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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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妹,多谢你了。”
刚刚甫一见面,甚至来不及多说什么话,孟敏便瞅见了张越极其不对劲的表情,一探身更看见了朝这边而来的那些灰衣人。虽然不明白根本不像信徒的张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张越为何瞧着有些鬼鬼祟祟,但她还是本能地让他撑伞作家仆状站在自己的轿子前。好在张越这天打扮得极其不起眼,人家倒是不曾注意她这儿多了一个人。
“你要谢就谢红袖吧,若不是她瞧见了你,我也不知道你居然也在。你这时候不应该在升堂办事么,怎么会到这儿来?”
外头还是大雨,那诵经声依旧清晰入耳,那种感觉自然极其不同。说这话的时候,孟敏的面上满是关切,儒生大多不信鬼神,她绝不会认为张越会相信什么佛母转世,因此心中尽是疑惑,隐约还有些担心。
张越苦笑一声,心想这也是他想问孟敏的问题。须知白莲教都是在四乡讲道,很少进县城或是州城省城,这无疑便是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而且,相比城市里头的小市民,乡村的那些农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却仍是难以糊口难以维持生计,自然较为容易接受那些教义,更容易接受某些激进的观念。
可是,孟敏并非愚夫愚妇,她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是听说有人在这儿讲道。”张越自然可以随便捏造一个借口将孟敏瞒骗过去,但他只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遂低声道,“高台上那位诵经人虽然自称是佛母降世,但据我所知,他们却极可能是白莲教。”
孟敏毕竟是功臣世家出身,白莲教三个字她听到的极少,但仍是清楚这其中关节。脸上血色倏地褪尽,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想到要指望那位佛母替吴夫人治病,她只觉满心惊惧。
这幸好不曾将人招惹到自己家里去,若是带回去了,不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她拿什么去弥补?可是,那位林嫂子向红袖提起此事,红袖又来巴巴地告诉自己,自己还去反反复复追问了好几次,甚至见到了林嫂子那位康复之后活蹦乱跳的儿子,莫非都是假的?
看见孟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情知她此时心乱如麻,张越倒是不好再多提此事。由于天冷又下着雨,风又刮得极大,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湿了大半,此时便不禁打了个哆嗦,旋即才开口说道:“这些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多久,想来四妹妹你来这儿也是事出有因。待会等这儿完了你早些回去,莫要让伯父伯母担心。”
如今世上那些疑难杂症之中,大夫能治的病十停之中尚不足一停,其他的病就只能求神拜佛或是寄希望于那些号称有大神通的人,孟敏此时只觉脑际大乱。见张越目光清亮的看着自己,她只觉得心头稍稍一涩,遂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越哥哥。”
天地间除了雨声,便是那什么都掩盖不住的诵经声。尽管如此,轿里轿外的两人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孟敏虽是坐着,但长时间不曾起身,顿时觉得腿脚发麻。她素来行事缜密,所以在轿子中还预备了一把伞。此时因为心乱如麻而感觉气闷,她很想到外头站一会,因此略一思忖便掀开轿帘撑着伞走了出去。
一旁的红袖善于察言观色,瞧见小姐的额头上竟已经隐现细密的汗珠,便知道这下雨天的轿子中着实不好呆人。左右打量了一下那些家人,见人人都是如同钉子一般钉在雨中,并不左顾右盼,她眼珠子一转就闪身钻进了轿子里。这既不碍事,又不必在外头继续淋雨,应当也算是小姐所说的成人之美?
张越瞧见孟敏提着裙子从轿中出来,面上满是忧容,心里不免猜测起她这一趟究竟为何而来。正思忖间,只听耳畔一声惊呼,再看却是不知打哪儿来了一阵大风,竟是将她手中的油稠伞呼地揭起,噼啪几声响后,那把竹子骨架的伞竟是随风飞了。眼见有家人奔去捡拾,孟敏却站在那儿愣了。他连忙将手中的伞移了过去,将大半的雨伞遮挡在了她的头上。
这雨伞虽是捡拾了回来,却已经是脏污破损得不成样子,两人便只好同撑一把伞。渐渐的,风倒是小了,雨却依旧不小,即便如此,这小小一把伞要为两人遮风挡雨却是不易。他比孟敏要高小半个头,居高临下。只要一侧头,他几乎可以数着她的每一根睫毛,那头发上淡淡的清香更是一阵阵地往他鼻子里钻。
实在无法,他只能没话找话说道:“四妹妹,伯母如今还好么?”
“咱们一到青州府没几天,娘就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也没见效用,一直都是卧病在床。就因为听说佛母善于针灸,并非寻常符水治人的那一套,我方才借口去佛寺还愿小住几日,带着红袖他们悄悄来到了这儿,想不到却是一场空。”
孟敏的脸上颇有些黯然,毕竟,她对于生母没有多大印象,而吴夫人从小将她养大,这恩情亲情全都非同小可。如今看着吴夫人不到十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甚至有大夫说撑不过今年冬天,她整日侍奉在病榻旁,看着嫡母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她自己也是茶饭不思,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别人又哪里体会得到?
张越却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之间犯了病。当日下船的时候,他分明记得吴夫人的精神仍然极好,谁曾想不过十几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奈何他不是医生,在这上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徒劳地安慰了一番,接下来两人俱是默然。直到耳畔响起了红袖的声音,他方才回过神。
“雨停了雨停了!”
张越这一回过神,就发现地上还湿漉漉的,刚刚那铺天盖地的雨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衣衫湿透的人们,然而在他看来,那些善男信女们刚刚是什么姿势,此时此刻竟仿佛还是什么姿势,就好像丝毫没有挪动过一般。正当他难以抑制那种心悸感的时候,却听到红袖忽然又质问了一声,紧跟着就发现有一个身穿麻衣的女子站在面前。
她素面朝天脂粉不施,面上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辉,使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信赖。虽然是大冷天,但她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脚下则是蹬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看着异常朴素,竟是瞧不出年龄。此时,她端详着张越和孟敏,忽然微微一笑。
“前来听讲的富家子弟常有,但能够冒雨在此听讲的却只有姑娘。姑娘能有如此虔诚当之心,佛母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心中感动。不知道姑娘来此究竟是为了求医问药,还是为了给家人求平安?”
若是在刚才张越不曾说出白莲教三个字的时候,这样一个意外的惊喜定然会让孟敏欣喜若狂,然而此时此刻,她有的却只是怀疑。正为难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胳膊,因人家一句问话而生出的无穷惊惧顿时被她丢在了脑后。
“家母如今重病在床,百般求医却无效果,所以我听说佛母精通针术能治百病,故而便特意到此,想问问是否有治病良方。”
“精通针术?”那麻衣女子面露讶色,惊咦一声道,“寻常人都是来求符水或是摩顶庇佑,姑娘从何得知佛母精通针术?”
这一问不但孟敏觉着奇怪,张越更觉着奇怪,只恨刚刚还来不及问孟敏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她的手上又轻轻拍了两记。果然,孟敏便福至心灵地说道:“是我家中的一位林嫂子告诉我的。她说去年她七岁的儿子曾经蒙佛母针灸妙术方才脱离险境,所以我方才诚心赶来。”
“林嫂子……唔,去岁倒真的有这么一桩事……”
那女子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便笑道:“既然姑娘是听人介绍而来,那我也无需隐瞒。原本只有信奉佛母的信徒才能够得佛母精心救治,但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原本就不该分什么信与不信。只是天下人心叵测,除了讲道之外,佛母也不好在人间公然行走。若是姑娘真的救母心切,不若送母亲到安丘县福清寺。”
孟敏还来不及说话,那女子便飘然而去。张越紧盯着那背影,见那泥泞不堪的路上,她那雪白的鞋子只是被泥水染黑了一丁点,他的面色不禁愈发凝重了下来。望了一眼仍在念诵经文的高台,他竟是隐约感到,和那位盛装的转世佛母相比,刚刚那女子仿佛更像佛母。
孟敏刚刚那两句应答颇为自然,但此时面色却有些发白。尤其是对方那种仿佛脚不沾地一般的姿态更是让她心头大冒寒气。即便忧心母亲的病,她此时此刻也下定决心不冒这风险,可她仍是死死咬着嘴唇,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
云收雨散之后不多久,讲经便告一段落。很快便有数十人提着桶过来,晒谷场上的民众们人人都分了一大碗。对于刚刚淋的那样一场大雨,竟是谁也没有口出怨言,都是端着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一饮而尽。甚至两个憨厚的庄稼汉还来到张越等人面前,笑吟吟地递上了一个个粗瓷碗,又从桶中舀了一勺勺汤水盛满了。
“这是佛母娘娘特制的姜汤,比寻常的姜汤管用。看你们也都淋了雨,小心感染了风寒!早点喝下去暖暖肚子,回去闷头睡一觉就没事了!”
“多谢好意。”虽说张越实在不知道这姜汤里头究竟搁了什么,此时还是含笑接了过来,又说道,“我家小姐从小不喜生姜,而且也不曾淋雨。我家那些家人也还熬得住,我瞧着大家都冻得瑟瑟发抖了,还是我一个人喝就罢了,其他的还是分给其他人吧。”
他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把粗瓷碗还给了那两人。眼看他们笑呵呵地点了头,提着桶又往别处去了,他转过头来,见孟敏正满面关切的死死盯着自己,他便笑道:“不妨事,小把戏而已,我可不敢随便把不明白的东西喝下肚。”
混坐在人群中的彭十三偷眼瞥看这边情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起来——这探查也能遇上这样的巧事,这位主儿还真是艳福不浅。但紧跟着,他那鹰隼一般的眼睛就盯住了前头三排的那个褐衣男子,左手轻轻抓住了右手袖子中的那个小玩意。
要不是有这个,他哪里敢喝下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玩艺的姜汤?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17章 奇妙的一家人
明制,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有史以来,能如大明藩王这般高过公侯大臣的,也只有大汉朝那些诸侯王。
然而,永乐皇帝朱棣虽打着靖难的旗号夺了江山登基为帝,这削藩的手段却比建文帝更强悍。至少,那些以为兄长当了皇帝便能无法无天的藩王如今是贬的贬,削护卫的削护卫,余下的也顶多在本省作威作福,要想再有什么权力却是难能。纵使是朱棣的嫡亲弟弟周王,大多数时候也不会离开那座周王府。
周王府只有一座,但汉王府却曾经有四座。永乐二年,朱棣册封了太子朱高炽之后,便将朱高煦封为汉王,国云南,谁知道王府都已经造好了,朱高煦愣是不曾去,却在南京建造了一座蔚为壮观的汉王府。其后朱棣硬是将野心勃勃的他封到了山东青州,他仍是不肯行,勉强前去就任之后又是纵兵劫掠虐杀百姓,最后险些被废为庶人,不得不心怀怨忿就藩乐安。
所以,单单是在山东一地,便有青州和乐安两座汉王府。即便如今青州府不再是汉王朱高煦的领地,但那座王府仍然矗立着,皇帝不提,谁也不敢提一个拆字。有了这个借口,朱高煦时不时会带着随从到这座王府中溜达一圈,汉王世子朱瞻坦也同样常来。
虽然身体不好,也不曾遗传父亲的勇武盖世,但朱瞻坦的心思倒颇为缜密。乐安名虽是州,其实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乐安东北滨海有一处盐场,自从汉王府搬到了这儿,这盐场自然就被朱高煦理所当然地征用了,只是若要靠此地真有什么发展却是难能。倒是青州府从古至今便是山东重镇,于是他三天两头凭着各种借口来往于乐安州和青州府之间。
这一天,一驾八匹高头骏马驾驶,前后近百名护卫随侍的马车便停在了汉王府西角门前。与其说那是马车,还不如说是一座活动的小屋子。
那车厢乃是黄铜装钉,高四尺有余,四周皆是红髹条环板,车厢底部铺红花毯,红织金椅靠坐褥,椅前垂落着青绮缘边的红罗帷幔,前边的车帘乃是用线金青绿花毯。区区奢华二字,竟是道不尽那一应装饰陈设富丽堂皇的景象。
病恹恹的汉王世子朱瞻坦让两个随从搀扶下车,正上台阶要进门时,却看见了从中匆匆出来的朱瞻圻。见他满脸愤愤然的模样,他便迎面叫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又和父王闹起来了?”
“大哥你这是笑话我呢,我敢和他闹?”朱瞻圻冷笑一声,眉间又流露出一丝戾色。“他能够一剑刺死咱们的母妃,也自然能够一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