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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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病倒的这些日子却是见识了张越执拗的一面,因此进屋之后不等他开口就抢着说道:“少爷,我的病如今都好了,总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这晾晒不过是轻活,左右不要紧。”
听到琥珀一开口就说这个,张越顿时明白她是会错了意,便笑道:“你如今既然大病初愈,干这些也是应当的,总不能坐着等筋骨都生了锈。我是有其他事情和你商量,灵犀去孟家帮忙那些天,这家中的事务开销都是你记的帐,如今咱们家账面上还有多少钱?”
“年前庄子上送来了年例银子,老太太也打发人送过银子来,因为要送年礼,还有其他各样开销,又往孟家送去了五百两,如今还剩七百两,零头大约就是几十贯钱罢了。”听说是正事,琥珀也就正了脸色,又解释道,“库房里头还有之前人家送的节礼,除却汉王送的那些,若是按照知府衙门其他大人的法子,悄悄打发信得过的人寄卖了,至少还有这个数目。”
“汉王的那些东西不能动,其他的也不用放着占地方,不过用不着找那些商人,我过两天会找个人来,你把东西都给他运走了就是。”
如今银贵钱贱,十两银子够五口之家过一年,孟家上下如今裁了人手和用度,开销便大大节省了。若不是被那个冯大夫狠狠敲了一笔,即使吴夫人还要用药,刘忠送的五百两银子和张越送的五百两银子至少够孟家人撑个一年。只张越想着自家账面上余钱也不多,为防万一,他就打定主意变卖那些礼物,反正那些也用不着。
说完了正事,张越便抬起头看着琥珀。一冬的大病之后,原本还有几分丰腴的琥珀如今消瘦了许多,竟是和孟敏没什么两样,只有那眼神却仿佛更加内敛。虽然她仍是沉默寡言,可说话的时候却好似多了些什么。
“琥珀,那次你忽然病倒的时候是到安丘县那家小南山药铺取药,你是不是在那儿撞上了什么人?”
自打病稍好,琥珀就准备好了张越问这个问题,结果却始终没有等到,如今这当口他偏又问了。想到那个忽然出现在床前的髭须大汉,想到那一声七妹妹,想到那猝而离去并不回头的人影,她更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爷,我只是遇到一个像是小时候亲戚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毕竟都已经那么多年了,物是人非。就算曾经是亲戚,如今我是张家的奴婢,自然和他便没了关系。至于这场病是因为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受了寒,和他并没有关联。”
得到这样平淡的回答,张越不禁皱了皱眉,见琥珀依旧是那样平静无波的模样,他着实有些无可奈何,心中甚是希望她像秋痕那样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这样他至少也能看得通透些。只是琥珀既然承认是见过小时候的亲戚,那么丘家人在山东便是不争的事实。虽说那已经是一个倾颓的家族,按理说不用担心,但他还是琢磨着是否利用一下锦衣卫。
反正这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有现成的探子可用,不好好查一下那就可惜了。
当下他便安慰了琥珀两句,无非是说以前的亲戚也是亲戚,若是以后再遇上可以让人来家里见见,随即便起身出门。脚跨出门的一刹那,他忽然回过了头,见琥珀仍站在那儿死死咬着嘴唇发怔,他不禁又说出了一番话。
“现在你不想说不要紧,以后想说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对我说。我还是那么一句话,有什么事情别憋在心里,既然你和家人失散多年,如今就该把大伙当作一家人。若真是不想说,又觉得憋得慌,就找个土堆水井说个痛快,不过也得小心,那驴耳朵的故事你可还记得?”
见张越微微一笑便打起帘子出去,琥珀不禁想起了当初张越还小的时候,常喜欢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秋痕常常痴缠着,每晚必要他说一个才肯睡觉。那些王子公主灰姑娘的故事她早就记不清了,但那个驴耳朵的秘密她却至今记忆犹新。
张越从府衙后门出去,正打算去孟家探望的时候,却看见一行不速之客正在门口驻足,领头的恰是张瑾。他对张輗张軏那两家人都没什么好感,此时不禁脸色一沉,带着连生连虎便赶了上去。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越三哥安好。”张瑾扭头瞧见了张越,顿时笑呵呵地上来见礼。虽说张越面色不太好看,但他装作没瞧见,殷勤地说道,“我只是来探望你,听说孟家就在府衙后门这边住着,呆会顺便瞧一眼。爹爹当初也是没法子,毕竟那是锦衣卫拿的人,他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今天我爹还让我捎带了二百两银子来,张家和孟家总是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
这家伙如今转性了?张越着实没法相信当初和张斌算得上是一丘之貉,上次见面还冷嘲热讽的家伙竟然会摆出这样的姿态。银子数目多少不是问题,张軏家里富得流油,二百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这姿态就很古怪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他不乐意多敷衍张瑾,但彼此既然是本家兄弟,他也不好完全不理会,沉吟片刻便索性把人往府衙中的公廨领。见张瑾丝毫没有异议,他便知道,所谓的冲孟家不过是借口,这家伙完全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到花厅中张越只是一落座屏退了下人,张瑾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屈一膝跪下,哭丧着脸说:“越三哥,看在大伙都是张家人的份上,你一定要救救我爹爹!”
此时此刻,张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家人居然也会求到自己头上?
第六卷 春雷动 第015章 娶媳妇是手快有手慢无
张軏虽然有姬妾多房,却只有张瑾这么一个嫡子,自幼宠爱有加。因着他自己不爱读书,对于儿子的功课也颇为放纵,但也派了几个家将督促他习武。这一次到山东公干,算着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便索性带着儿子出来,也想让张瑾长些阅历见识。结果,张軏到乐安办事的几天,张瑾没了人管束,竟是日日在青州府那几个有名的烟花地流连。
日子过得固然快活,张瑾也巴不得父亲在外头多逗留几天,但今儿个他午后起床时听到的某个消息却让他心惊肉跳。虽说父亲只是命人传话说要在乐安多盘桓几天,但按照张軏走之前和他约好的讯息,若真是平安应该会加上几个字,若是有事也会加上几个字,如今这口信明显不是父亲带的!
着了慌的他立刻去找刘忠,却不想刘忠去了卫所视察,他思来想去找不到其他人能帮忙,只好在账房取了银子,厚着脸皮来找了张越。只是这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张越倒是没发怒,但此时这表情怎生那么古怪?
即便不待见这对一来就挑事的父子俩,但这年头宗族却是抛不开的羁绊,张越也不好全然不理会,当下就淡淡地问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爹已经去乐安四天了,原本说好两天就回来,如今却只是送了一个口信。而且……”张瑾这些天也听说了汉王的赫赫凶名,心中自然是发憷。“而且爹爹走之前和我约定好了讯息,那口信仿佛不是爹爹让人代传的。越三哥,那是皇上要削汉王护卫,又不是爹爹的主意,这汉王若是迁怒于我爹岂不是冤枉?我听说你深得汉王和汉王世子赏识,你能不能去一趟乐安,好歹向汉王求个情……”
张越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忙喝道:“打住打住,谁告诉你我深得汉王和汉王世子赏识?”
“都司衙门的那些官员可都这么说!”张瑾瞧着事情有戏,心头大振,忙又添油加醋地说,“那几个佥事和同知都说,汉王过年的时候给越三哥你送了好大一份礼,足足装了一辆大车,还曾经举荐你接任知府,这不是赏识是什么?”
即使脾气再好,这当口张越也不禁大为恼怒,可即便咬牙切齿这脾气也没办法发泄出来。就在这当口,张瑾仿佛还嫌火候分寸不够,又添油加醋地说:“都司衙门的一位佥事还说,汉王如今有一位郡主正当婚龄,这会儿正在选仪宾呢,看情形汉王是看上……”
“好了好了,都是些以讹传讹乱七八糟的话,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气之下站起身来,见张瑾仍屈一膝眼巴巴地跪在那儿,张越不禁气得牙痒痒的,轻轻用脚尖捅了一下,这才把人踢了起来。想起张軏“自动请缨”前来乐安削汉王护卫,他简直觉得这位三堂叔是疯了。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差事居然去抢,就是想站队捞些好处,那也得挑个稳妥不激进的法子,有这么硬生生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地么?
“我只能派个人去打听打听乐安究竟什么状况,其他的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见张瑾满脸失望,张越又漫不经心地说,“要我说,你爹毕竟是奉旨办事,汉王多半是拖延些时间而已,不可能对你爹不利。倒是你自己少去某些地方,青州府内可是有学官的。如果我没记错,你不日便要入国子监,可别断送了自己的名声。”
要是没有先头张斌那回事,张瑾决计不会理会张越这淡淡的警告。此时却吃了一惊,慌忙赔笑应承了下来。出门的时候,想到老爹好歹是钦差,而且祖父张玉伯父张辅都是汉王的袍泽战友,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至于有三长两短,他顿时就懊恼了起来。没来由送出二百两银子,又听了一顿教训,这是何苦来由?
这边得了二百两银子,因午堂和晚堂中间有两个时辰的空闲,张越转手就亲自送到了孟家。孟家上下这些天总算是有了喜色,那位花费重金请来的冯远茗给他们带来了莫大惊喜。针灸服药过后,孟夫人便悠悠醒转了过来,如今每日竟能有两三个时辰清醒。即便这离着痊愈还有十万八千里,冯远茗也只是打保票一年,但这并不妨碍一家子人振作了起来。
在账房和灵犀红袖说了几句话,出门之后,他却看见那个古怪的冯远茗正在院中打太极。想起之前和史权的那番密谈,他心中一动就缓步踱了过去。
和几天前相比,冯远茗竟是形貌大变。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双带软帽,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褐色大棉袄已经换成了一件合身的天青色茧绸圆领衫子,脚上也赫然是一双黑色云头履,乍一看整齐精神,颇有些名医气派。想到前几天灵犀才带了一套衣裳回来让他试穿,他哪里不明白这是孟敏的针线?
这老家伙倒是好福气!
冯远茗一套拳打完,看到张越站在一旁看他,不禁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他方才陡然醒悟人家刚刚看的是什么,那一腔恼怒顿时化作了乌有。
多年遭遇早就养成了他的古怪脾气,更厌憎那些权贵,所以当初才狮子开大口咬准了六百两银。然而,自从他成功缓解了吴夫人病情,这家里上下几乎是把他当作了菩萨供起,每日好吃好喝,甚至就连他恶意刁难衣裳鞋袜没有备齐,那位大小姐都亲自做了送来,他竟是挑不出任何怠慢的地方。
张越原本是想问冯远茗当初韦妃给汉王吃的那丹药究竟是谁做的,但一想到这老头儿的古怪脾气。到了嘴边的问话也就吞了回去,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停住了步子。
“老夫当初在北京的时候也看过无数达官显贵,却少见孟姑娘这样好性子的人。小子,你眼光不错,居然能挑中这样一个好姑娘!聪明的就赶紧下聘娶回家去,否则皇家人挑王妃挑侧妃都是挑最好的,被人抢了可是后悔莫及!这娶媳妇也是手快有手慢无!”
这番话一出,张越顿时瞠目结舌。他原本提防这老头说出什么难听话,谁知竟是这么一番好似过来人的告诫?直到那边人进了屋子,他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倒颇有些思量。可一转过身子,他顿时僵住了,离他只有三五步远的地方恰恰是站了两个人,那个穿着玉色纱衫的是孟敏,而穿着蜜合色杭绢对襟衫子的可不是杜绾?
三个人都听到了刚刚冯远茗的话,此时你眼望我眼,气氛渐渐就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杜绾轻轻咳嗽了一声,因笑道:“那位冯大夫确实没说错,这天底下比敏妹妹更好的姑娘家怕是再没有了。心地好的及不上她的手艺,手艺好的及不上她的心地。算算这冯大夫身上,从衣裳到帽子到鞋袜,全都是敏妹妹之前裁制,然后又亲手改出来的。我能做的就是在旁边穿针引线,其他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前几天哪一日不是晚上熬到三更天才睡?”
被这么一打岔,张越方才警醒了过来,又往孟敏的手上扫了一眼。这眼神落在杜绾眼中,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又眨眨眼睛道:“虽说她精于针线,毕竟这些天都没好好歇过,手上也不知道多了几个针眼,还惦记着某人生日快到了,说他这些天又帮了无数的忙,于是忙里偷闲又做了两套衣裳鞋袜。我其他的帮不上,也只能帮她描了几笔绣图而已。”
“杜姐姐!”孟敏哪想到杜绾会忽然把这一茬说了出来,面上顿时通红,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