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4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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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满屋子热热闹闹预备过节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三少爷可在,外头有兵部衙门的人急找!”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28章 风雨来前
尽管这一天是过端午节,但戌时一刻,原本都散衙归家的兵部职方司众人仍是在衙门中会齐了。职方司乃是整个兵部最要紧的地方,晚上仍有人值守,这天值守的乃是郎中唐永。张越从他手中接过那前后两份军报,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眉头大皱。
潘正于交趾政方州举兵叛乱。
虏中谍探来报,鞑靼阿鲁台大合诸部,声势大盛。
见张越和另两人都不说话,唐永便站起身说:“李尚书恰好还没回去,刚刚捎话说要是人都到齐了就去二堂,等议定了他便要即刻进宫去。这是要紧的军情,耽误不得。我记得之前还有好些整理好的军报和舆图,一块找出来,以免李尚书问起来大伙儿心里没个预备。还是老规矩,按照从前的分工,时间只有一刻钟。”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虽说众人都是从家里被叫出来的,最初不无埋怨,但面对南北两头传来的军情急报,谁也不敢等闲视之,于是很快便开始了各自手头的事情。等到一应就绪,唐永带头,众人便急急忙忙往二堂赶去,个个都是只顾着埋头留意脚下路途。
兵部衙门前前后后的瓦房都是建好了六七年,这些年因为户部国库捉襟见肘很少修缮,顶多也就是屋顶上补了几块瓦片,墙上补了几块砖头,看上去已经是很有些破败景象。哪怕是眼下天色昏暗看不清路途,也只有前头唐永手中提的那一盏昏黄的灯笼,其余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二堂也只点着一盏油灯,因此一行人进去行礼之后,就连眼睛最好的张越也难能看清大案背后的李庆是什么表情,料想也脱不了阴沉。果然,唐永一马当先奏报了相应情形,李庆就冷冰冰地说:“职方司管着天南地北的军情,虽说这两份军报都是今天傍晚才送来,但你们成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就该仔细用心!倘若尽早看出端倪,也不会如眼下这般!”
他素来是不苟言笑的人,署理兵部这一阵子对上上下下要求极严,此时见人人不作声,他的声音更是带了几份冷冽:“就算是端午节,你们也该记得自己的身份!没事情请假往外跑,甚至于早早散衙,如此不尽心尽力,岂不是辜负皇恩?我回头便要进宫,内阁还有人值守,今夜就能把军报递上去。你们既然隶属职方司,先各自说说你们的看法。”
尽管刚刚唐永提醒了一遭,但谁也没想到李庆劈头盖脸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随即竟直截了当地问了这个。都知道李庆苛刻,这会儿哪怕心中有腹稿,众人也不肯第一个站出来挨批,于是便面面相觑了起来。张越毕竟调入职方司时间短,见几个同僚都悄悄往后挪,李庆那眼睛却盯着自己瞧,寻思躲不过的他索性不躲了。
“回禀李尚书,虽说两份都是军情急报,但我以为两地局势仍安。交趾叛乱已经不是一两回了,算上最初的陈简定陈季扩叔侄,少说也有数十人,此次黎利刚刚被擒就蹦出来一个潘正也在意料之中。镇守交趾的张总兵如今尚未回还,麾下精兵勇将,既然能擒住一个黎利,一个潘正也不在话下,只要其后招抚得法,不至于酿成大乱。而阿鲁台大合鞑靼诸部是从年初的时候就开始了,他是败军之将逃军之将,如今极可能是虚张声势以拒瓦剌……”
“好了!”
一口打断了张越的话,李庆便冷冷说道:“照你说来,这军情急报竟是无关紧要不成?一个黎利闹得交趾鸡犬不宁,安知如今就不是第二个?鞑靼素来乃是北地大患,你说得倒是轻易。你们几个,都是职方司的老人了,别一个个站在那里当桩子!”
面对李庆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其他人自是表现各异,有暗自不安的,有幸灾乐祸的,有面无表情的,也有不以为然的。可等到那矛头调转到了自己头上,他们方才打叠起了精神,各自按照品级资历上前陈情。既然是这么一个挑剔的上司,从郎中唐永以下,一个赛一个的老成持重,说的话也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交趾那边的叛乱应立刻出动大军尽早扑灭,以免火星变成燎原大火,原有撤军之议暂止,但仍需要定下撤军日程,留守大军不宜超过三万。至于北部边境则是应当严加戒备整肃兵马,随时应对出兵——有方宾等人的前车之辙,他们都已经做好了皇帝亲征的准备。
听了其他几人的话,李庆不禁瞥了张越一眼,心里很有些踌躇。工部尚书在六部之中居末,于他不过是一个跳板,但是兵部如今还有资格更老的赵羾,他要去掉兼署这两个字谈何容易。既然如此,便要切切实实做出些实绩来。这其中,北征无疑是一条路子,前次若不是他北征督饷分毫不差,也不会再次署理兵部。但是,要是就因为前头一下子倒了三位尚书就迎合皇帝的心意,那却绝对不行。贸然出兵,后患无穷,况且皇帝的身体……
“张越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虽说刚刚被砸了硬梆梆的一席话,但张越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毕竟,这些老大人们从来个个都有着几十年的资历,摆些架子也正常。可是,这会儿李庆忽然开口留下他,这就着实有些古怪了。等到其他人都退下,二堂中只有他和这位年纪一大把的工部尚书兼署兵部尚书,他更是存了十万分留心。
“看看这个。”
张越看到李庆拿起桌子上的一份东西递了过来,不禁愣了一愣,旋即方才上前接过,只看了一眼,他便大吃一惊,几乎下意识地抬起头。尽管室内光线仍是昏暗,但他和李庆不过是咫尺之遥,自然能看到这位代尚书的眉头紧锁。只是,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对方表情如何,只顾着想那纸上短短几行字的意思。
“这份东西乃是今天下午送到的,我和赵尚书以及两位侍郎都瞧过了。瓦剌绰罗斯部顺宁王脱欢表示,倘若此次我大明打算出兵,他愿意倾全力配合,将阿鲁台擒至京师阙下。你先前对皇上说过鞑靼强弩之末,刚刚又说阿鲁台虚张声势,若是结合这份机密军报来看,倒是有几分见地,但你毕竟年轻,在人前说话需得仔细些!瓦剌三部中如今绰罗斯部最强,他愿意制鞑靼最好,但看来还须得有人走一趟。你出身将门,回头不妨预备一下!”
预备一下?
尽管料到李庆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自己,但听到这样一番话,张越自是万分意外。无论去鞑靼还是瓦剌,那都是一等一的危险事。瓦剌崛起,对大明也不是什么好事,脱欢更不是什么好名声的人,草原上那数千里地也是危机重重。只眼下不是琢磨李庆居心的时候,因此他见这位没有再说别的话,就默不作声地躬身行礼,随即转身出了门。
张越前前后后耽误了半个多时辰,外头就已经是另一番光景。天上繁星密布,但月亮却只有弯弯的一抹,那光辉仿佛被群星遮掩住了,若隐若现地在云后头挪动着。几个职方司的官员都已经不见了,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棵不那么繁盛的小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他放慢脚步走到了树下,忽然回头望了二堂一眼。
让他去瓦剌,这是李庆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其他老大人们也有这个打算?这和先前的北巡兴和毕竟不一样,而且他也不是什么事都往身上揽的活雷锋,也不是敢死队员,没兴趣哪里危险就往哪里跑!况且,皇帝的心意如何,究竟怎么打算的?
李庆自然不知道张越正在暗自腹谤他这样身居高位的老大人,张越走了之后,他就唤了皂隶去备车,随即一样样仔仔细细准备了军报,随即便出了兵部衙门。朱棣如今已经很少上朝,甚至连官员除授也已经放手给了太子,唯有军国大事的决断紧紧捏在手中。因此,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不必上奏,北边的军情却一刻都不能耽搁。
这会儿四面宫门只余下左掖门尚未下钥,供内阁留值以及重要文书进出,李庆走的就是这条道。由于早有小太监进去通报,因此得了讯息的金幼孜就亲自到了院子外头等候。两相厮见之后,到屋中一目十行看完了那厚厚一摞东西,他便点了点头。
“皇上之前曾经下令诸勋贵整肃兵马,看来仍是那心思。可若是再要北征,恐怕又是死伤无数。为天下苍生计,不若放任夷狄相攻,他们即便有死伤,也不与我大明相干。先头兴和被围的时候,若不是顺宁王脱欢鼓动,阿鲁台也不至于险些被安乐王秃孛罗和贤义王太平抄了老巢,更不会那么早撤兵。此次他既然想打,倒不如让他自己上。不过,去年北征的时候瓦剌忽然临阵变卦,此次怎么会忽然跳了出来?”
金幼孜曾经随朱棣三次北征,因此虽说官位远远低于李庆,但在军略上朱棣却对其信赖非常,因此李庆自不会忽视他的意见。沉吟片刻,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所以,我觉得朝廷应该派人去瓦剌三部一趟,毕竟单单几个谍者极其不可靠。弄明白瓦剌三部如今究竟怎么一回事,这日后军略处置也有个余地。”
第十三卷 山陵崩 第029章 死生皆有不甘
端午节的夜晚不止是张越没过好,冷冷清清的永平公主府更是没一个人有心思过节。自打万寿节过后,这里就完全封闭了,一应菜蔬肉食供给都是从外头送进去,其他的人一律不许进出,几乎变成了一个死地。毕竟,赵王朱高燧在外头还有一个儿子和几个女儿,但永平公主却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只禁令归禁令,不少人还是打通了各种门路,因此每到夜间,后门就常常有黑影憧憧和窃窃私语,都在商议安排着各自的后路。
“公主,喝口茶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永平公主顿时回过了头,看见是乳母赵妈妈,她方才搁下了手中的笔。儿子被禁锢的两年,她已经苍老了许多,而这半个月煎熬下来,她的头发更是几乎白了一半。看见书桌上那厚厚一摞稿纸,她不禁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如今儿子既然死了,那么别人也休想好过!就是她捅出这事情肯定没好下场,她也得拉着人陪葬,她的那些哥哥们休想舒舒服服过日子!还有张家,她的儿子就算死了,她也不会就此放过张家,尤其是张越,反正她什么都没了!幸好文官当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幸好她还找到了一个肯出主意的人,那些手段很快就能奏效的……
此时天气炎热,她捧起茶盏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又迷离双眼翻阅着自己这些天写的东西,每看完一张便用指甲在上头掐出一道印痕。然而,约摸看了十几张,她就感到眼皮子直打架,继而便迷迷糊糊伏在了桌子上,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旁边的赵妈妈低低叫了几声,待发现她完全没了动静,这才抬手擦了擦额头上那一层细密的汗珠,随即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低声对外头说了几句话。
寂静的夜色中,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正房,另外一个则是站在门口望风。不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了一声仿佛堵在喉咙口的闷哼,紧接着便有窸窸窣窣翻检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猫着腰的人影溜了出来,其中一个手中抱着一个包袱,另一个赫然是赵妈妈。脚下踉跄的她才走了几步,就忽然绊着了什么,结结实实一跤跌倒在地,还不等满心紧张的她爬起来,她就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脑际忽然轰的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这一倒,前头的那个人顿时回过了头,看清赵妈妈赫然是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他便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还出事故……说来也是,小时候公主还是吃你的奶长大的,刚刚做那种事难免亏心害怕。我说赵妈妈,以后多多上香积德就行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娘的,真一跤跌晕了?怎么可能……喂,赵妈妈,你赶紧起来,要是错过了外头的车,你就在这个鬼地方继续呆下去吧,到时候可是什么责任都你担!”
他弯下腰使劲摇了摇赵妈妈,发现无论如何都没有动静,他顿时慌了神。蹲在那里犹豫了片刻,他立刻站起身来,抱紧了手里那东西就急匆匆地往外走。这会儿天色已经异常昏暗,夹道两侧只有高高的围墙,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人影。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身后仿佛有人跟着,于是少不得几次三番回头,可却不见任何鬼影子。
几乎是一溜小跑到拐过了弯,远远地看到那两扇直通后街的黑油大门,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他打开大门,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就连忙走上前去向那车夫递上了包袱,又低声说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该办的事。上车的刹那,他仿佛看到那车夫对自己笑了一笑。
次日一大清早,下人们照例早早起床料理各种事务。只是如今永平公主脾气愈发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