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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皇运-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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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陵易抬手拿过那一本官箴随手翻下,只道是这一本薄薄的小簿子已由他翻烂,口中轻道:“顾公子对这训示百官的述论很痴迷?!”言着又将书册推递回去,眸光不沉不淡,恰停在他面上。
  顾溪呈以罗袖揩去唇畔酒汁,皱眉道:“夫人刚言这是闲书?怎个闲法?”
  “明日你便要应举。除却八股文章,余的都算是闲书。”延陵易十指扣着冷石,淡淡随意道:“且…你这功名尚未求来,便先读起了官箴,才说闲书来着。”
  “这八股文章的套路都在肚子里,怕不了什么。再言顾某读书便是为了功名去的,只怕官箴读得不通不精,不觉得读早了些。篇帙无多,却词简义精,读过才知觉为官是为了什么。为官之则,实与做人的要领有相通之处。”
  延陵易眸子一虚,听闻他话,才是做了低笑,摇首而作念:“若要循着做人的道理去为官,真不知公子是将书本化了迂腐还是神奇?!”
  “如何不能?”顾溪呈淡而一笑,“我知这世道上未有一官能凭心作事,大抵都在求那沽名钓誉名实兼收。顾某便有心做那不入流之辈。”
  “这好官,非是读书读出来的,也不是话里道出来的。无奸不成朝,纵是清官也难敌一个奸字,清官再清再廉,以图保全,处处求和,是奸;安分守己,却软弱缺实不予作为,也是奸;当刚则刚,当柔则柔,屈伸有度,八面玲珑,更是大奸。”她言着顿下,看过顾溪呈面上千遍万化,才是定定出言,“名满天下又求得善果的清官都逃不了一个奸字,而那些真正不屑为奸的清吏大多又做了古在地下。顾公子为民请命,一心求取功名,可有问过自己,除却清官一名,还愿做什么?!是要活着做太平宰相,还是图那落了九泉之下挺挺大节的虚名?!然要活着…这奸佞,做还是不做?!”
  朝堂上的事,她无意细细道来,日后他将有数以无计漫长的时光去体会。
  风雨中摸滚打爬过一浑,不及她多言,他必也会悟出那一番道理。
  清官直吏,她从未有愿为之,那念想是连想都不敢。
  她欲告念他的道理,只那五个字——“无奸不成朝”。

第七十章 方妈
  在小粽子的记忆中,每一年的这一日,他都会随母亲登上西山。
  于那一座坟冢前,母亲常会要他背出所学的经书,背出差错却也不会罚自己。
  今年亦是如此。
  他面冲着坟前的石碑由孟子开始背起,不时望向未作声的母亲。母亲寡言冷语惯了,只这时更比往日沉闷。
  早在去年上坟时,他便认得了那石碑上刻着的字。
  “延陵敏”这三个字由他口中脱出的那一刻,母亲恰垂眸凝着自己。
  今日下山的时候,他在舅舅怀中睡着了,想着方妈做满了一桌好菜等着自己,便在舅舅肩头流了不少口水。小粽子怎么也不会明白,那一日对自己的意义。而后许多年,记忆中那个铭刻在西山坟冢上的名字可以黯淡,却怎么也抹不去方妈离开的痕迹。
  他始终记得,那一日由西山回家,天很晴,舅舅说这是吃人的天气。
  院门是大敞的,母亲在门外空唤了几声“方妈”却始终无人回应。小粽子那时骑在舅舅肩上,肉嘟嘟的手攥着舅舅松软漆黑的发丝不放。舅舅携母亲迎步迈入的时候,他第一个看见了方妈,然却一个字也唤不出,拽着舅舅的手一松,即是用掌去挡双目。满目的血腥,不是他能看的,他认出那是方妈,却唯独不敢唤她。
  院子前未有过的凌乱,遍地都是血,临走前还一一抚mo过的小鸡仔们歪着脖子瘫软在田圃间,青葱翠绿的油菜花染着血一般的颜色。
  方妈便倒在屋前的软椅一角,那是她每一次等小粽子回家的位置。
  她闲是便抱着小粽子栽在软椅上摇扇子,一遍又一遍同他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无不是什么美人英雄,英雄美容。她脸上有母亲所没有的笑容,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永远是柔柔的像水一般。她的怀抱也是极软,埋在她怀中,这世间便是安宁的。
  小粽子的记忆中,对方妈的印象,从来要多过母亲。
  她守在自己身旁的日子,比母亲久,她日日夜夜陪着自己,她眸子里的人,全是自己。就是这样的方妈,比母亲还温柔,比母亲还慈善,比母亲还会讲故事的方妈,在那一日,倒在她留恋的位置上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长眠不醒,便再也不等自己回家。
  那个时候,小粽子仍不懂什么是死亡,而在他逐渐明白的时候,方妈已然离去了许多年。
  在那以后的许多深夜,他常常由梦惊醒,梦里似乎全是方妈的影子,方妈站在院门口等自己,方马帮着小粽子训斥那些欺负他的男孩子们,方妈追在他身后夹着一筷子蒜炒油菜苦口婆心的劝吃。每每醒来,泪凉了满面,身侧那个将自己一把揽入怀中柔声劝慰已换作了母亲,只是再未有方妈怀抱的温暖。
  那一日,果是大晴,眼中触及的浓烈重色,这一生都淡不下。
  ……
  院外的马车中那一股血腥的味道似乎仍未淡去,延陵易怀里抱着哭昏过去的小粽子,已是无言多时。
  延陵空一步步蹭到车前,声一低只道:“此地已不宜留。”
  “是由哪般利器毙命?”延陵易轻呼了口气,揽着小粽子的双臂一紧。轻阖上冷目,眸中干涩,痛得发紧。
  若不是今日领了小粽子去上坟,那么这院中便该陈着一大一小的尸身。
  百密终会有一疏,她是输在了太过自信,远以为将孩子安置于此地便是稳妥,如今才知道自己周身并无一处安宁。可笑她从来 自'炫*书*网'恃无所畏 惧“炫”“书”“网”,然死亡的气息逼近时,方知自己竟然如此在意。她做不到无惧于死亡,别说越儿,便是小粽子,甚至方妈,她都放不开。
  “由戟刺裂肝脾而亡。”延陵空翻身入车,轻了声音,进而接道,“那伤口看着似六芒星月戟。”
  延陵易唇角颤抖,惨笑陡浮而现,果不其然,确是她们。
  “现在…孩子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延陵空的声音越发模糊,隐隐约约再听不清楚。阖目间,下颚紧紧靠上小粽子的额头,轻柔的呼吸打在她面上,延陵易的声音一紧:“往后再不会让小粽子离开我一步,再也不会了。”
  马车一路行得极慢,延陵空难得未有碎碎念,他沉默的时候显少,然一旦沉寂下来,这世间仿若真失了声音。其间好几次,他欲抬手接过延陵易怀中的小粽子,这一路漫长,那么重的孩子一个女人又怎能抱得住?!然她偏是不松手,他奈何不了,便也作罢。
  马车于京城内外兜转了大半日,终是回了玉台阔隔的巷道。
  这一整日的大晴,便是在幕帘狭窄的视线中一丝丝淡去。
  延陵府的金砖红墙沿了一路数十里仍不见尽头,延陵易第一次觉察到这世间最耀目的色彩是如此刺痛。
  宁嬷嬷立在府外提着灯盏迎立在前,数位家仆候在其身后。王爷与世子下车的瞬间,众人皆垂眸不敢相视。宁嬷嬷沉了视线步上,打起灯盏,亮出前道。
  延陵空一把将小粽子由延陵易手中揽过,她那一双臂已酸软。
  宁嬷嬷眼中未有惊色,只淡淡的提醒:“这夜风重了,世子爷当以袍子替小主子裹上。”
  延陵易不动声色,随着延陵空一步步踏上府前石阶,抬步于门前却凝目僵住,侧眸寻着宁嬷嬷的目光,惨笑了道:“嬷嬷早是知道了吧。”
  周遭家仆尽是退下,走在前面的延陵空亦未回身,只自顾自的朝内而去。
  一时冷风拂动,灯烛乱晃,延陵易的视线微有些模糊不清。
  “什么事情都逃不开主人的一双慧眼。”宁嬷嬷垂眼低低言着,她不敢抬目,若与那孩子目光交汇,她必是要败给她的满目凄绝。不能留情,主人教会了那孩子许多,却未要她学好这四个字。如此看来,她真是留情了,因着情,便做出小聪明的事,自以为能逃脱法眼,却不知,她无论走得多远,都逃脱不开主人的一盘棋。
  “何必呢?”延陵易呛了一口冷风,低低咳着,眸中竟咳出了泪光,余光一丝丝漫上宁嬷嬷,沉沉凝着,“不过是一个孩子,再一个嬷嬷。”
  宁嬷嬷一手抬上她鬓间,替她插稳了云梳,淡淡道“这要问你自己,何必呢?不过是尘沙,当年若能一吹而散,便没有今日了。那个姆妈的死,算是主人的一记警示,要你时刻念着小聪明的事不可为。那孩子…今日逃脱一劫,但不知主人的意思为何。当年出了那档子纰漏,主子便是极厌恶延陵敏那丫头了,她的孩子,主人定不会欢喜。只三日后暾元庵,你要去一趟。主子要亲自听你一番解释。如若不通,会是怎般,你我皆知。”
  干躁寒洌的冷风穿堂而过,延陵易寂寂笑过,一声又一声渐而飘远又回传而至。
  再艰难的日子,都未有今日这般无助。莫不是真得因为留了多余的情念。
  如若死了便有多好,这一般念想又逼入了寸缕意识之中。
  死。
  任谁也逃不开的字眼,确是她如今悲切渴求而不及的奢望。
  她并非一时有这番绝望,而是时时,绝望嗜骨,绝望刻心。
  那般绝望总是残吞下仅有的每一次希望,每一寸挣扎。
  生,要与天争,与人争,与己争。死,更是要!
  “昱瑾王已是入府,主人实为担心那孩子的事你当如何予他解释。”宁嬷嬷的声音由身后飘来,断断续续,远而又进,夹着凄凄的风声,其实她同她一般,都是骨子里的绝望。
  延陵易轻扶了廊柱,才是恍然一笑:“嬷嬷你知道吗?但凡我违逆她一次,她便将一条人命压在我肩上。她把持不住我,便轻践了那些无辜性命。她要我生亦难活,死更艰难。然…总有一日,我是会抱着她一并死的,一并!”

第七十一章 认儿子
  浓夜缁黑,月隐在银云之后,空中但无一抹星辰。
  苍兰正殿的偏居薰着冷香,澹台夫人方由侧间拜过老王爷的牌位。每日晨昏,她必要予他独自说念一番府中景况,事无巨细,一一念来,就仿若那个人还在,依能听到。
  由偏居入正厅的云纺一抖,澹台夫人转着腕中佛珠,另一手轻拂去裙间残灰冷尘。
  一双儿女正无言地候在一侧,见了澹台,延陵易拉着小粽子迎上。小粽子方有些拘谨,只耷拉着小脑袋蹭在母亲裙边,一双肉手死扯住她的腕子不松。
  但未见过面容这般尊贵雍华的“妈嬷”,好似小人画中的王母娘娘一般,生得明亮刺目,穿得华贵繁琐,最是那余光瞥下的气势,并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小粽子不敢看她,她慵懒随意打量自己的眸光反要他周身一哆嗦。
  “小粽子,喊外婆。”延陵易咳了一声,即是轻道。
  “不对,喊祖母。”延陵空忙纠正道,连并多看了延陵易一眼。
  “等等。”澹台夫人顿了一下,秀眉微蹙,然依是仪态大方,温荣华绰。
  她平日里虽是个和善脾气,但也未软弱到任着街边野巷的贼娃子都能随意认下。
  一袖轻抬,遥遥指着那肉胖嘟嘟小人道,“谁的?!”话虽是如此问,眸子却冷冷逼着延陵空。第一般念想便是这混世魔王在外又沾了腥惹了花草,不想这一回连种子都播下竟开花结了个肥果。不等延陵空应下,一手撑额,连叹了几口气,惨念道:“一个个尽是不让我省心。从前还想着小眉怎么就那么不学好,如今看来,全是你这做哥哥造孽,烂鱼一条是搅了整锅腥。她学着你,还能好?!我真是生得什么儿子闺女,又生得什么命?!这朝里该如何念我们延陵家,邻里京都又是多了笑话说叨。我澹台馥兰,真丢不起这个脸,你们尸骨未寒的老爹也丢不起。老王爷倒是一走痛快,余我跟你们这些祸害孽根耗命,我…我尚不如随了老爷一并去了。”说着便掩面而泣,双肩凄凄的抖,看得周身伺应的丫头连声劝念。
  延陵空攥了拳敲着额顶,只觉得那哭腔钻了脑仁闷胀得痛,一龇牙道:“老太太您别掩面了,掉不了几颗金豆豆。不过是眼下念着烦,日后有的是您偷着乐。这不吭不响蹦出个大孙子来,您就美吧。你说谁家能敢上这好事?孙子养得这般粉嫩,日后一口一口妈嬷妈嬷多耐人儿。”
  澹台是要由他这一番话气得翻脸,一袖帕扯紧胸口,另一手抖不止:“混帐…吐不出一个人字的混帐。”
  延陵易忙揣了延陵空一脚,示意他别吱声便好。按在小粽子双肩上的手一抬,抚弄着小额头,弯身凑到小粽子耳边低语了番。小粽子才面有难色地松了她腕子,一步一步蹭到澹台身前,却也不敢离得太近,约摸着相距半步间止了步。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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