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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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习惯了父母的温情关切,但此时此刻见孙氏簌簌掉下了眼泪,他不免也有些心慌,连忙抢过母亲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了眼泪。
“娘,别哭了,我这不是很好么?”
孙氏一把攥住了张越拿着帕子的手,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心中却是无比欢喜。使劲吸了吸鼻子,她这才急切地问了一连串问题——无非是在大相国寺好不好,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和欺负,是否遇到过贼人和惊吓如此等等。
张越哪里敢吐露自己在外头看到听到经历过的那些事,更不敢提什么有惊无险,只拣着轻松祥和的说,仿佛这次跑到大相国寺不是去避难,而是去游山玩水似的。
他一面说,一面偷眼觑看另一边享受着同等待遇的张超张起张赳张晴,紧跟着就瞥见站在一旁完全被忽视冷落了的骆姨娘和张怡。那母女俩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谨慎小心,然而,张怡那瑟缩的目光中,他能依稀看到无穷无尽的羡慕和期冀。
重逢的欢喜场面足足折腾了好一会儿,三位母亲无一例外都是泪流满面,哪怕是和两个儿子分开没几天的东方氏也是如此。当她看到张越神态自如地上来,听到他叫了一声二伯母的时候,她顿时僵在了那里,好半晌才讷讷说道:“越哥儿,之前的事情……”
她这话才出口,旁边的冯氏便冷冷打断道:“二弟妹,孩子们在外头担惊受怕了那么多时日,如今再说这些做什么?老太太正在正房等着他们呢,有事不妨之后再慢慢讲明白。三弟妹,咱们走吧。”说完她看也不看东方氏那剧变的脸色,一手牵着张赳了,一手牵着张晴,径直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孙氏和东方氏本就不和,这回更是深恨她在关键时刻丢下自己的孩子,也懒得装什么样子,拉起张越也跟着走了。倒是张越走被母亲硬拉出去几步之后,回头又看了看张超张起。见两兄弟眼巴巴地瞅着他,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虽说他不是圣人,也极其讨厌东方氏在危急关头的那种行径,但他总不能因此迁怒于张超张起兄弟。毕竟,他并不讨厌这两位冒失却又直爽的堂兄。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自己和秋痕琥珀急匆匆出了房门赶往正房,也不知道红鸾和碧瑶究竟如何,于是便趁四下里没有外人低声问道:“娘,那两位……姨娘如今还好?”
和儿子重逢的孙氏这会儿心情极好,此时正端祥着旁边的秋痕和琥珀,听到儿子问这个,她脸上登时一沉。
“提那两个做什么!老太太刚刚回家,她们就哭天抢地跑了来,说是什么这些日子在家里过得如何凄苦,如何无助,言下之意仿佛抛下她们的是我似的!老太太心情不好,要不是她们俩是英国公的人,就为了这不懂进退,兴许早就命人打发了。听说她们那时候先回房收拾细软,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在家里乱转了一番,简直是闹足了笑话!”
她说着顿了顿,旋即喜笑颜开地说:“我看那几个都不是省事的,还是越儿你有福气。秋痕虽好,却耳根子太软容易听别人摆布,琥珀这不温不火的脾性却是正好。”
张越着实赞同母亲这种说法,可瞅了瞅琥珀,发觉她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他不禁对她的过去生出了某种好奇。不过,随着那正房远远在望,他也就把这点子小思量都抛在了脑后。
这会子……得打叠起精神过堂了。
第一卷 童子行 第035章 家事国事
“老太太,少爷和小姐们都来了!”
灵犀掀帘匆匆进来,一脸的喜笑颜开。见顾氏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容,她便渐渐敛去了那笑意,屏气肃声地退到了顾氏身边站着,心想老太太今天早上还念叨着孙儿孙女要从大相国寺回来,这会儿一群人都快要进门了,怎么偏又不高兴?
不多时,两个婆子便在门前打起了帘子,率先进来的是带着一双儿女的冯氏,紧跟着就是孙氏和张越,再接着方才是东方氏。三个媳妇先后见过礼后,全都退到了一边肃手侍立,接着便有小丫头摆了几个垫子上来,于是一大群孙儿孙女纷纷跪下磕头,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问安声。
张越打从刚刚进屋子就感到气氛不对,这会儿磕完头半晌没听见声音,他不禁偷眼瞧去,发现祖母一丝笑容也无,他顿时更忐忑了。
按理自己这些小一辈的就算胡作妄为自作主张,应该不至于让家里这位老祖宗如此模样,可这会儿看顾氏板着脸那样子,仿佛要动真格的,不会真的要挨上一顿家法吧?
“都知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都翅膀硬了,也不打个招呼就一个个往外跑,平日你们的爹娘是怎么教你们的!”顾氏陡然提高了声音,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恼怒,“之前大河忽然决口,越哥儿惊惶之下带着姐姐妹妹一起往外跑,这固然有些鲁莽,但究其本心却是好的。可是,超哥儿起哥儿赳哥儿,你们干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诺大的屋子里充斥着顾氏恼怒的呵斥声。冯氏东方氏孙氏三个媳妇俱是只看着脚底下,几个刚刚调来的小丫头吓得浑身直打颤,捏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即便是自小就在顾氏身边长大的灵犀也是吃了一惊,可终究还是没敢出声。
“惦记着兄弟姐妹,这并没有错,不过,你们偷偷跑出去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爹娘,没想过我这个老婆子!丫头婆子小厮无数跟着伺候,你们哪里知道外头的险恶!别说什么年少无知,你们都是自幼上学堂懂得道理的。平日都知道什么孝心,这关键时刻就全都忘了!”
顾氏一番教训完,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渐渐的,张超张起已经跪得腰酸背痛,偏生这会儿两人都知道犯了错,哪敢挪动半分。瞥见一旁的张晴张怡已经是满头大汗,张越张赳脸露苦相,张超想到自己是大哥,心里一阵歉疚,遂毫不犹豫地膝行上前一步。
“祖母,三弟小小年纪,大难来时就知道带着大姐和二妹妹一同逃难,就像祖母说的一样,他们三个都没有错。二弟一向都听我这个大哥的,我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并不知道我是假借祖母的名义。小四儿……”张超瞥了一眼张赳,终究还是咬咬牙说,“小四儿也是看着我这个大哥悄悄跑出来方才学的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祖母只罚我一个就好。”
张超这么说,张赳却不领情,耿着脖子就顶道:“我是想念大姐这才跑出来的,和大哥没关系!”
张起和张超是嫡亲兄弟,这会儿哪肯让他一个人担责,于是也叫嚷道:“祖母,大哥那是胡说八道,主意明明是我出的,就算要打要罚,也该有我才对!”
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幕,张越索性也老老实实地说:“祖母,那时候我是吓得狠了急得慌了,正好看到大姐和骆姨娘二妹妹进来,也没曾细想就带着大伙儿上马车出门。要是有错也是我的错,和骆姨娘大姐二妹妹她们都无关。”
张怡讷讷不敢说话,张晴却是急了,连忙抬头道:“祖母,我们都知道错了,还请祖母看在弟弟妹妹年纪小的份上,原谅他们这一回。都是我这个大姐没用,不能怪他们!”
“好,好!只见过互相推诿的,咱们张家却是新鲜,一个个倒是抢着认!”
尽管口气仍然异常严厉,但顾氏的脸色却逐渐缓和了下来。大家族中最怕的就是内耗,三个媳妇小小的勾心斗角不打紧,可四个孙子乃是张家未来的希望,她自然希望他们将来能彼此帮衬作一番事业。毕竟,她那个英国公侄儿能照应一时,未必能照应一辈子。
赞许归赞许,她却只是把这股子思量藏在心里。看了一眼面色急切的张晴,她愈发觉得这个大孙女有担待懂道理,于是便示意灵犀上去把她扶起来。又见张怡跪在那里一声不吭直打哆嗦,她沉吟片刻,索性又让另一个丫头把张怡也拉了起来。
孙女和孙子不同,即便她看不上二孙女的小家子气,也没有借着撒气的道理。
“超哥儿是老大,却不知道给弟弟妹妹做榜样,去祠堂跪三天好好反省!起哥儿赳哥儿各自回去临上二十张字帖,三天不许出门!越哥儿……算了,你小小年纪有那样的反应也算难得,回去也临上二十张字帖,好好陪陪你爹娘,为了你不知所踪,他们也操心得够多了!”
这番话一说,屋子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更别提已经做好最糟糕打算的张超了。一想到小屁股可以避免一顿噼里啪啦的竹笋烧肉,他几乎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至于其他三个人中,至少有两个是对此没有异议的,因为二十张字帖实在是小意思——惟有张起满面苦涩,心想与其去写那怎么都写不完的字,自己还不如也陪着大哥去祠堂罚跪的好。
面对齐齐答应的四个孙子,顾氏不觉莞尔一笑,但脸上旋即便恢复了肃然,转而看向了三个媳妇。这一回家里乱套固然是她这个老婆子闹出来的,但这三个媳妇关键时刻竟是全都不顶用,她心中着实失望得紧。尤其是平日精明的二媳妇竟然出了那样几乎不可饶恕的错误,她总得给大房和三房一个交待。
于是,她冲着东方氏冷冷地说道:“老二媳妇,之前的事情你虽然未必是有心的,但纵使是大水真的来了,家里自有地势高的楼阁,若是移过去总能够等人救援,你千不该万不该丢下你的三个晚辈,你这是当长辈的样子么?”
“老太太……”东方氏已经是提心吊胆了好些天,这会儿话都撕掳开了,她虽然心下委屈,但还是不敢抗辩,便趋前跪了下来,“媳妇确实有错。”
“越哥儿和晴儿是你的侄儿侄女,怡儿虽然不是你肚子里生的,但终究是老二的亲生女儿,说丢下就丢下,让别人怎么看你?”顾氏又看了东方氏一眼,随即便淡淡地吩咐道,“你这个当母亲的以后多多照看儿子女儿,这家里的事情就交给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去管,把儿女调教好了比什么都强。”
这无疑就是剥夺了东方氏管家理事的大权,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一旁的冯氏孙氏对视一眼,俱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一抹喜色。其他丫头也全都是心头一凛,知道这回张家大宅中是要变天了。惟有灵犀丝毫不为所动,毕竟,她是老太太的丫头,仅此而已。
母亲的喜色张越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他又不是圣人,自己差点倒了大霉,总想找点补偿回来,总算是老天有眼……不对,应该是祖母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
就在这屋子里轻飘飘一番话奠定了家中权力转移的基调时,外头的帘子又被人高高打起,紧跟着就是张倬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中恰恰攥着一封信。
“母亲,刚刚收到京城英国公急信,三位御史联名弹劾工部宋尚书、蒋侍郎和大哥前次治理黄河不力。”
终于来了!
刚刚那番话的阴云尚未散去,这新的阴云再次黑压压地笼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适才只不过是家族里头的小事,但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是很可能引起天翻地覆的大事!
第一卷 童子行 第036章 阴云真能消散殆尽?
尽管大水浸泡使得张家大宅损失不小,但主要也就是些家什器物,倒不曾真的伤筋动骨,因此,泥水匠们忙碌了大半个月就纷纷撤了,四下里恢复了一片整洁,再也看不出那一天污水横流污泥处处的狼狈样。而大灾之后无数平民失去了房屋和土地,人市上插草标卖家人甚至自卖自身的越来越多,张家也少不得又收了几房家人。
但这些都是管事管家们需要操心的事,上头的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最关心的却是来自京城的状况。张信十年寒窗十余年仕途,若是因为这一次大水而付诸东流,这自然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不论平日二房三房如何嫉妒在京城风生水起的长房,这会儿也都是忧心忡忡。
于是,小一辈的责罚早就被所有人忘在了脑后。饶是如此,一应事宜是顾氏亲口定下来的,谁也没胆子阳奉阴违。这会儿尽管没有外人,跪在祠堂里头的张超便是龇牙咧嘴扭来扭去,终究也不敢随便活动手脚,顶多就是揉着发硬的膝盖叹气而已。
“大哥!”
陡然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个声音,张超不禁扭过头去,瞧见是张越登时面露诧异。眼见这三弟手中提着一只食盒蹑手蹑脚溜了进来,他连忙四下里很是张望了一阵,这才低声说道:“你不是在临字帖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越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随即掀开了食盒上头的盖子,无所谓地说:“不就是二十张字帖么?昨儿个一下午一晚上,早上早起又赶了一阵子,这会儿早就写完了。这是厨房里刚刚做的牛肉汤和烧鸡,还有细菜卷子,你这三天料想难熬得很,吃了东西也好有力气。”
张超盯着那烧鸡和牛肉汤馋涎欲滴,肚子一下子就饿了。他昨儿个跪了一天,虽说别人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