,可出乎他的意料,乐安并没有什么汉王旧部想要在最后关头搏一搏,那些官兵打扮的几乎都默默站在了大街两旁,全都是手无寸铁。
当步入汉王府的时候,他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心下一惊,连忙叫来一个军官问了究竟,这才知道了三天前发生的惨烈一幕。尽管是份数两边,但对于此等一心一意的忠义之人,他仍是生出了几分敬意,随即又问率兵逼宫的盛坚的下落。
“下令开乐安开四门投降之后,盛千户就自刎了。他说是自个迫于无奈为了大伙能活命方才出此下策,如今事情成了,不能让王指挥他们几个孤单上路……”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张越顿时沉默了。都是些有节的汉子,若是朱高煦活着,他们恐怕会跟着他冲杀到最后一刻吧?不过,兴许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朱高煦从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仿佛在历史上也是没怎么交战就出城投降了。
人的野心欲望总是随着身份而水涨船高,倘若朱高煦早死,如今的汉王世子朱瞻垐没什么能耐,却也有自立的心思,如今自上而下一网打尽,强盛一时的汉藩终于成了过去时。
第十四卷 定乾坤 第057章 树倒猢狲散?树倒算总账
汉王薨了!
汉藩已经平定!
接连两个消息让京城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始料不及。登基以来,朱瞻基面上应付裕如,哪怕在得知朱高煦谋反的消息时也依旧面不改色,但心里对这个叔父终究是重视的——汉藩毕竟是无数怀有二心之人的一面旗帜,也是他一定要拿下的敌人;而在文武大臣眼中,这一场仗打完,年轻的皇帝方才算是真正奠定了权威,而且也能顺势向天下展示一番仁义。
可是,这个曾经闹腾出无数事情,强横霸道到睥睨一切的汉王朱高煦,居然就这么真的刚刚好死了!而且,他一死,乐安上下就再无斗志,更是上了奏表乞罪乞降!
尽管身为皇帝就不能像身为太子太孙时那么自由出宫,但有那些太监缜密周到的安排,再加上莅临的乃是周王公馆,张太后也就没有拦阻。这会儿,他正在锦绣居后头茂密的竹林中和朱宁对坐弈棋,眼看落下最后一子便是大胜,他却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朱宁和朱瞻基不止认识一两天了,深知这位年轻至尊的秉性,此时也就顺势把手中黑子丢进了紫金钵中,拍拍手笑道:“可是皇上觉得这汉藩平定和意料中的不一样,所以才心情不佳?要我说来,汉王本来就是外刚内懦的人,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杀鸡不用牛刀,皇上御驾亲征,原本就是为了震慑小人。如今三两人到山东便令汉王自败,更显皇上英明。”
朱瞻基自幼便看着朱高煦飞扬跋扈,事事都要骑在父亲朱高炽的头上,那不满和愤怒早就不是一两天了。更何况此前从南京奔丧回北京,朱高煦调兵遣将沿途堵截,甚至还特意派出了认识他的人,分明就是想置他于死地。倘若不是作为皇帝,需得时时刻刻记得布施仁义,他哪里会在朱高煦最初谋反的时候派人送什么亲笔信,直接就下令征讨了。
“宁姑姑的话固然不错,但朕毕竟在汉藩的阴影下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就这么滑稽的平定了如鲠在喉的汉藩,却总觉得心里不痛快!”先头消息传来的时候,朱瞻基在文武大臣面前都表露出了欣慰和高兴,说什么不用加刀兵则是山东安宁,正是他所愿,但这会儿他却不想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欠父皇的,也同样欠朕的,让他这般死了实在是太便宜!”
比起朱棣和朱高炽这两代君王,人人都说朱瞻基文武兼通温文尔雅,最是人君典范,但此时此刻,看到这暴躁恼怒的青年皇帝,朱宁却忍不住想叹气。除了皇帝,朱家的宗室子弟大多都不会掩饰暴戾的一面,哪怕是她的父亲,也有暴怒杀人的时候,可朱瞻基却从小被称作是好圣孙继而又是仁孝太子,鲜有露出真性情。倘若如今这一幕让那些东宫师傅和杨士奇那些阁臣看到了,怕是少不得一番劝谏,她也只能装做没看到了。
“死了就死了,皇上和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再说了,如今汉王诸子都已经解往京城,到时候匍匐阙下叩首请罪,往日再尊荣再跋扈,也都是阶下囚而已。汉王若在泉下,知道自己这一死就让乐安上下离心,知道自己的儿子那般脓包,总比皇上更不甘心吧?倒是赵王……皇上如今该考虑的应当是赵王,而不是一个死人。”
尽管如今二十七日国丧已过,但朱瞻基和朱宁都是朱家宗室,因此都是素服,桌上也没有点心蔬果等等,不过是彼此一杯清水而已。才喝了一口水的朱瞻基听朱宁说到赵王,顿时想起了当年赵王引起的那场混乱,于是皱着眉头放下了水杯。
“当初孟贤兄弟图谋进毒谋害太宗皇帝,事败各有罪责,可事后赵王和安阳王却轻轻巧巧脱身,哪有那么便宜!子谋其父,罪不容恕!更何况元节已经派人传回消息说,汉王府抄检到了汉王赵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