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3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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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气势,很宏大从容。
郭绍从车上走了下来,身上的宽大袍服和头上的冕疏(像挂着珠帘的盖子,在郭绍看来像冥币上的鬼神戴的帽子)十分不活动,于是他的动作很慢。
他没有转头东张西望,从余光里看到了广场上的光景,无数的官员、将士,中间居然还有人在跳舞,拿着盾牌和羽毛的男子在那里跳,跳大神一样的古怪舞蹈……郭绍实在不太懂,幸好朝里很多文官懂。
他缓缓地从中间的大门走进正殿,后面的宦官宫女弯着腰远远地跟着,此时郭绍倒感觉有点孤单,没人靠近他,也没人说话。只有编钟声、鼓声有节奏地缓慢回响。
大殿上居然还有一群穿着长裙的妇人在跳舞,袖子特别长,甩来甩去。不过她们在郭绍跨进门槛的时候,就排成两列向两边退下了。留下中间的地毯直通上面的皇位。
“叮、当、咚、咚……”郭绍听清了恢宏曲子中的节奏,昂首挺胸慢慢向前走。大殿上数以百计的文武官员躬身侍立。
郭绍现在的动作十分做作,他的双手按在腰带上,四平八稳昂首走直线,而且走得非常慢;脖子也直着,头不能乱动,否则脑袋上的冕疏容易歪。他自己都觉得在演戏,好在所有人都一本正经面目肃然,这样的演戏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渐渐地,他从分心的状态渐渐沉浸,沉浸到了这种宏大而庄严的气氛之中……也许这只是一场戏,但天下只有这里才能演,别的地方敢演就是僭越,逮住要罪及全族。
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郭绍第二次走了上去。比起第一次,这回的感觉又有所不同。他先转过身面对大殿,抚平了袍袖,正身坐了上去,手从腰带上放开,分开放到了两侧的扶手上。脑门上的珠帘还在乱晃。
这时候,下面的大臣们一起跪伏在地,三叩九拜,高呼:“陛下圣寿无疆!”
敞开的殿门外,随之传进来更多的声音,“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在宏伟的庙宇之间、宽阔的皇城上飘荡,仿佛久久不散。音乐也渐渐停息了。
“众位爱卿,平身。”郭绍尽量放缓语速,大声说道。
“谢陛下圣恩。”一群人像是彩排过的一样,喊得非常整齐。
这时出来一个文官,站在上首,便开始念一卷文章。大部分话郭绍没听懂,有些词写在纸上他还能看懂,这么念出来很难明白啥意思。郭绍看着下面,有一些很熟悉的人,王朴、魏仁溥、李处耘、王溥、左攸等等,但此时都好像变成了陌生人,每个人都不看对方,各顾各的举动。
接着宦官杨士良向上位躬身一拜,郭绍没吭声也没任何动作。杨士良便走上前去,展开一卷祥云图案的圣旨,大声道:“诏曰……”
接下来的内容郭绍倒是明白,因为这份诏书是他昨天看过,然后自己拿了玉玺盖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几个字。
诏书内容比较长,先是阐述登基的合法性,反正是各种理由、不登基还不行的理由。接着是大赦天下,除了死罪的人都被免罪了大半;一年内减税、降低徭役。目的是新君登基,恩惠于天下。最后是封官进爵,这是郭绍和大臣们商量过的事……比较重要的人,符彦卿从“卫王”改封“魏王”,加太师,没什么实质变动,只是他这个王名义上已属受恩于新君;李处耘晋升殿前都点检,后面的大将依次进封;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改封“天平节度使”,治河北郓州。
这份诏书从这个大殿上,能辐射很远;不是通过声音,声音在殿外可能就听不清了,但会通过官员的人脉、国家机构逐渐辐射,比如能传播到各地官府的邸报。政令能有效地传多远,皇权的触角就能延伸多远。
但直觉上,郭绍认为皇位附近的声音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空中辐射出去。皇帝就是通过这种辐射的力量在掌控广袤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万物。
郭绍久久没有吭声,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四个来历不明的字“经天纬地”。哪些人必须倾听这里的声音?自然是治下的臣民。辽国就可以不听,甚至某些时候可以强迫这个皇位上的人听他们的话!更远的地方是懒得听,因为与他们无关……辐射的力量现在还很有限。
接着大臣们陆续开始上书恭贺,郭绍也临场说一些话回应。今天的典礼还在持续,郭绍已经得知,等这边的朝拜结束了,还得去太庙祭祀,告诉上天、大周祖上自己继位了。
郭绍并不觉得累,一个人刚刚被亿兆的人瞩目重视,都会有一些体验新奇的兴奋激动。
第五百零一章占卜
河东潞州,一个武将急匆匆地走进军府内,在门口说道:“禀主公,使者已过泽州,明天可能就到了!”
使者便是说东京派来传圣旨的官员,圣旨什么内容,李筠已提前知道……那诏书在皇城里当着数千人念,又颁发到各衙门,李筠想不知道都不行。此时他正蹲在上方的位置,便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喏。”武将抱拳时,伸了一下脑袋往这边看。可能是好奇上面两个人在作甚。
李筠蹲着,对面还有个穿袍服的老头也蹲着,是他的幕僚。中间放着一只铜盆,里面很多木灰,老头儿拿起一把刷子,在里面仔细扫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块被烧裂的乌龟壳。
“这玩意管用?”李筠皱眉问道。
幕僚道:“古之殷商就是用龟甲占卜,数百年都是如此,必定有可信之处。”
李筠一脸质疑地盯着龟壳上的裂纹,问道:“那你给看看,是凶是吉。”
幕僚在那里瞧了半天,又是琢磨又是查书,许久后说道:“凶。主公不宜妄动,否则凶险无比。”
李筠摇头道:“你这东西,我还是觉得很荒谬。”
幕僚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淡然道:“荒不荒谬,主公心里应该有数了。”
“哦?”李筠饶有兴致地看着幕僚的脸,“你倒是说出个不荒谬的道理,这龟壳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幕僚道,“选壳、放炭、点火都是主公亲自动手的吧?”
“那又怎样?”李筠摇头道。
幕僚道:“此前拿了很多龟壳,主公选哪一块、放多少炭、从何处点燃炭火,任何一处不同,都会让裂纹成不同的纹理。可龟壳最后就这个样子,那便是注定的宿命。”
李筠还是摇头:“我非有意与仲先生过不去,可你这玄虚之说,实在说服不了我……你并未告诉我,这龟壳和我的事,怎么能有干系?”
幕僚也不生气,淡定问道:“水为何往下流?”
李筠愕然。
幕僚又问:“日月星辰为何轮换升起?”
李筠:“……”
幕僚捋了一把胡须:“天地鸿蒙,有一样东西无所不在。”他转头,用手推了一条凳子,“哐”地一声倒了,说道,“凳子倒了是果,因是我推了它。佛家更将这种因果报应说得更玄,今生的苦,因前世造了孽……这些都不对,老夫夜观星象,多日冥思,认为这世间万物,有一种并非因果的干系。大到日月星辰,小到这副龟壳,冥冥中都息息相关;所以老夫饱读圣贤之书,仍愿用龟壳来占卜。”
李筠听得迷迷糊糊,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好像是打胡乱说,随口问:“就算你说得对,确实有个什么干系……但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样的干系?”
“忘我。”幕僚淡然道,“心诚则灵。”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到门口,拜道:“儿子拜见父亲大人。”
李筠转头问道:“何事?”但见李守节不答,他便伸手招了一下。幕僚见状,起身作揖:“在下先行告退。”
李守节走上前来,在李筠耳边悄悄说道:“韩重赟求见。”
“带他到内室。”李筠站起身,再也不管地上的盆和龟壳了,径直从墙边的门走了进去。不多时,韩重赟便进来拜见。
寒暄罢,韩重赟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郭铁匠已明目张胆地篡位称帝,李公此时不起兵更待何时?”
李筠沉吟不已。
韩重赟急道:“在下刚闻知,郭铁匠欲让李公前去河北,这是调虎离山计,何况那地方东面是海,三面重镇环绕;李公真去了,施展不开,近处又没援兵,郭铁匠那时再对付李公,如何是好?赵兄送信来,给您出了个主意,一等东京来人,李公便摆出太祖的灵位,哭拜诉说当年太祖之恩,天下都赞李公忠义!”
李筠道:“可郭绍认的也是太祖先帝,我这么哭,是不是有点牵强了?”
“不牵强!”韩重赟正色道,“太祖在病榻前制定的是先帝(柴荣),先帝传位其子,郭铁匠算是什么人?”
李筠一脸愁苦道:“方才我请了一个高人用龟背占了一卦……是凶卦。高人进言,我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韩重赟听罢脸上一阵抽搐:“李公英雄一世,那玩意也信?我知您惧于禁军实力,心有犹豫……”
“你莫要激我。”李筠不动声色道。
韩重赟道:“李公勿忧,您这边一起兵,北汉大军便以盟友的名义,堂而皇之南下增援李公;不仅如此,辽国也答应出兵攻河北策应李公。大事可举!”
“辽国现在能出兵?”李筠冷笑道。
韩重赟道:“传言辽国主昏庸,但幽州南院大王手握熊兵,愿意就近南下助一臂之力。李公若不信,立刻派人去河北那边察探,此时辽军应已出动!”
……河北易州城西北二十里,真的有无数的辽骑出现在了拒马河岸。
河面上搭建了很多浮桥,骑兵直接跑马过河南下,辽军如洪水一般蔓延过河。北岸的平原上,不仅有辽骑,还有不少步兵列阵,那些是辽军的仆从军,主要是奚族人,也有一些女真奴隶做杂兵。
辽军长驱渡河,完全没有遇到抵抗。
一员披着斗篷带着毛皮帽子的大将在前呼后拥中策马来到河边,他看着河岸的无数人马,又望向东边,用契丹语问道:“易州城还没动静?”
部将道:“刚才探马回报了一次,易州城的人马龟缩在城里,正在加固城防,不敢出来迎战。”
大将伸出手指,笑着捻平鼻子下面的“美”胡须,大声道:“就算他出来,英勇的契丹勇士也能把他打败!”
部将附和道:“契丹人是狼,蛰居在雪林里许久未出,也是兄猛的野狼;汉儿是羊,只能躲在羊圈里,簌簌地发抖。”
“哈哈……”一众辽军将士听罢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第五百零二章一夜化为乌有
拒马河以南就是大周地界,东边有雄州、霸州等重镇;西边就是易州。易州南下是定州……赵树原就在易州和定州之间。
赵树原这地名大概就是因为这地方很多户都姓赵。赵虎便是这村子里的一个十八岁的壮实后生,他是这户家的独苗,爹娘早就想给他成家立业了,也有不少媒人来说,但赵虎一直不愿意;他想着的是同村的徐二娘。
过阵子就找人去提亲。赵虎心里琢磨着,跟着他爹从院门走进自家院子。父子俩都是瓦匠,上午刚刚去帮人盖瓦回来,便在院子里浇水洗手臂。不一会儿他娘端着水走出来,赵虎便把一袋铜钱拿出来,说道:“娘帮我放着,俺凑够钱要买马。”
他娘嘀咕了几句买马有啥用,还要费粮食,接着又唠叨起儿子该成家了云云。
赵虎笑道:“娘还担心俺找不到媳妇?俺要找徐二娘!”
“明日我问问你三婶。”他娘便言语了一句。
赵虎忙道:“先别急一时,等俺买了马!”
他说罢看着院子里去年新修的大瓦房,还有土夯的矮围墙,站在那里头也不回地说:“得弄些花花草草种在墙后,院子里也要栽两颗桃李树。一开春,全是花哩!”
赵虎想把家里弄得更好看,毕竟修这座房子真不容易,一家三口起早贪黑地干,不仅种地,还养猪、羊、鸡,父子俩有手艺,哪里有活干都问着要去,自己修窑烧瓦卖……除此之外,还要服徭役、纳很多粮。不过还好,多年的汗水和省吃俭用之后,赵家越来越好。
现在他有了新房子,仓里储了粮食,窖里藏了铜钱。等家里的羊卖了,存的铜钱再拿出一些,赵虎打算买一匹马……到时候作为一个富足的后生,在乡亲们的夸赞之下,他穿上新衣服,骑上高头大马,去迎娶漂亮的徐二娘。
赵虎脑子里一阵想象,高兴得几乎想手足舞蹈,便对着厨房那边大声嚷嚷道:“还有一会儿吃饭,我出去割点喂羊的草回来。”
刚走到院门口,忽然听到一阵哐哐哐击打盆儿的声音。便见一群人涌到了村子里的路上,乡老喊道:“契丹人要来了!乡亲们赶紧收拾点东西走!”
一个同族的老头骂道:“赵虎,你还愣着干啥!快去叫你爹娘,拿点吃的穿的就马上走。大伙儿往西进山,或者往南过河去定州。”
“契……契丹人?”赵虎懵了,愣在那里。
老头道:“契丹人骑马来的,不赶紧的,想跑都跑不了!”
这时柴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