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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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候,他方才感到,后世那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情形是多么难得。这年头的朝廷……在某些时候就甭想指望了。
张越正在暗自感慨,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此时此刻,不单单是他,所有人都把目光从那一家三口身上移开,朝那马蹄声的来处张望了过去,有的面露仓皇,有的脸色惊惧,有的人害怕得直颤抖,有的却隐隐之中有些兴奋。然而,当那马队疾驰到跟前,看清了一帮子人的装束时,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为首的人身穿一件亮地纱大红缎绣过肩麒麟服,腰中配着一口宝刀,身后十几骑人皆是蓝色棉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子肃杀之气,同时亦显得无比招摇。他们身下的坐骑也和寻常马匹不同,俱是高大健壮,那股子彪悍劲绝对不属于寻常民众。
张越打量着这些来意不明的人,心中不禁琢磨这是哪儿的军队。就在这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带着仓皇气息的嘀咕。
“天哪,锦衣卫!”
锦衣卫?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张越在一瞬间的呆滞过后,心中忽然涌出了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瞧那首领模样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这锦衣卫三个字还真是名副其实……问题是,这锦衣卫的人跑到大相国寺来干什么!
第一卷 童子行 第029章 人心叵测
有了锦衣卫这三个字,纵使是不少暗地里有其他思量的人也都给震住了。瞧见那十几个身穿蓝色棉甲的汉子在一声叱喝下齐刷刷地下马,众人顿时哗啦啦地散开刀了一边,用敬畏中掺杂着憧憬的目光望着那鲜艳的服色。
这军户固然是谁也不想当,但若是能够在锦衣卫中担当一个差事,那就是八辈子有福了!
等到属下都已经下马,那一身大红锦衣的中年人方才一个纵身跳下马,随手把缰绳往旁边的小校手中一扔,不紧不慢地踱了上来。眼见得他走近,所有人都拼命蜷缩着身体往旁边躲,而刚刚还原地未动的张越这下子也回过神来,赶紧让出了当中一条道。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却并没有朝那大相国寺正门而去,而是不偏不倚地朝他走了过来,而且还用那仿佛鹰隼一般的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一阵。这时候,张越心中突然一动,一个念头倏地跳了上来——莫非这是张家人如今正在找他?
“下官锦衣卫河南卫所百户沐宁,敢问可是三公子?”
尽管这个三公子之前少了一个张字,但张越此时再无怀疑,连忙退后一步长身一礼道:“张越拜见沐大人。”
“下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百户,不敢当不敢当!”
张越刚刚躬下身去,这手臂上就传来了一股沛然大力,竟是无法再往下弯腰。听到这么一声谦逊之辞,他方才渐渐直起腰。见刚刚那张还显得阴鹜深沉的脸上陡然之间挂满了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他不由得有一种自己在观赏川剧变脸的感觉。当然,尽管心下嘀咕,他还是把所有心思都搁在了心里头,面上则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沐大人怎么会知道我在大相国寺?”
“张老夫人早就命人通知了开封府衙和祥符县衙,说是让大伙儿寻找三公子,还有两位小姐,河南都司的几位大人也就知会了我们千户大人,这会儿下头的百户都已经带人出动了。下官运气倒是不错,半道上截下了一拨要前来大相国寺捣乱的家伙,这才知道原来三公子和两位小姐都在大相国寺。”
这短短一番话中蕴藏的信息让张越足足消化了好一阵子。首先,家里派人通知了官府,则代表他那些亲人全都平安,张家老宅那边仍然有人留守;其次,出动的人竟然包括了锦衣卫这一层级,这无疑表明他对自己家的地位认识还不够充足;第三,这个百户说半路上截下了一拨要来捣乱的人,更说明这里的舍粥场已经引起了外人的觊觎。
看来自己还是太嫩啊!
张越在心里苦笑着自己的想当然,自然不会忘了对人家表示了衷心的感谢。然而,他和这位沐百户站在大相国寺门口亲切交谈,旁观者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人们固然知道祥符张家是名门,固然知道那位英国公是京城的权贵,但某些事情知道和亲身领会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这会儿那几个原先带着某种莫名盼望的汉子这会儿都是冷汗淋淋,拼命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心中都是叫苦不迭。
那可是锦衣卫,号称最恐怖最凶悍的锦衣卫!
那边一大一小决计谈不上相称的两个人却没有理会别人的思量,兀自站在那儿说话。面对沐宁犹如审问犯人一般层出不穷的问题,张越只能事无巨细地将自己逃出家门这一路上的见闻一桩桩一件件地娓娓道来,只是隐去了某些可能引起麻烦的细节。
比如最初有人设卡拦截,甚至还掀翻了疑似新安王家马车,逼得他扮麻风病涉险过关这一类的事情,他全都巧妙地隐瞒了过去——毕竟,那是官府需要理会的勾当,不需要他去做汇报招惹是非。因此他在对答如流的同时,更是暗自决定待会一定要好好嘱咐秋痕她们。
“老夫人一行的座船如今正在沙河一带,只不过如今开封城中匪患处处,不少道路都浸在水中,再加上寺内还有女眷,我等护送多有不便,所以还要请三公子和两位小姐在大相国寺再盘桓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沐宁微微一顿,板着脸侧头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继而又笑容可掬地说:“开封城中的富贵人家在寺院道观中躲避的不少,像三公子这样大发善心的却不多见。不过人心隔肚皮,有些人你若是对他好了,他反倒会认为你可欺。寺内既然都是女眷,下官也不便进去,这就回去向老夫人报个平安信。另外,下官再留上六名小旗,万一有事也有个保护。”
张越原本还对这个锦衣卫的小头头有些嘀咕,但这会儿人家说得在情在理,安排得天衣无缝,又完完全全是一片好意,他连忙诚恳地谢过。然而,就在他看见沐宁转身要走,于是准备上前送上两步时,却不防对方忽然停下步子又转过了头。
“三公子,以后若是遇见事情还请多多思量,切勿莽撞,这回你父亲急得团团转,连千户大人也……嘿嘿……”
面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张越顿时停下了步子,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这锦衣卫莫名其妙地出动找人,竟仿佛不是看京城英国公和祖母顾氏的面子,而是好似和他父亲张倬有关?
随着那一群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疾驰而去,刚刚避到两边的人群渐渐挪动开了步子。不过,山门那一块地方却没有人敢靠近——因为那儿除了那位自顾自皱眉沉思的张三公子之外,那旁边可是杵着六个仿佛钉子一般的锦衣卫小旗!
除此之外,最感茫然的却是那一家三口人。妇人仍然跪在地上没有动弹,受伤的大汉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小姑娘仿佛木头人似的站了许久,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把张越从数不尽的疑惑中拉了回来,使他想到这里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亟待处置。然而,他刚朝那一家三口人走去,旁边的一个锦衣卫小旗忽然闪到了他身侧,在他耳边低声咕哝了一番话,手指头更对着人群中指指点点。
百姓最怕当官的,所以面对当官的最惧怕的锦衣卫,人们甭提有多惊慌了。不多时,就有五六个人挤出了人群,飞也似地打后头跑了,那撒丫子飞奔的架势就仿佛有恶狗在后头追似的。这几个人一跑,人群中顿时爆发了一阵骚动。
“就是这几个家伙,他们居然要引外人来分咱们的口粮!”
“那家伙还威胁我,说要是说出去就打死我!”
“揍死那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在这样嘈杂的声音中,几十号人仿佛如梦初醒似的一窝蜂去追刚刚逃离的人,剩下的一些人则是陪笑着渐渐朝张越围了上来,说什么那五六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没资格也没道理继续呆在这里,这一家三口人不如留下,也不至于坏了规矩诸如此类云云。
此时此刻,张越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劲头去安慰那个大哭的小姑娘。他僵硬地点点头算是答应,随即就回身走进了山门。
钟楼上看完了一整场戏的彭十三拿拳头使劲砸了砸脑袋,没好气地嘟囔道:“这都是一帮什么玩意!”
一身白衣的杜桢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垂头丧气的张越,过了许久方才背着手施施然下了楼梯——这过程虽然和他预料的不同,但结果几乎相同,想必给张越的经验教训也相同,这就足够了。
第一卷 童子行 第030章 做好人难
开封城的雨停了,但是开封城上空的阴云却没有散去;河堤上的决口终于堵住了,但是城里的水却还没有退;几个趁火打劫的家伙被砍了脑袋,但还有更多趁火打劫的人活跃在大街小巷,把你口袋里的东西变成我口袋里的……但总而言之,最大的难关已经过去,祥符县开封府乃至于河南布政司河南都司以及林林总总的各式官员,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张越很感激那位锦衣卫百户沐宁。因为顶着一张纯真孩子脸的他用了老大的功夫,终于从某个小旗口中套出了话,明白了那些准备打歪主意的是怎样一批混蛋,于是免不了有些后怕,同时更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盛世的时候名门固然是风光万丈,但若是遇到某些情形,名门出身那就是靶子——那群因为他才不至于忍饥挨饿的人,竟不但想要打劫大相国寺粮仓,还有人准备绑架他向张家勒索钱财。他这些天能够平安无事,仅仅幸运两个字不足以道出此中万一。
这会儿临完了杜桢布置的整整十张字帖,他揉着酸痛的手腕子,忽然没头没脑地对旁边的琥珀问道:“琥珀,你想家么?”
琥珀讶异地抬起了头,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睑,低低地说:“少爷,奴婢早就没有家了。”
张越这才想起琥珀是获罪的官宦人家出身,这家人两个字恰恰是她最大的隐痛。然而,他却没有顾得上琥珀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软弱和黯然,而是转向了秋痕,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奴婢当然想家。”秋痕并不是心思缜密的人,再加上别人会给张越这个主子报平安,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关心张家的下人,因此她心里早就是七上八下,此时便脱口而出道,“少爷,您能不能派个人回家打听打听,奴婢实在担心他们。”
“嗯,我明天就让彭师傅回去看看。”
“什么回去看看?”
听到门外传来这么一个声音,张越一抬头看见是杜桢,连忙把那些感慨全都按到了心底最深处,赶紧站起身迎了上去,然后才发现杜桢身后还有个眉眼熟悉的冷面少年。打量着这两位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他不觉心里纳罕。
莫非这位杜先生有兴致再收一个弟子?
这时候,琥珀和秋痕对视一眼,全都蹑手蹑脚地避开了。而顾彬侧头看了看杜桢,见对方摆手示意自己先说,于是郑重其事地对张越一躬身:“听说城西南的水已经渐渐退了,所以我准备和爹娘一同回家去,这十几天多亏了……表弟,我和爹娘才能住在大相国寺,大恩大德我顾彬感激不尽。”
面对这么一番硬梆梆平板板的话,张越顿时愣了。只不过他这几天和顾彬抬头不见低头见,勉强算是习惯了这小子的别扭性子,当下便一把将那个沉着脸弯腰准备行大礼的人扶了起来,笑吟吟地说:“要说帮忙,那天在路上表哥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会儿就不要那么客气了。你我不但是表亲还是同学,何至于这么客气?”
这要是换成平常的顾彬,面对这种富家公子哥满不在乎的口气,十有八九会拂袖而去。然而这些天冷眼旁观张越的所作所为,他渐渐发现一无是处的不是别人,而仿佛是自己。看着张越那张一如往常的笑脸,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上回在学堂人家的提醒。
于是,他挣脱了张越的手,忽然咬咬牙快速作了一揖:“你上次的提醒恰是金玉良言,我一定会铭记在心。从今往后,哪怕是穷归穷,我也不会再做那些斯文扫地的勾当!”
张越没料到又激出了顾彬这样一番话,当下直愣神,直到人都出了门,他方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转头却发现杜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如今已经了解这位冷面先生心里头弯弯绕绕最多,当下也不去问杜桢为何会与顾越同来,而是径直去取了自己临的那十张字帖,规规矩矩地交到了对方的手中。见杜先生一张张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些字帖,他很是庆幸自己这一世在读书写字上还算有些天分,至少比起从前那些狗爬似的字,这临帖已经很有长进了。
“还好。”
得到这言简意赅的两字评价,张越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却绝对不是轻松愉快的考验,因为杜桢竟是如同连珠炮似的开始提问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