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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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一家人晚饭过后在上房捧着茶闲聊的时候,张辅便笑道:“如今担任交趾总兵官的乃是丰城侯李彬,他也算是一代名将,攸弟在他麾下为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和我交情还算不错,我托他另外照顾信弟,他满口就答应了。如今也就只有金乡卫还在闹倭寇,不过皇上已经命当地卫所指挥部署迎击,这天下总算是太平多了。”
别人听到倭寇也就罢了,可张越一听到这倭寇两个字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进京之前,郑和的舰队踏上了第五次下西洋的路途,这大明海军空前强盛,然而浙东沿海的倭寇之乱始终没有消停过。倘若在如今大明军事强大的时候不下死力,以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正当他寻思如何开口的时候,张超却忽然放下茶盏霍地站了起来,一脸郑重地说:“大堂伯,我进神策军也已经有两个月了,虽说结识了不少好朋友,但每日点卯训练终究不是我的所愿。我习练武艺多年,一直想征战沙场。如今我的资历还上不了什么大阵仗,但浙东既然闹倭寇,还请大堂伯让我去那里历练历练,哪怕是当一个小兵也好。”
张辅没料到张超忽然会提出这样一件事,顿时愣住了。而张越尽管知道张超的脾性,此时也着实吃了一惊,但更生出了一丝佩服——在神策军中按部就班地提升,总比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搏军功容易多了。更何况,和大明北征南征相比,杀倭寇算不上多大的功勋。
“超哥儿,你过了年才刚刚十八,就算要上战场也太早了。”
“可是大堂伯初战上战场,也只有二十出头,何尝怯过阵?”
听到张超这不服气的口吻,张辅不禁哑然失笑。他虽然少年入军,但真正意味上的第一次上战场却是在建文元年靖难之役开始的时候,而且一上阵就是指挥同知。在此之后父亲战死,他却无法尽人子的孝道,孝服未除便再战沙场屡立战功,也曾有过年少英气勃发的时候。此时此刻,瞅着昂首挺胸的张超,他最后点了点头。
“你既然有此心意,那倒是有一个机会!”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张越,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前次你三弟恰好有缘面圣,在皇上面前说你能拉两石强弓,箭法百步穿杨,皇上倒也好奇地问过两回。后日皇上会到小校场阅神策军,你若是能以武艺打动皇上,别说浙东金乡卫,就是想去哪里也使得!”
“啊!”张超顿时喜形于色,高兴了好一阵子方才想起张辅前头那句话,连忙转过身去对张越深深一躬,认认真真地说,“多谢三弟的举荐!”
张越连忙将张超扶起,笑道:“倘若大哥这次能够得偿心愿,到时候再来谢我也不迟!”
张赳在旁边看着,忽然站了起来,竟也是一本正经对张辅一揖到地,旋即诚恳地说:“大堂伯,爹爹之事已了,我想过几日回开封去。虽说已让人捎了回信,但个中详情祖母和娘毕竟都不清楚,再者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给大堂伯和大伯娘添麻烦。父亲不在,我是张家长房长孙,如今小半年未尽孝道,该回去奉养祖母和娘了,也该将那些变卖折下的金银带回去。”
这话说得极其妥贴,和他平日的冲动大相径庭。张辅心中满意,见张越也站起身来,他却轻轻抬手压了一压:“我之前也去信和婶娘提过,原就打算过两个月让赳哥儿你回去。如今你既然如此有心,早些回去侍奉长辈也是应当的。但越哥儿你不妨留在京师,一来你的老师杜宜山如今在朝为官,二来也是为了你前程计。这事情我已经和你父母说好,婶娘也答应了,所以你不必提什么回去的话。”
眼看张辅三言两语安排好了三兄弟的去留,此时此刻,王夫人也站起身来笑道:“这小半年大伙儿吃住都在一块,我也看着你们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按我的本意,原是不愿意超哥儿和赳哥儿离开,不过你们一个有心上进,一个要孝敬长辈,这都是正经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拦着。你们兄弟三个来京师这些时日,在大事上头都是一条心,我和你们大堂伯看着很欣慰,以后就算分开了,也不能忘记了兄弟情分,不能忘了自己是张家的人,明白么?”
这都是应有之义,三兄弟自然是齐声应下。等到出了上房前往芳珩院的路上,张超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忽然扭头对张赳说:“小四,以前我看你不顺眼,那有你的缘故,但大多是我的偏见,总之是我这个大哥不对。家里的事情就都交托给你了,二弟和我一样是个爆栗性子,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大哥……”张赳停顿了一下,这才嗫嚅说道,“你若是真去了金乡卫,千万小心一些,战场上刀剑无眼,唔,一路平安……”
仿佛觉着说得太多太不着边际,他急忙转身来到张越身侧,仰着头说了一句“三哥也保重”就逃也似地跑了。站在原地的张越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心想又不是明天就走,何至于现在就说保重之类的话。
望着天上忽隐忽现的那一抹月牙儿,他不觉笑了起来。不论怎么说,这一趟南京之行,他们三兄弟的关系比之前亲密了许多,单单是这一点,也算是此行不虚了。
第三卷 暗流涌 第002章 朋友之约
一夜之间,张超扬威小校场的消息犹如旋风一般刮遍了全城,成为了大街小巷议论的话题。人们纷纷津津乐道于少年贵公子的武艺高强志向高远,纷纷议论着某个光鲜大宅门的继承问题,甚至有好事的挖出了张超昔日那桩失败的婚约,幸灾乐祸地嘲笑金家人毫无眼光。
“昨儿个皇上驾临小校场阅军,英国公家那个堂侄大展神威百步穿杨,之后更是力敌神策军二十个力士的车轮战,听说皇上一喜之下连身上锦袍都脱下来赐给了他!”
“咳,这事情都已经传遍整个京师了,谁不知道!那位张大公子好生了得,皇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耿着脖子说要去金乡卫从军,皇上甭提多高兴了!”
“将门虎子,我看皇上这一高兴,兴许英国公的爵位将来也给他袭了。”
“嘿,要真是如此,英国公家的那两位兄弟只怕要不乐意了。毕竟要说亲戚,他们可是英国公的嫡亲弟弟,家里头那几个儿子是英国公的嫡亲侄儿。要是这爵位落在次一层的亲戚手中……说起来也是活该,谁让那两位挥霍无度只知道享乐,生出来的儿子也比不上人家!”
“不过,最最失算的还是那位开封金知府。张家是什么门头?就算是先头张信大人被锦衣卫抓了,这还不是没两个月就放了出来,不过是被贬交趾。有英国公那尊大神,祥符张家稳当着呢!这会儿张大公子得了圣上青眼相加,那位金知府有的倒霉了!”
这会儿火瓦巷临街的珍珠楼中,临窗位置三位衣着光鲜的酒客就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尤其是其中一个微微秃顶的蓝衫汉子最为起劲,说到兴起处更是连喝了三大碗酒,最后才醉醺醺地又撂下一句话。
“那金家关键时刻落井下石捅了别人一刀子,任什么结局都是活该!只可惜那对如花似玉的孪生姐妹,恰恰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一旁的桌子上,听了这么一番话,一个年轻人便笑呵呵地举杯向对面的少年道:“元节,如今满大街地都在念叨这些,更夸张的还说那张大公子弯弓射拂柳,而且一箭即中。其实当日要不是你那番话,你那位兄长就是有英国公举荐,也未必能一举入得皇上的眼。”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低声,自不虞外人听见。张越却在心中为金家姊妹叹息,回过神来莞尔一笑,举杯回敬之后,却只是浅浅啜饮了一口。凝神又听了一阵那边的议论,他这才无所谓地说:“皇上爱武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那天皇上问的话万兄也都听在耳里,我举荐我自己的大哥不是很正常么?”
“这头一回面圣,人家都铆足了劲要突出自己,你却举荐别人,哪里正常了?”万世节没好气地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紧跟着就悠然自得地举杯一饮而尽,将空空的杯底向张越一亮,又问道,“这样的大好机缘却归了你大哥,你真的不在意?”
“万兄如今却来问我这个,难道以为我没看出你当日作诗也藏了拙?”
见万世节被自己轻飘飘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张越不觉想起了那一日万世节忽然造访英国公府的场景。别人来到这权倾一时的豪门,哪个不是穿戴得齐齐整整,而此人偏仍是一袭寻寻常常的布袍,差点被门子拒之于门外。得信前来的他把人带进英国公府的时候,往来的下人都投来了古怪的目光,就连他都觉得扎眼,这万世节却并不在意。
几番交往下来,他方才知道这家伙是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觉着万世节人直爽有趣,他认为此人可交,于是又把人引荐给了房陵孙翰。今儿个四人便是约在珍珠楼一同前往栖霞寺,却不料离预定的时间过了小半个时辰,酒也喝了不少,房陵孙翰居然还不曾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噔噔噔踩踏楼板的声音忽然传来,不一会儿,满头大汗的房陵和孙翰便出现在了楼梯口。眼看两人仍在东张西望,张越连忙站起身招呼。
房陵来不及坐下就嚷嚷道:“哎呀,你们两个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酒,难道不知道出事了?”
张越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这当口会有什么大事,于是诧异地问道:“出什么事?”
“皇上刚刚下旨,令汉王前往乐安州,今日便要起行!”孙翰一屁股坐了下来,压低声音憋出了一句话,见张越和万世节同时一怔,他赶紧又加了一句,“这可是刚刚打宫里传来的消息,外头人都不知道。听说汉王气怒之下差点把囚禁他的那座宫殿给掀翻了,皇上却仍是不肯收回成命。那位衡山王在大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最后硬是给人叉走了。”
衡山王……这报应倒是来得快!张越心头冷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万世节虽不比三人都是世家子弟,但处变不惊的功夫却不弱,很快便恢复了刚刚那副闲适的表情,自得其乐地又拿起了酒杯。倒是旁边的房陵没好气地按住了他拿酒杯的右手,又声音低沉地说:“对了,咱们不是说今天去栖霞寺么?你们知不知道,姚少师最近因为身子不好,一直住在栖霞寺休养?”
一听这姚少师三个字,孙翰瞪大了眼睛,张越愣了神,然而谁也比不上万世节的反应。一直以来都犹如山野闲人对所有事都漫不经心的万世节竟是被这样一个消息呛得连连咳嗽,好容易止住了之后,他竟是一把抓住了房陵的手腕,两只眼睛里头恰是光芒闪闪。
“姚少师?就是那个辅佐皇上赢了靖难之役,之后上朝穿官服,下朝穿僧衣的姚少师?他……他今天在栖霞寺?想不到竟然这么巧,眼下不早了,咱们赶紧去栖霞寺吧!”
他这反应不但惊得张越一愣一愣,就连房陵孙翰也觉得颇不可思议。孙翰甚至盯着那张脸死死看了一会,这才面色古怪地说:“江南士子不是都说姚少师德行有亏么,就连那本《道余录》也被人骂得半死。姚少师的嫡亲姐姐都不肯见他,你怎么还这么趋之若鹜?”
“那些腐儒懂什么!”万世节本能地冷笑了一声,话一出口,见对面三个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瞪着他,他方才干咳一声,急忙改口道,“我只觉得姚少师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乃是靖难时皇上身边唯一的谋臣,其心志胆略着实让人钦服……咳,你们究竟去不去栖霞寺?”
张越自己对于那位名声赫赫的道衍和尚也很有些好奇,但看到万世节如崇拜偶像的小粉丝这般模样,还是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而房陵有意提起僧道衍,自然是为了激起别人的兴趣,孙翰又是无可无不可的。于是,四人便紧赶着会钞下了楼,牵出坐骑就往栖霞寺赶去。
第三卷 暗流涌 第003章 群英汇聚栖霞寺
栖霞寺位于栖霞山,传世至今已有将近千年,正是一座古刹。它在洪武年间经过大修,比南京城内另一座古刹鸡鸣寺更为宏大壮丽。当然,相比如今大兴土木拔地而起的敕建大报恩寺,它那点规制就算不得什么了。而由于栖霞寺并不在城中繁华地带,除了虔诚的善男信女,有兴致到栖霞寺一游的多半是文人墨客。
抵达栖霞山下,张越等人就下了马,房陵吩咐自己的两个随从留下来照看马匹,领着其他人顺山间小路往上走。不多时,一座宏阔的山门便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匾额上栖霞寺三字龙飞凤舞虬劲有力,却没有落款,也不知是哪位大文豪泼墨所书。
除了张越,别人都是来了好几回,因此口若悬河的万世节便沿路为张越讲解,充当了导游的角色。他从山门一侧的明徽君碑说到栖霞寺在唐朝曾作为天下四绝寺之一的光辉历史,又讲到隋文帝于此造舍利塔,总而言之,每一处殿阁的历史仿佛都刻画在他的脑海中,一段段典故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