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古神话之选天录-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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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那么,在下要告辞了。”刘秀腼腆一笑,站起身来,向着王莽深深施了一礼:“太公今日的教诲,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振聋发聩。若是日后再有机会,希望还能在太公座前受教。”
“自然是有机会的。”王莽点了点头,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那一条白狐裘,站起身走到刘秀身旁,为他披在了肩上:“外面还很冷,这条狐裘,便送了你吧。”
“这……”刘秀连忙推辞:“无功不受禄。何况,太公您年事已高,在下岂敢拜领?”
王莽笑着摇了摇头:“无需客气。待你再回到长安之时,拿着这条狐裘,去……”
他顿住了语声,想了想道:“去大司空王邑的府上吧。”
“您是……”刘秀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着王莽。他没想到,眼前这老人,竟然便会是大司空王邑。
那么此前,自己与他所说的那些对于当今天子的看法……
“不。这是大司空王邑的儿子,王睦,字子和。”王莽摆了摆手,指向了王睦:“而老朽……只不过是他的老师而已。”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刘秀这才想起,方才的确有听过王睦将王莽称呼为老师,心中的紧张才稍稍缓解了些。
“如此,那便赶紧上路吧。今日有缘一会,碰见另一个能理解老朽心中所想之人,也是老朽的幸运。”王莽微笑着拍了拍刘秀的肩膀。
“是,在下一回到长安,便立刻再来拜会太公。”刘秀庄重地向着王莽再拜了三拜,随后才退出了房间。
王莽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一骑绝尘,卷起马后层层积雪,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心中无限感慨。
“子和……待会陪我去一趟太学,查一查这个名叫赵成的年轻人。”王莽不转身,向着身后的王睦缓缓道:“此人不错。若是能让他也为我所用的话,那便好了。”
“是,老师。”
“你……会担心么?”王莽又突然道:“直至现在为止,你都是我唯一的弟子。而今天,你却碰见了一个足以与你媲美的人。你会不会害怕,自己的继承人地位,被他所威胁?”
…“老师,您多虑了……”王睦摇了摇头:“我所在意的,所效忠的,所应继承的,是与您共同的理想。而那理想……”
他笑了起来:“我早在跟随着老师的时候,就已经继承了啊!”
……
太学的主官,原本叫做太常。新朝开国以后,又依循古制,改名为秩宗。而此刻太学的官署中,秩宗张常正紧张地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他不知道,在这大雪天里,陛下为何会突然穿着常服,只带着一名侍中相随,来到自己这太学里,只为了要查一个学生的案牍。
“老师,有些……不对劲。”
王睦捧着一份竹简,自一排排的架子中走出,来到王莽身旁,将竹简摆在他的面前:“弟子在如今的太学名册中,确实找到了这赵成的名字。但……”
“但什么?”王莽皱了皱眉头。
王睦面上带着些疑惑:“但弟子想去找他的出身来历时,却发现昔日察举的名单里,却并无此人。”
“怎会有这等事?”王莽猛地抬起头,望向王睦:“你会不会是看漏了?”
太学中所藏的案牍,应该有两份。其中一份是太学入学的名册,只有每个学生前来报道时的记录。而另一份则是最初各地州郡察举的名册,决定了谁有资格被太学录取,上面详细地写着每一个学生的出身等详细资料。
这两份名单,应该是一一对应的。若是入学名册上能找到的名字,那便绝不应该却在察举名册上遍寻不着。
“弟子仔细看了三遍,决计不会。”王睦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便罢了吧。虽然之前没有问他究竟何时回长安,但想来也不至太久。”王莽叹了口气:“先随我回宫吧。此事日后再说。”
“可……老师,弟子却在察举名册上,也找到了一个没有出现在入学名册上的名字。而出身,也同样是南阳郡。是否按着这个名字,去南阳寻访一下?”王莽刚要站起,却听见王睦继续道。
“谁?”王莽本心中已经打算暂且放下此事,却讶异于王睦的模样,追问道。
“此人名为刘秀,是前朝宗室后代。”王睦低声道:“弟子只是有些怀疑,这赵成,只怕便是刘秀。只是不知他隐姓埋名来长安,在太学里一待五年,是出于什么原因?”
“刘……秀……刘秀?”王莽将这名字在口中咀嚼了两下,忽然全身一震,目光死死盯住了王睦,声音嘶哑:“你说……那个叫赵成的,便是刘秀?!”
“弟子也只是揣测而已。毕竟两份名册上,只相差这两个名字而已。”王睦原本只是出于谨慎,想要提醒一下老师而已,却没想到他听见了这个名字,却仿佛见到了什么最可怖的东西一般,连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起来,不禁吓了一跳。
“刘秀……刘秀……难道他竟然是那个刘秀……?”
王莽的拳头死死捏紧,面色变得无比苍白。
几年前派出去的人不是上报,刘家兄弟已经在大火中丧身了吗?
“老师,您……听过这个刘秀?”王莽的这副样子,还是王睦平生仅见,禁不住低声询问道。
“听说过……这个名字,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不但听说过,而且……”王莽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长安城里,碰见他……”
“那……是等他回长安,还是弟子派人前去南阳寻访?”王睦忙问道。
“回长安?他不会回长安了!”王莽嘶哑着声音,抬起头,面上阴晴不定,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
王睦不敢再说话,只能静静在一旁,等着老师做出那个决定。
“回宫吧。”
良久,王莽才咬了咬牙,站起了身来。
“是,老师。”王睦连忙紧跟在王莽的身后,随着他快步走出了太学的官署,走上马车,只留下秩宗张常茫然地跪在身后,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上车,王莽便吩咐车夫将车赶得飞快,还在路上不停地催促,却一句话也没有再对王睦说。一旁的王睦心中不断地猜测,却始终猜不透老师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直到回到宫里,王睦才听见老师唤了一声韩卓。随后,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自阴影中走出,跪在了王莽的身前。
第三十八章 庙堂高不高(七)
王睦心头一片大骇。方才出门时,他以为韩卓一直陪在两人身边,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而已,却没有想到老师竟然没有带着韩卓。
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事,否则……王睦不敢再想下去。
可,这时老师唤出韩卓,又是为了什么?
“骑马出城,向东,在去南阳的路上找一个太学生。他的身上穿着我的那条白狐裘,或许叫赵成,或许叫刘秀,也或许……会报出什么什么别的名字……”王莽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过了片刻,才终于轻轻吐出:“罢了,不用管姓名。不论怎样,都只以那狐裘为准。然后,杀了他,提着首级来见我。快。”
“是,主上。”韩卓没有多问半句,只轻轻一点头,随后便向着门外闪身而去。瞬息之间,就已经不见踪影。
“老师……?!”王睦心中大震,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师。
明明……那么多年里,才终于碰到了第二个资质那么好,让他生出交托理想念头的年轻人,为何现在却又要让韩卓杀了他?
仅仅……因为一个名字,一个姓氏?可这普天之下,那么多的刘氏宗族后裔,也从未见老师对其中的某个如此重视。
简直……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不要问。”王莽转过身,向着王睦轻轻摆了摆手,面目之上,满是疲倦之色:“子和,不要问。”
“……是,老师。”纵使有着满腹疑团,王睦还是只能将它们硬生生地压在了胸中。
“就在这里……陪着我一起等着吧。等着韩卓……将他的首级带来。”
王莽一步步踉跄着走到案边,扶着几案缓缓坐下,双眼失去了焦距,再也不开口了。
……
尽管风雪已停,但道路上的积雪,却依旧还是深到了人膝的位置。刘秀骑着的马不过是普通而已,马蹄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出城向东走了半天,也才不过行出了二十余里,便已经气喘吁吁了。
而距离南阳,却还有遥遥千里。
刘秀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尽管浓云依旧密布,但还是依稀看得出已是近傍晚时分。
刘秀苦笑着摇了摇头。今天被这场大风雪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只怕是走不出多远了。
幸好,此刻道路前面,正有一个小小集市。还是勉强找个客栈休憩一下,明天再加紧赶路吧。
既然已经决定下来,刘秀便策马向着前方那小集市赶去。
这集市距离长安不过二十余里,所以规模上还算过得去。除了民居摊贩之外,居然还真的有一家客栈。
不过在这小集市之上,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像样的地方。虽说是客栈,也不过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围着几间房子而已,就连个名字也没有。院子的一半搭起了棚子,摆着十来张桌椅,供应些粗陋酒食。而那几间房子,便是所谓的客房了。
刘秀身披着那条白狐裘,在客栈门口下了马,顿时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那狐裘通体纯白,就连一根杂毛都寻找不见,便是再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价值何止千金。然而刘秀穿着如此珍贵的狐裘,身边却连一个随从都没有,这行迹着实奇怪得很。
虽说这小集市离长安实在太近,保不齐是哪家的达官贵人兴致来了,随意出游也说不定。但哪家的达官贵人出门,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况且刘秀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文弱得很,顿时吸引来了一堆带着羡慕与疑惑的炽热目光。
刘秀匆匆下了马,走进棚子里坐下,向店家随意要了些简单吃食。这种小地方,自然没有什么像样的食物。不多时,刘秀的面前已经摆上了一碗麦饭,一盘煮冬苋。
刘秀还未来得及举箸,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注视过来的目光。他抬起头扫视了周围两眼,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客栈门外,道路一旁的一个身影。
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看不出年纪的人,蹲在道路的角落中。此刻地上满是积雪,他只能抱紧自己的全身,将身体团成一团,靠在一棵树下瑟瑟发抖。
但唯有他的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刘秀面前的饭菜。纵使穿过了整个街道和院落,却依旧闪闪生光。
那已经是最简单最粗陋的饭菜了。然而那个人望过来的目光,却简直好像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一般。
是乞丐?
刘秀心里这么想着。
“店家,有劳你给那人上一份饭菜。和我一样的。”刘秀心中恻隐之心一动,抬起头唤来店家:“算在我的账上。”
看着他的模样,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刘秀虽然不过是个学生,但哥哥在宛城已是一方霸主,平日里命人捎来的钱自然不少,刘秀从不爱胡乱花钱,身上积蓄自然不少。现在不过是一餐简单饭菜,自然不在话下。
店家皱着眉头望着刘秀,再三确认之后,才不情愿地端来了一份饭菜,走出院门,放在了那人面前。
刘秀看着角落里的那人讶然望着端到面前的饭菜,却并没有动筷子,而是抬起头望向了刘秀。眼中竟然是……
怒火!
随后,他竟然将饭菜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着棚子处走来。
“阁下……何以如此羞辱在下!”他站到了刘秀面前,颤抖着身体行了一礼,开口道。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微,明显是因为饥饿而中气不足的缘故,但纵使声音低微,话中的语气却满是怒意。
“羞辱……?”刘秀茫然地望着他,心中摸不着头脑:“我……几时羞辱你了?”
“在下纵使落魄,也是堂堂一名儒生!齐国的乞丐尚且知道,不食嗟来之食,难道在阁下的眼里,在下连一名乞丐都不如么!”
那人走到了刘秀的面前,刘秀才看清他的面孔。他虽然满面污垢,但其实年纪却不大,与自己差相仿佛。
更重要的还,他的谈吐,竟更是完全不像是个乞丐的模样。不仅措辞文雅,更是知道《礼记》之中,嗟来之食的典故。
“看阁下的装扮模样,应是达官显贵。然而纵使身份悬殊,难道在下便不值得与阁下同桌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