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4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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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互调,有了这样的措置,也难免外人会觉得仍要打仗。
从通州到北京的通惠河从明初开始便已经淤废,修缮过几次之后效用也不大,通州便成了南北水运的终点。由于往来粮船太多,陆运转运往往要动用大量骡马,因此这里自然就设置了不少粮仓。北京三十七仓中,竟是有将近十座都设在通州及附近的城镇。其中,设在张家湾的通州卫仓于永乐中建成,仓储达五十万石,乃是通州第一大仓。
只是,去岁又是北征又是顺天府水灾,如今夏税正在征收,这里的存粮还不到往日丰年时的一半,仅有十七万石。这是来之前张越就听说过的,因此也没有多少诧异。傍晚时分结束了巡视,那粮仓大使一路送了他出来,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开了口。
“小张大人,不是卑职诉苦,京卫三十七仓,别看这些年开中很是积攒了一些粮食,去年应急开中又筹集了到了不少,可毕竟平日就是数十万大军吃喝嚼用,消耗很是可观。去年军粮转运动用了那么多人和骡马,军粮加耗损就不是一个小数字。而且秋种春种都耽搁了,今年夏税征收恐怕很难说,卑职只担心到时候连州库尚且未必盈满,就不用说这儿了。”
张越不是户部官,面对这个焦头烂额的粮仓大使,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话,也只能应承回头将这些情形上奏下去。离开通州卫仓,他想到张超之前捎话说通州卫事务繁忙,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就打算顺道去同在张家湾的通州卫驻地瞧一瞧。
由于惦记着万世节之前提醒说需提防有人借着那一条军职承袭须严格的由头,张越到通州卫营地门口让人通传时,就只说是张超的朋友,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须知通州卫也是京卫上十卫,但由于驻地是通州,离着天子脚下就远了一些,但仍然是一个要紧的卫所。和其他京卫一样,这里从指挥使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百户,五分之四的职位都是世袭,只有一小撮人是真正从军户积攒功勋升上去的。
他在营门外等候时,恰好有一行人从营地中疾驰而出,铁蹄下扬起大片尘土,别说看清那些人的面目,就连人数多少也难能分辨清楚。由于如今天热,尘土钻进脖子袖口异常难受,张越的几个护卫当即埋怨了起来,结果就引来了看守营门的一个老兵。
那老兵在通州卫厮混了二十几年,刚刚听到张越找人的时候就留了心,此时上前就笑道:“看这位公子的模样,大约也是从京师来的吧?既然这样,那总该知道咱们营地这些军爷们的习惯。如今这季节正好是打猎的时节,树林里头什么都有,要是有收获正好能打个牙祭,毕竟军营里头可没什么好伙食。就是张千户,平日也常常跟着一块去的!”
不等张越开口,旁边的牛敢就嘀咕道:“眼下正是夏收的时节,他们这么一大伙人跑出去,难道就不会伤着禾稼?”
“踩了就踩了,如今朝廷的大人们都有要紧的事情盯着,就是都察院的御史们也没空和这些爷们过不去!”老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即又打了个呵欠,“就是咱们这些兵也一样,上一次北征通州卫无缘跟去,以后也未必有机会,要是再一味拘管着,谁受得了!当兵最怕的就是不打仗,一个劲的练兵……练兵还算是好的,拉去修城墙修运河那就惨喽!最怕的便是立了功也没有军职可赏,可不是白流汗白流血?”
若有所思地听着,张越忽然看到张超骑马出了营门,就连忙迎了上去,总算没让张超那一声三弟叫出来。那老兵看到这边两头会合了,便挎着腰刀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地方,却有个年轻的兵卒凑了过来。
“老马,你对外头人抱怨这些做什么,人家到时候往上头随随便便告一状,你就吃不了兜着走!那些公子哥生来就是有军职的,和咱们这些军户不能比!”
那老兵瞅了那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小子不懂,他说是张千户的朋友,张千户眼下在咱们军营境遇如何你应该知道。和这一位说道说道,指不定是有用的。一辈子当兵,上头却都是这些不济事的少爷军官,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兄弟俩数日不见,再加上张越不放心张超那性子,甫一见面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瞧见张超额头上青肿了一块,下颌破了皮,精神仿佛也有些不济,他不禁大生疑窦。然而,不管他怎么问,张超却一口咬定是练武时不小心,其余的什么都不肯说。就在两人僵在那里的时候,背后忽然又传来了阵阵马蹄声,等张越一回过头,却看见一群人围了上来。
“哟,是有朋友拜访张千户么?真难得!”
“既然是有外人,今天就放过你了!不过就算加上他们,你也还是势单力薄!”
“你那个弟弟自个要立功扬名,可咱们的军职碍着他什么事,还非得重新考核?还有,皇上要北征扬威,他偏生从中作梗,哪有这样死盯着别人的!”
看到那一个个人在那里使劲嚷嚷,张超黑了脸,张越顿时心中凛然。分明是没影子的事,闹来闹去这风波竟是到军中了,究竟是谁惟恐天下不乱?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34章 箭!打!
大明的赋役黄册上把天下所有户籍编成了三种类别,民、军、匠,其中军户更是分成校尉、力士、弓兵、辅兵。这黄册类别轻易不可更改,若是入了军籍的,按制度需出仕至兵部尚书方可除军籍。而世袭军职却和军户不同,但凡国初功臣和靖难功臣,多因父祖功劳世袭千百户乃至指挥使一类的军职。原本这世袭考核很是严格,可这些年早就松动了。一卫之中常常能有五六个指挥使,十几个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至于千百户则更是不计其数,大多不是实授,只是空吃朝廷钱粮。
这会儿带头围着张超的就是通州卫指挥佥事莫庸。他虽说才二十六,但十六岁就世袭了死去老子的军职,如今已经是在通州卫呆了十年,武艺只是马马虎虎,可上上下下人头却熟。眼下看到张超眼睛喷火地瞪着自己,他不禁想起了这家伙的老拳,随即更是恼羞成怒。
“你瞪着我干嘛,不服气不妨再打一场!你别以为你力气大能打,你只有一个人,咱们通州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世袭军职的有一多半,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一面说一面居高临下地瞥了张越这拨人一眼,这才把马鞭子折了按在手心里:“你是阳武伯长子,原本是该袭爵的,可如今却被扔到了通州卫来,以后就是有爵位恐怕也轮不到你,犯得着为你家老三说话?他名声那么大,又是常常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可他给过你什么好处?你为了帮着你家老三,结果在这里吃过多少苦头?要是识相,你就该放聪明一些!”
张越正要开口说话,可张超用力一拨拉就把他拨到了身后。看着前头张超那宽厚的后背,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就听到这位大哥说话了。
“那是我弟弟,我不帮他说话,难道该帮你们说话?”他一面说一面上前了一步,宽阔的身躯和脊背牢牢地将张越挡在了身后,“连我的拳头都受不起,还说什么北征立功?你们这模样要是上阵厮杀,十个里头就有九个不顶事,谁敢说你们就比得上你们父兄长辈当年?我虽说军略上头普通,可我至少能够挺胸堂堂正正地说,老子上战场杀人绝不含糊!”
“你……你小子找死!”
原本就躁动的军官们顿时愤怒了。一时间,喝骂声夹杂着马嘶声,现场一片混乱。好在莫庸还有那么一点头脑,知道军中严禁私斗,尤其是这样大庭广众下的私斗。伸手拦住了一大批同僚,他便恶狠狠地说道:“好,你既然逞能,那有胆子就跟着咱们到一里外的小树林里头去打过,这儿一共六个人,有本事你把咱们都撂倒了!”
“好!”
看到张超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张越只觉得一阵头大。他之前上的那个军务条陈是提到了军职承袭应该严格审查,但这针对的是以后而不是从前。那些既成事实要清理实在牵连太广,操之过急的后果则是动摇军队根本。然而,没想到如今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已经是连军中都流传遍了,甚至还牵连到了张超代他受过。
既然张超答应了,那十几个军官知道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主,当下也不怕他不来,吆喝一声就立刻纵马往前驰去。等到这拨人都走了,张超才扭过头来对张越说:“不过都是手闲得发痒,所以没事情就厮打上这么一阵败败火,和三弟你没关系!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去,别让家里人等得急了。放心,打架的本事我和二弟从小就没输过人……”
“可你别忘了小时候你和二哥就喜欢凡事硬挺,弄得鼻青脸肿还要我替你们瞒混!”
张越一口打断了张超的话,见彭十三正若有所思地掰着一个个手指头,牛敢那四个也都在揉着手腕子,他哪里不知道这帮闲不住的家伙想干什么。沉吟片刻,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既然我都看见了,总不能放着你一个人吃亏。走了,我和你一块过去!”
虽说比张越年长三岁,可张超从小就只是抡拳头的,出主意的事从来不管,因此这会儿明知道不妥当,可他却哪里辩得过自己这个弟弟,最后不得不上马带路。眼看天色越发昏暗,那片通州卫中大名鼎鼎的小树林已经距离不远,他忍不住又回过头来。
“三弟,你不会真打算和我并肩上吧?”
“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准备以一打多少!”
听到这话,张超顿时想起了这些天遭受的冷眼和暗算。他的武艺昔日得到过皇帝亲口赞赏,调到通州卫之后更是顶尖的,可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军官个个都把气撒在了他的头上,几乎日日私斗不断,他打翻的人大约和身上的伤差不多。见那小树林近在眼前,他就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没你那么好用的脑子,也就是豁出来干架罢了,横竖谁也不敢闹出人命来!”
一直静静跟在后头的彭十三这会儿忽然策马窜上了前,不动声色地拔出了自己的腰刀,随即淡淡地说:“大多数时候,军中私斗确实不敢闹出人命来,况且大少爷你还是阳武伯的长子,可却架不住有人一时激愤忘了利害。大少爷,护着三少爷退后!”
此时此刻,牛敢四人也都围上了前,个个抽刀出鞘严加戒备。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张超惊疑不定的时候,他陡然之间听到了尖锐的破空声,紧跟而来的就是刀剑砍着了什么东西的叮当声以及响亮的叱喝声。毕竟是经历过生死战场的人,张超一下子醒悟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那是弓箭!
军中就算私斗,不是拳脚就是动刀剑,很少有人会用上这样的兵器。那些人虽说都是冲动的家伙,可怎么敢这样无视军规,那是要掉脑袋的!
彭十三的目力和耳力乃是自幼给老子训练出来的,在交趾时派上了大用场,如今也不曾退化,因此刚刚借着夕阳余晖察觉到了林中的箭头反光。发现这时候天色已经愈发昏暗了,他扭头对张超说道,“就算通州卫上下的军官因为不满三少爷而要给大少爷你一些颜色瞧瞧,这也已经过头了。大少爷带着两个人和三少爷缓缓后退,我带牛敢张布进里头看看!”
有了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不和谐插曲,张越自然不会硬杵在这里逞能,但仍然再三吩咐彭十三小心。等他退后了几十步远的时候,就看见那三个人影消失在了林子的边缘。趁着这工夫,他便对张超问起了这流言蜚语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结果张超却摇了摇头。
“原本我在军中还算是很有人缘,可是从前些天开始就不对了。流言只是在咱们这些军官之中传播,说是朝廷要裁汰冗余军官,以后世袭军职都不会轻易授人,还有就是承袭的时候会卡得很紧。至于现任军官一年一小比三年一大比,若有不合格立刻裁革出去,若是有徇私舞弊,则是革除军职之外再杖责流放,这些都传得最广。还有消息说,就是因为兵部要用你这些条条框框,所以你过些时候会离京去瓦剌,也好避风头。”
“到瓦剌去避风头?放他娘的狗屁!”
尽管素来沉着冷静,但听到张超这种说词,张越终于愤怒了。他自己写的条陈,每一个条目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没有张超说的这些。要知道,皇帝当初也是心有成算的,为了避免反弹太大,分明是下内阁以及五府七卿廷议,并没有拿到百官云集的朝会上说,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人尽皆知的勾当?最最滑稽的是去瓦剌避风头,那里是避风头的地方?
“那你一直没回家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张超虽说从小和张越一块长大,兄弟感情也素来不错,可张越毕竟和他脾性不同,因此他几乎没听到过这位三弟用这种骂人的字眼,于是刚刚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听到张越这么问,他不禁脸上讪讪的:“每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