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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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尚公公发现,自己实在不能再一次“横下心来”了。天子、西厂汪直、万通指挥使、方应物。。。。。。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都他娘的欺负他这个老实人,各方面压力好大。。。。。。
老实人也有火!想至此处,尚铭忽然狂暴的掀翻了公案,怒吼一声“我干!”
方应物目送尚公公退堂,十分不明所以,对旁边番子问道:“尚公公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急眼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我不介意!
不管怎样,今天这道关口算是过了,方应物抬手擦了擦冷汗。厂卫里黑得很,都不是善茬,在这里面刷声望需要冒很大的人身风险,若是穿越在嘉靖以后的时代,他方应物畏惧皮肉之苦,只怕也要退避三舍。
回到牢中,方应物躺在破床上,回想起今天的遭遇,却仍有一个最大的谜团回旋在脑中。天子杀他给猴看情有可原,但同时还出现翰林院编修的任命就不可思议了。
在国朝,有坐牢时领到新官职的人么?方应物想来想去,暗暗猜道,莫非是汪芷“义薄云天”伸出了援手?
自己所认识的人里,若要找出一个能办这事的,那还真非汪太监莫属方应物忽然听到脑壳后面门声响动,打断了他的沉思。这叫方应物很无语凝噎,大概又有人进来了?
别人坐天牢,往往是幽寂悬绝、内外隔离、消息不通,寂寞的要发疯;自己坐牢却不得安宁,天天有人骚扰这三尺牢房简直如同公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方应物懒洋洋的回过头去,却见汪芷站在门口似笑非笑,身着淡纱外衫,头顶三山小帽,脸上素面朝天,眉眼清爽利落。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方应物坐了起来,奇怪的问道:“厂督怎么到此?”汪芷不以为意道:“东厂大牢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何不可来的?谁又拦得住我?”
方应物哭笑不得,这不是别人拦不拦得住你的问题难道汪芷身上除了胆大妄为、杀伐果断之外。就没半点政治人物应该具备的品格么(讲义气应该不算)?他便只能反问一句道:“在下是钦犯,如今又不在西厂被拘。厂督不知避嫌否?”
汪太监小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这有什么?无所谓避嫌不避嫌的!”方应物接口道:“你这话只怕太大意了!今日过堂时。尚公曾盘询你我在西厂密谈之事。”
汪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怒道:“尚铭大胆!”又对门外手下吩咐道:“速速去将尚铭叫来!”
外面却答道:“尚公称病回府去了,并不在东厂。”汪芷便对方应物恨恨的说:“尚铭胆敢窥伺我西厂之事,迟早叫他好看!”
方应物再次哭笑不得,汪芷也忒心直口快了,就算心里这么想,也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罢?
难怪历史上的汪太监短短一两年间便众叛亲离,遭到八面围攻后黯然垮台,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具体眼前这位汪芷身上,若就此垮了也挺可惜的,念及此方应物实在听不下去了,婉言劝道:“厂督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怕他什么?”汪芷对尚铭不屑一顾。
方应物又想到汪芷出手帮忙的义气,便苦心婆心劝道:“尚厂督今日首鼠两端、反复无常,背后必有他人怂恿,你应当查出此人再做定夺。另外。你还该先查一查西厂之事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如此方可除掉后患。
此外即便你有所不快,那也该存在心里,面上不动声色。更不要随意在口中吐露心声。正所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汪芷拍了拍方应物肩膀,表达善意道:“多谢忠告。你倒是有心了虽然不能将你放出,但若你在东厂这里受了委屈。尽可道来,我为你做主!”
方应物也很善意的回应说:“厂督言重了!若无你今日援手。我只怕要惨遭酷刑。”互相释放了善意,一时间气氛十分融洽。
“哦其实这不算什么。”汪芷转而问道:“今日在大堂上,东厂的人没将你如何罢?”
方应物故作轻松的说:“眼看就要用刑时,忽然翰林院编修的任命消息传来,那尚厂督就难以动手了,只好暂且作罢,真不知道你是如何说动天子。”
汪芷微微一愣后,便摆摆手道:“这个不值一提,只是顺手对了,你心里到底有什么小秘密?到底有什么底气?那日我一时失态,你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便被东厂提走了,眼下能说否?”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方应物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她怎么还没忘掉这事,至于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跑到东厂来问么?女人的八卦精神实在太执着了。
汪芷催促道:“不管我是为何而来,毕竟是救了你一次,不然你早被尚铭打到皮开肉绽了!事到如今若你还不肯言明,这做人就未免太不够意思了,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看你倒是越来越像刁蛮女人了!方应物万分不情不愿的上前几步,身子靠近了汪芷,又将头伸过来,眼瞅着磨磨擦擦的就要贴上汪芷的脸颊。
这把汪厂督吓了一跳,向后连退两步避开了方应物,呵斥道:“你要做什么!”方应物正气凛然的说:“既然是秘密,当然在耳边悄悄说,不怕隔墙有耳么!”
汪芷直直的瞪着方应物,咬着牙抿着嘴,好半天才从口中蹦出一个字:“说!”
方应物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再次凑近身前,嘴巴贴近了汪芷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只让汪芷觉得十分痒痒。但她仍强忍着,为了方应物心里的那个秘密,一定要忍!
方应物故意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缓道:“其实你是骗人的罢?根本不是你救的我,却在这里冒充功劳,不厚道啊。”
汪芷抖然一惊,方应物任命的事情确实与她无关,但她刚才看到方应物主动感谢自己,便灵机一动起了冒领恩情的心思,没想到被方应物轻易看出。
正当汪芷被识破而心虚时,她突然感到脸颊被叮了一口,猝不及防的没躲开,等反应过来时,脸面上还残存着湿气。意识到什么后,汪芷睚眦俱裂,指着方应物厉声叫道:“混账!我要杀了你!”
方应物慌里慌张的退到床边上,神色惶惶然。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还是在天牢中太过苦闷无聊了?牢中坐三天,母猪赛貂蝉?为什么看到她就忍不住调戏?这可不是女扮男装的邻家少女,这是西厂大头目!
不过汪芷骂了一句后,却突然冷静了下来,若无其事的说:“当然,你要如实交待一切,我就不介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我不介意〔下〕
听到“我不介意”,方应物便松了口气,自己真是险些作死啊,一点都没有阶下囚的心态。幸亏这么熟了。。。。。。熟不拘礼啊。
这汪芷追问不休,被自己连连揩油,却还执着不放,难道真要把自己这个好处分享出去?方应物开始考虑起汪芷的靠谱性。。。。。。嘴上信口说:“厂督!你没发现你现今处境很危险么?
只怕你的对手们隐隐然已经有联手迹象了,你纵然有三头六臂,若不用心便很难抵住,败亡只在弹指之间!所以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你却还在我这里逡巡不去,为旁枝末节纠缠不休,实在不为智者所取!”
汪芷闻言思量片刻,蹙眉道:“你想不想知道,这翰林院编修的任命是怎么回事?”方应物连忙点头,这算是他如今心里的最大谜团了。
“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出我是假冒的?自己先误会是我帮忙,后面怎么又看穿假冒了?”汪芷很不服气的问道。
因为她自觉刚才的演技已经达到了个人生涯的巅峰,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了,怎会轻易被方应物识破?自己的破绽到底在哪里?
方应物得意的一笑,“因为据我所察,你做事比较率性,并不是会明目张胆挟恩图报、索要好处的人。。。。。。正所谓事有反常必为妖。”
这是夸还是损?汪芷心脏跳了跳,微微一乱,这小白脸还挺了解自己的。
随后她定了定神,便也答道:“据我所知,你下诏狱之前。天子念及你的功勋和会元功名,的确有意破格拔选你为庶吉士并直接历事编修。而且敕书已经从宫中下发,已经送到了吏科,不过在吏科暂时耽搁了。。。。。。”
方应物知道,吏科就是六科之一,按照法定程序,事关国事政务的诏书须得先经过内廷六科,然后下发至外朝。如此才算“合法”。
反过来,如果六科给事中认为圣旨不正确,也有执行“封驳”的权限,就是将圣旨退回去,请天子重新考量。这是政治博弈的一种,其中复杂程度一言难尽。
汪芷继续说下去:“当时吏科众给事中对你的任命议论不一:有人以为。因军功封赏为词臣不妥,并非正道,理当封驳圣旨;
也有人认为。你是会元和二甲高位,本来就具备馆选资格,军功之事无伤大雅。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争议不下,圣旨便在吏科搁置着了。”
听到这里时,方应物隐隐的猜到了什么。果然听汪芷道:“然后就发生了你这事情。。。。。。自从你下了诏狱,算是身负大义,于是那六科之内便无人再敢反对你。原先搁置的圣旨便顺利成章的按照程序下发到吏部和翰林院,你家里大概也接到了,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天牢里忽然也有敕命封赏的原因。”
方应物总算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天子精神分裂,而是一个时间差问题。自己的任命在六科那里卡了一卡。滞后了若干日,结果便恰好和天子下令对自己严打同时间传到东厂。无巧不成书,说巧合真是巧合。
知道了来龙去脉,方应物终于能确定了自己任职的合法性,便彻底放了心并喜不自胜。
相比起来,坐几天牢算什么!哪怕出了大牢就被贬职也无所谓。因为只当一天翰林也是当过!
这里面重要的是资历、资格,而不是经历,有了这个资历就像有了敲门砖,至于其它那都是次要的。
汪芷看着心花怒放的方应物,颇有玩味的问道:“你真的没意识到,这又把你向前推了一步,又要多在陛下心中扎一根刺了?”
呃。。。。。。方应物笑容停住,凡事有利就有弊,汪芷所言也是个问题。这种情况好像是清流朝臣利用这种形式公开向陛下叫板似的,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故意的。。。。。。
自己身在狱中,并没有目睹外面的场面,对外界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但是不经意间,自己却站在了朝臣与天子激烈交锋的最前沿。
而且外面的人把自己高高的抬了起来,那自己在天牢里面能掉链子么?能玷污别人给他的荣耀么?天堂和地狱只有一线之隔,自己胆敢玷污荣誉,那舆论就敢把自己踩到泥巴里。
方应物突然记起了古书上的一些故事,有些大臣去上朝死谏时,亲朋在家中准备好了棺材,一时传为美谈。
当时觉得这故事褒扬了节义,故事里的人很值得钦佩,现在想来却有了新的体会——一旦别人棺材连都准备好时,那么这大臣也就等于被捧杀了,他想反悔不去找死都不行了!不然岂不成了笑柄?
现状宛如两军对垒,功勋最突出的必然是先锋,最惨烈的也是先锋。舆论把自己抬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一个不好就是先锋或者干脆就是烈士。。。。。。还是那句话,这就是声名鹊起的负作用!
见方应物被吓住,汪芷得意的一笑,拿腔捏调的学着方应物的口吻点评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方先生你不思自救,却只顾调戏别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方应物连连苦笑,汪芷所言不错,自己已经到了最危险的的时候,天子的耐性绝对是有限度的——这段时间,先有父亲上疏,后有毛弘毛大人进奏,又有林俊林大人死谏,六科又在这个敏感时候公然把自己任职落实。。。。。。
在天子眼中,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一次又一次的迁怒于自己,可一可再不可三,大概已经在临界点边缘了。
说得严重一点,找个罪名直接把自己推到菜市口砍掉也不是没可能!在清流舆论的眼里,大概会认为这是成全了自己,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也!
自己的小命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声望熬到这个地步也足够为资本了,不能再继续玩火了,再玩火就要自己烧自己了!
方应物心中思量已定,毅然抬起头,既诚恳又坦率的说:“汪厂督!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你我当精诚合作,携手前进,共度难关!”
汪芷侧着头,语气很轻佻的答道:“我不介意拉你一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