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4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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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处耘想到符家,又忍不住纠结地捋着胡子。
郭绍还是中级将领时,李处耘就追随麾下了。太清楚这些年的风风雨雨……皇后符二妹不是重点,先帝的皇后符氏才是关键人物。
符氏对皇帝有恩。
还有此前的流言蜚语,传言皇帝和“嫂子”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真是假,李处耘不知道,甚至谁也不知道,因为没真凭实据,最多猜一下。真相不清楚,但李处耘猜测恐怕真有什么事儿,比如听说端慈皇后又被官家请出来掌管国事……给人的感觉,总觉得不太寻常。
李处耘断定:符家的女子比李圆儿得宠多了。
他当下便看了良士一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今天已经做到殿前都点检,官家待我信任有加、隆恩难报。做人要知足,切勿人心不足去奢求太多,咱们安心为官家办差就行了。”
“唉……”良士听罢叹了一口气。他时不时观察李处耘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道:“主公有事儿得告诉在下,在下才好为您尽分内之事。”
李处耘道:“发生过什么事儿,大抵也告诉过你了。”
李处耘说罢,掀开车帘,顿时一副醉人的景象映入眼帘。车仗前面正是汴水,那河水桥上车龙如来游人如织,两岸亭台楼阁,十分繁华。春风之中,那河畔的杨柳绿意正浓,在湿润的风中轻轻摇曳,婀娜的姿态仿佛美人的腰身。
宽阔大街两侧的茶楼酒肆十分热闹,比出征幽州之前更加喧嚣,或是几个月东京的人口又多了,又或是春天来了人们都更愿意上街活动。
“这里该是天下最繁华漂亮的地方了。”李处耘眯着眼睛微笑道。
李良士道:“若是进入太平盛世,东京会更加繁荣,也会逐渐沉稳。”
“沉稳?”李处耘随口一问。
李良士道:“路上的贩夫走卒一辈子也是贩夫走卒,子孙后代同样如此,名门望族也不会轻易动摇根基。”
“哼哼……”李处耘看了他一眼,“烽火一起,可以凭战功;天下无事,可以读书科举。人间的气流得上下流通。朝廷的规矩,真有本事的人并不是没有路走。”
第六百二十八章抱不平
史彦超和几个骑兵指挥使一起在大街上骑着马,他想起刚才看到文官在李处耘跟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哈”地聚了一口唾沫,狠狠地吐在地上:“文官不好好动笔杆子,拍马到武将身上来了!”
刚才几个武将还没吭声,听到史彦超这句话,立刻来劲了,一时间张口就开始骂娘,先把那两个官儿的人格从头到尾侮辱了一遍。因为大伙儿根本不怕文官,不是一路的,谁也管不着谁。
骂官儿似乎不过瘾,一个指挥使开始委婉地打起抱不平:“哪次大战不是史将军冲锋陷阵?可奇了怪,他们不来对史将军打躬作揖,倒跑到别人跟前。”
“有啥法子,李点检是殿前都点检,总归是要压史将军一头。”另一个武将好像商量好的一般,凑上来就接住了话。
几个人听到这里有些畏惧,停止了骂声。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武将放低声音道:“李点检也就是在攻南唐之战时带水军打了一次好看的仗,别的战场上,史将军立的军功海了去,十次前锋首功,还比不上他胜了一仗?”
史彦超听到这里,仰起头“哼”了一声,他心里确实没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李处耘,甚至也没觉得任何武将有他打仗厉害,大周第一猛将不是吹嘘的!
立刻有人嘀咕道:“李将军(李处耘)不是军功大,他女儿是贵妃……”
此言一出,立刻让所有人附和起来。
又有人不满道:“一个贵妃,难道比将士们浴血厮杀还重要?”
嘀咕的那人道:“还有皇子呢?”
众人顿时又消停了一会儿,骑着马簇拥着史彦超慢吞吞地沿着大街南下。当下又有人道:“光凭裙带可不行。李点检在幽州温渝河那一仗可没打好,御驾都被惊扰……”
史彦超冷冷道:“朝臣的意思,辽人的马又多又好,怪不得李将军。”
众人立刻嘀咕牢骚了一顿。
就在这时,忽然后面有人喊道:“原来是史将军,失礼失礼。”
大伙儿回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文官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史彦超坐在马上俯视那厮,“何事?”
“呵……”文官打量了一番史彦超的姿态,“刚才你们在说上官的是非?”
“操!”指挥使们看那文官的衣服颜色,顿时就大怒,作势要殴打他一般。文官却仿佛有恃无恐地慢慢上马,说道:“无益叨扰各位雅兴。”
在东京城里,众将虽然模样很凶,却并不敢轻易对一个朝廷命官大打出手。史彦超都恼了,“呸”地唾了一口道:“老子最看不起文官!”
那官儿的脸色顿时一变,气道:“不可理喻,我客客气气和你们说话,你们……”说罢拂袖而去。
有武将看着官儿的背影,有点担忧地说:“文官的嘴皮子还是挺厉害的,不会有什么麻烦?”
另一个人不以为然道:“他什么身份,敢到史将军头上动土?”
史彦超冷冷道:“能动我的人,只有官家。”
众人一番停留,正好见一个身穿幞头的壮汉过来了,那壮汉在马上抱拳面对史彦超。
史彦超定睛一看,原来是杨业。他正在气头上,当下就道:“手下败将。”
本来面目沉静的杨业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看着史彦超说不出话来。史彦超也没把这个北汉国降将瞧上眼,纯属是杨业撞到了他的火头上。
……杨业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闷闷地骑着马和几个随从一道走了。他心里一个劲地骂:狗日的,得意个啥?老子又没惹你!
等史彦超等武将走远了,随从才大骂:“这都什么玩意,刚吃了屎过来!”
杨业自问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平素一向都比较谨慎持重,但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史彦超了。
难道是柏谷之战?柏谷之战,杨业率军伏击,算计的就是周军前锋……当时周军前锋主帅正是史彦超。
一定是记着那事!
杨业心里十分堵,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各为其主,我是河东的武将,在战阵上求胜,有何不对?”
随从叹道:“周军武将,仍旧没把咱们当自己人。”
杨业道:“至少今上没把我当外人,否则也不会把河东重任交付于我。”
几个人一听,纷纷点头赞同。
杨业呼出一口气,且把一口气忍了,没办法,刚投奔周朝不久,东京官场对他有偏见也是无可奈何。他想着明天就要回河东了,当下小腿上用力,稍稍加快了步伐。
一行人从大街上向西一转,走了一会儿,一个随从便道:“红莺娘子就住在这里。”
杨业微微侧目,一个随从翻身下马,上去敲开了角门,将名帖递了进去。不多时,大门便敞开了,一个坐在木轮椅子上的女子被人推到门口,挣扎着要站起来。
杨业忙道:“免礼免礼!你腿脚不便,无须在意这等虚礼。”
“杨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红莺一脸喜色道。
想当初在晋阳分别时,俩人闹得很不愉快,不料在东京重逢,红莺热情的一个笑容,杨业心里也不怪她了……虽然恩怨不少,但想来她并没有害过自己。
杨业被迎进大门,随口道:“故人别来无恙?”
红莺翘起小嘴:“我有恙,你会管我么?”
杨业心道,当初我是留过你的,你自己嫌弃小妾的身份,觉得东京更好。但周围还有别人,杨业愣了愣,觉得这句话不太稳重,当下观察了一眼周围人。
一个俊朗的年轻文士引起了杨业的注意,那文士很不高兴的样子。
杨业不动声色,进了前院的客厅。等茶上来后,他沉吟道:“红莺独居在此?过得还好?”
红莺点点头:“买了这座院子,置了点产业。杨将军不必担心我,沈夫人会关照我的。”
“沈夫人?”杨业没听过,不过心里一想,此女做过朝廷枢密院的重要奸细,肯定在官场上有人护着。
他不久前仍是北汉国的大将,周国是敌国,在东京没人的。这红莺怎么着也是肌肤之亲那么久的人,不管怎样,人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比临时结交的陌生人要有情谊……若是东京连个熟人都没有,万一如史彦超那厮一般有人在朝里谗言,自己一点风声都听不到的。
红莺也不多说那个什么夫人,低声说道:“故人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杨将军今晚就留在寒舍,妾身一会备些酒菜。”
杨业无奈地笑道:“恐怕方才大门口那位年轻俊才会不高兴哩。”
红莺脸上“唰”地一红,说道:“不必理他,他从我这里拿钱、寻关系,还能怎么着?妾身一个人孤苦伶仃,也是情非得已……”
“罢了罢了。”杨业道,“我管不着你。”
他心道,你这么过却是享受,不过名声是不用要了……想来这女子和青楼歌妓也差不多,清名似乎也不是她在意的。
红莺道:“现在酉时都过了,杨将军且在这里歇一晚。正好明日沈夫人要竞价出手一副有意思的名画,妾身要去帮忙,杨将军既然到东京来了,陪妾身去看看罢。”
杨业摇头道:“这回恐怕没工夫了,明日我就要返回河东。”
“这么急?”红莺一脸伤感。
杨业观之,说道:“公事在身、身不由己,若红莺有意,可书信往来。”
“唉……”红莺幽幽叹了一口气。
杨业故作有兴趣的样子:“什么画?”
红莺道:“《韩熙载夜宴图》。”
“哦?”杨业皱眉,“韩熙载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人,南唐国的……”
红莺道:“说对了。如今韩熙载在江南十分有名,这幅图很有深意哩。”
杨业道:“愿闻其详。”
红莺说道:“韩熙载与当今朝廷宰辅李谷是好友,韩公为了避祸南奔,李公送他走正阳。韩公约定,将来若南唐国用他为相,必北伐中原成就大业;李公也不客气,说中原若用他为相,取南唐国如探囊取物……可惜,南唐主沉迷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不思进取、对大臣多疑,韩公心忧,且被南唐主猜忌。只好日日在府上饮酒作乐,装疯卖傻。
那幅图便是南唐主不信任韩公,派宫人监视,画师照夜宴所见,作的一幅画。将韩府诸人的神态落在纸上,供南唐主观阅。”
杨业听罢说道:“这么说来,南唐主是昏君,韩公是一颗丹心的忠臣?”
红莺道:“可不是。现在江南人都说,当初南唐主若用韩公,又岂是这般光景,数月就破了国门?韩公已是江南士林最有名的人。”
杨业点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红莺笑道:“若是杨将军推辞行程,明日去看看那幅画,买下来,以后价钱肯定水涨船高。那幅画虽然年月不长,也非出自名家之手,可画里的人却是名人,隐藏的价值难以估算。”
杨业道:“我可不会买,我一个武将对此道不甚明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清高
红莺叫人送走杨业,还久久望着窗户,幽幽叹息了一声。
忽然一个声音道:“娘子与杨业是什么关系?”
红莺脸上的神色一转,笑道:“好友。”
走进门口的人便是此前那俊朗的年轻人,名叫俞良,到东京来参加科举的。他显然很不高兴,脸上的神色有羞辱和恼怒交加。
红莺却笑吟吟地用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心里想着三字“不懂事”,但正因如此,这士子才比那些花天酒地的欢客有意思得多。
果然俞良忍着怒气道:“怕不止如此罢?”
红莺也不和他吵,反而温柔地倚靠过来,道,“我要不是认识那些达官显贵,怎么给你找门路?别气了,无论我认识多少人,心还不是你的。”
俞良怒气仍未消,却无可奈何。
红莺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再这样清高,咱们别去求韩熙载了。”
俞良“唉”地叹一声,愤愤道:“我厌恶官场!却偏偏只有这条路才可能功成名就!”
红莺好言劝道:“那副《韩熙载夜宴图》这么快就变得炙手可热,沈夫人可没少花力气。你以为沈夫人为了什么?就只是想待价而沽?夫人家的名画比这贵的多了。可那些名画和这幅夜宴图最大的不同:名画里的人已经死了,夜宴图里的人还活着。
一个士大夫,或许能视金钱如粪土,但谁不愿意名声响遍士林,所到之处,人们肃然起敬?这脸可大了。韩公对沈夫人的好,心里是明白的。
现在我们就是找他帮个小忙,把你平素作的诗送到在朝里做宰相的李谷手上,他能拒绝?”
俞良听罢情绪复杂道:“不管怎么,娘子对在下有恩。”
“你知道就好,没良心的!”红莺挥起粉拳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俞良一手抓住:“看我不好好治你!”
门外,夜色渐渐降临。
暖风吹得夜色醉,方入夜的东京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在长街小巷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