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迷情-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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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什么流川,梵谷之类的。”
陆翎一脸不屑,凌风笑了笑:“跟他告白被拒绝后,我就去了无人区,希望灵|修之路能多少让自己放下一点。”
独自驾着吉普在无边无垠的草甸上颠簸,车上准备了用以果腹的干粮,在远离人居的戈壁待了几天,过程中成功甩掉了一路跟踪的、不知是父亲还是那个女人派来的人,沿着草甸上不时出现的骨架和腐烂的藏羚尸体,越野车驶入一片草木焦黄的浅滩。
这里离公路和人烟已经很远,看地貌,碰运气也许可以遇到那种濒临灭绝的“软黄金”。
凌风支起帐篷,晚上在车里躲避可能出现的狼群,白天在帐篷边涂涂画画,寒风猛烈的时候,他就跑到帐篷里抱着腿回想自己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的初恋。
“学长,我们……可以交往吗?”
绿树掩映的塑胶跑道边,阳光照在那位他暗恋的少年脸上,对方的脸色由平常的温柔关怀瞬间变得震惊而陌生。
“歹……歹势,我对男生没兴趣。”
对方说完就想跑,凌风面红耳赤,笨拙地拽住对方的衣角:“不要紧……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对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扯回自己的衣服:“就……不用了吧!不好意思我还有课……”
对方断然拒绝,凌风抿紧嘴唇站在红白塑胶跑道边,眼看自己仰慕的人奔跑消失在绿荫尽头。
当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进门就挨了父亲一顿打。他藏起来的漫画全部被发现,摊开在父亲手边茶几上的几本,都恰到好处地翻开男主角们热力四射的床|戏环节。
那一顿揍,差点让他死了。肉|体上的责罚倒是其次,前一分钟刚刚失恋,后一分钟自己作为精神慰籍的书本都在火中化成灰烬。遵照父亲命令,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整夜后,他趁家里没人,收拾行装只身出门。
十多天在戈壁的修行,他走过飘扬五彩经幡的神堆,半夜车停在路边的时候,旁边经过一个又一个五体投地膜拜神祇的藏民;他曾经身披白色的礼敬法器,在朱墙金栋的著名宫殿前转过经筒。然而宗教中的故事在当刻,并没有令他彻底缓过劲来。
远视白雪覆顶的连绵群山,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那种生物的美丽样貌。
于是他驾车南下,偏离主道开了两天,到了这个藏语称作“阿青岗加”的地方。
守了两天,什么收获都没有。直到第三天一早,他打开车门,一眼就看到了浅浅的河滩边缓慢移动的十几头矫健漂亮的身形。
它们模样温驯,沿着河滩静静吃着地衣和绿草,广袤的天地间向上竖起雉鸡翎般的长角。
藏得真深啊,不够虔诚的人,怎么才能找得到?
凌风拿上画具,坐到一块石头上,静静开始速写。
察觉到不远处草丛中的异常状况时,他刚好在画纸上写完日期。
刹那间,他捡起身边的石块就砸向那群无害的生物,羊群腾蹄一哄而散,几乎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刚刚跳跃闪开的藏羚羊被惊得四散而逃,接下去的几枪都落了空,霰弹没入厚厚的地衣,溅起一片飞屑。
还好是独行的盗猎者,凌风暗松一口气,藏羚群已经跑远了。
“塞恁北啊!”
隔着十多公尺的距离,草丛中传来一句愤恨的问候。
凌风环视四周,虽然不乏半人高的石块,但要用来做隐蔽只能是天方夜谭了。
草丛里已经站起一个人,凌风飞速地闪身扑向一旁的岩石,那一瞬间就像错觉,他好像是先感受到左肩一痛才听到了枪声。
“啪!”
心里一空,灼烧的剧痛瞬间传进脑仁,深红的血液猖獗地从枪眼里汩汩流出。
不知道有几枚弹丸射中,他尽力支撑,还是向后仰倒了。
头上全然呈现的一片天,好蓝,好透明。很少这样看它,此刻竟那么使人眷恋。
踩碎枯草的声音,那个强健的身影走近了,低头看着他,逆光的剪影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来吧,这么近的距离再来一枪,一切就结束了。凌风觉得说不出的轻松。
那人站在他身旁,沾满灰尘的皮靴踢了踢凌风的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竟把手里的猎枪扔到地上。
令人眩晕的疼痛让凌风大汗淋漓,他清醒地感受到超越生死的不安。拼命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被那穿着皮靴的脚毫不费力地踢倒,狠狠地踩在他中枪的左肩。
“啊!”他本能抱住那条万恶的腿,对方反而借力朝他的伤口踩住碾了几下。
眼前黑了一瞬,他松开手,冷汗涔涔。
耳边幻觉般传来一声冷笑:“硬骨头嘛!”说着,那人弯下腰“哗”地拉下了他的裤子。
条件反射般坐起身,却见眼前刀光一闪,右腿传来的锐痛让凌风浑身一震,他闭眼拧紧眉头,极力不让自己昏厥。
高原上过低的气压和连日来的简单饮食让他力量无以为继,他侧身倒地,身下的枯草被血浸红。
那人冷笑着俯到他身上,猛地拔出匕首,再用左膝压住那条一寸长贯穿的伤口。
“啊——!”凌风全身抽搐,他想拿出最后一丝力气给对方一击,而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拼死的反抗激怒了对方,那人再次拔出匕首,刺向他裸露的左腿,再拔出刺进他的右臂。
连喊叫的力气也殆尽,眼前一黑,他终于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洪水猛兽般叫嚣的剧痛让他醒来,震惊地看着一张几乎贴在他脸上的面孔。额角处一个闪电状的疤痕触目惊心,而自己的嘴唇正在被对方亲吻。
凌风惊异一瞬,便一口咬住了对方的嘴唇,唇齿间溢满血腥,男人压抑地低吼一声,却没有再对他施展暴力,甚至挣脱的意思都没有,任他死命地咬着。
凌风很快没了力气,闪电状的疤痕终于离开他。凌风这才看清,对方是一个虽强壮却很典型南方长相的男人。沧桑的脸甚至透着一股受过良好教育的书卷气。只有那道息肉般的疤痕,生动地表现着他骨子里的残忍。
他似乎并未发怒,只平静地用手背擦了擦唇边流下的血。
凌风吐掉嘴里的咸味:“畜生!”
对方扭曲地笑了一下,卷起凌风的睡袋扶他坐起身,朝一旁吐了口红色的唾沫:“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他的声音像锉刀锉枯木般低哑阴暗。
凌风无奈地冷笑,对方是在展现自己很有风度的意思吗?
他发现自己的创口竟然被处理过,都用他车里的急救绷带扎紧。他拧紧眉头,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畜生’什么的,所有人都这么叫我,”他笑了笑,“你是台湾人?”
那一刻,凌风竟感受到对方难以名状的痛苦,他闭上眼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种人的感触他没有什么好体会的。
没有收到凌风的回应,他从齿缝里压出一声笑:“你坏了我的生意,但你条件不错。本来想好好享用你一顿,再随便扔在哪里。”
“是吗?为什么不呢?”凌风挖苦道。
那人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少年人,有没有教养?长辈在说话!”
“……”凌风被他一拍,全身的伤口都牵扯起来,他一身冷汗,心里骂了句脏话,只能听任那个突然变成“长辈”的恶魔自言自语。
“你画得不赖。”
失血的晕眩伴着呕吐感袭来,却看到男人手里扬起一沓画纸,那些,都是凌风的画。
那人也不计较他的鄙夷神色,自顾自说什么风吹飞了一叠纸,其中一张画蒙到他的脸上。
他抽出其中一张画纸,那是热罗上师斗恶鬼的故事。“是恶人恶报的意思吧,对我来说,什么善报恶报都是狗屁!我这样的人,活得称心如意就好,死了要下地狱到时候再说。倒是你画得不错,我就多看了几张。”
他把那张画用一块石头压在脚边。
“我也了解过藏传佛教,盖玛娟姆飞升乌杖焉,放在现实中就只是个巧合而已,你的画却有宿命的感觉。然后是这张……”
凌风看了一眼自己的画,佛光普照的热罗座前,一头獠牙毕露的狼正伏在地上,接受上师的抚摸。
“其实,我一直认为,业障已经铸下了,无非是什么时候死、怎么死而已,眼睛一闭的事情,造的业多才划算呢。但是,看到你这张画,怎么说呢,越看越……我想,我就是这么一头孽畜吧。上师愿意收服一头作恶多端的畜生……好像,还不错……”
凌风望着那人恍然觉悟般的笑容,无言以对。
“这一张,让我开始同情你,”他拿出凌风最后的那张藏羚羊,“现在明明是早上,这张画的背景却被你画成了黑夜,群居动物你也只画了一头。怎样,被周围视为 ‘妖魔’一样的存在,你感到孤单在走夜路对吗?”
凌风冷冷道:“请不要随便侮辱妖魔,你……哪里配!”寒风吹得他颤抖,但只是微微一动,身上的伤口再次叫嚣起来。
不料那人却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到他身上。
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凌风心里一热,那人往裤子上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回身从画纸里拈出那张藏羚羊:“话说回来,三头藏羚的命织成一条 ‘沙图什’,买它们的人不都是你们吗?口口声声提 ‘时尚’、 ‘贵气’、 ‘没有皮草就没有滋味’的人不就是你们吗?”
凌风冷笑:“现在是要说,你是为了别人的需求,委曲求全让自己杀生?请问我身上有什么让那些贵妇想要的时尚部件吗?”
对方很久没说话,乜斜着眼睛望着他,忽然一笑:“回不去了……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想过这种生活……”
凌风看着他,无言以对。
“我想要忏悔。”
他紧盯凌风的眼睛,轻松的意味浮上他瞬间苍老的脸:“藏羚是善类,难保前世也是恶狼受到加持。”
他望着男人站起身,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张张铺好画纸,朝台湾的方向跪下。他口中喃喃说着对不起那个孩子,对不起阿凤,对不起众生之类的祝语,说完举枪朝天鸣了三枪,再拿起一张画纸走回来。
“如果我救你出去,这幅画,能送我吗?”
凌风无言地点点头。
一丝光亮浮现在那人的眼底,他小心翼翼地对折好那幅藏羚羊,藏进衣襟,抬眼笑看凌风。
“啪”一声枪响,他的笑容凝固了,一口猩红的血喷上了凌风的脸。
他仰面倒了下去,空洞的眼睛扫向头顶的天空。嘴巴动了动,想说的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一转变太快,一股莫名的悲恸涌出凌风的身体,他也终于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一间肮脏的病房里,身上扎满止血带。一个藏民打扮的魁梧男人告诉他,自己是当地的一名警官,是他和他手下的警员们把凌风送来的。那个伤害他的男人叫王宗政,是被通缉很久的盗猎者,残杀过好几名巡山人。那天他连放的几枪暴露了行踪,被赶去的警方当场击毙。
“他通常行踪诡异,犯案后逃得比草原上的兔子都快,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逗留那么久。”
男人拿出一张被血渍浸透的纸:“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应该是你的东西,但已经被血胶住,差点打不开了。”察觉凌风难过的表情,他很上道地安慰,“再重要也不过身外之物,受那么重的伤还能保下一条命就该高兴……”
“那个地方极少的机会才能连上网路,他到最后也没能带走那张画,我就拍下它传给小婉报平安。”凌风笑笑,“经过那件事,我突然想明白了,传给小婉其实是想向家里求救。当然后续收场很混乱。”
陆翎摁住太阳穴,皱起眉头:“他……你……还好,你活着。”
凌风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死前能够忏悔,算老天给他的厚待;不能善终,是老天给他的惩罚。但这幅画是当初答应送他的,所以……”
“那也不能送原作!”陆翎好像恢复了精神,他拿出相机,在凌风宽容的注视中翻拍下那幅画,再让人影印出来。
在凌风的陪同下,那头黑夜中独行,眼神却无害清澈的藏羚消失在明亮的火焰中。
“从此以后,彻底忘了他,好吗?”凌风揽住他的肩。
陆翎点点头。
那幅名为《重生》的画被他挂到了客厅,凌风说,无论犯过什么错,只要活着,身为人,就有机会去修正,忏悔,弥补和让自己被宽恕。
而那个纠缠他小半生的噩梦,至此打上了一个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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