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3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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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已有帝国之苗,天下人共同治理,给树苗浇水,它就会成长壮大,出现汉唐盛世、恢复帝国荣光!这是所有族人的共同心血,谁也没权力擅自去破坏它;若是掌权者不施仁政,不给浇水,活物就会生病、枯萎。诸公与我同种此帝国之树,也应同心协力,共治地方。”
郭绍说的时候,表情诚挚、声情并茂。周军将士听罢,纷纷抚掌叫好。南唐国官员这时才弄明白一起种树的寓意,当下面面相觑。
郭绍表态完了,又好言几句,当下便带着随从的人员离开了大堂院子。
及至中军行辕,王朴赞道:“好一个帝国如树,郭将军此喻甚为恰当,古往今来,多少朝代起初强盛,此后不施仁政而衰亡;也有许多君王励精图治,方有盛世中兴。活物不会一成不变,好!”
郭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韩熙载本就是北方士人,南唐国都灭了,我猜他权衡利弊想通之后还是愿意归顺的,只不过世人都被一个名声舆情掣肘,不得不那般。”
几个人听罢纷纷点头附和。
郭绍一本正经道:“不过,咱们既然诚意拉拢,还得替别人多考虑一下,韩熙载就算动心、也不愿意背上骂名。我想了个法子帮帮他。”
他一面说一面看向李谷:“南唐国皇宫里有一幅图《韩熙载夜宴图》,这图画工精巧;不过这等东西的身价,不仅决定于水平技巧,画中之人的名望是很重要的。我认识一个大商贾,可以把图卖给那个商人,并提醒她想办法为韩公正名,如此商人也能得到名画的好处。
就这么说:韩公忠于南唐国,只因明智的政见主张不受重用,常叹抱负不能实现,反受猜忌,故郁结于胸,放浪形骸终日买醉。实则是个有着赤心忠肝的名臣……”
李谷听罢兴致勃勃,说道:“郭将军实乃韩公知音之人,韩公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对,这也不是编造,本属事实。”郭绍正色道,“不过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才出此下策、让门道较多的商贾帮衬一下,从画上着手。”
李谷点头称是。
郭绍当下便道:“南都投降了,南唐国全境归属大周,这边不必再用大军,禁军近期要班师回朝;我看李公留下主持局面,比较妥当。”
李谷抱拳道:“理应尽力。”
郭绍又道:“曹彬节制驻军,高彦俦的剑南军也暂且留下。让曹彬好好干,本将回朝之后,定为他请功,不会亏待了他。”
王朴和李谷点点头。王朴似乎有话要说,郭绍便暂且没开口,侧目看他。王朴便道:“此番攻唐,吴越国很尽力,我朝先撤军,倒也能表现出仁厚的气度。”
郭绍懂王朴的意思了,正好大军在江南,对吴越国也是一种威胁,恩威并济可以图谋更多的地盘……不过郭绍正准备回去称帝,暂时抽不出手去理会吴越国。南方剩下的那些地方,军事实力较弱,恐怕不敢在大周强势下有什么妄动,威胁已经很小了。
李谷道:“若是有吴越国的官吏就近到江宁府来结交,我便先不言语武力威胁,只道朝廷念功、待人仁厚,劝他们纳土归顺,到大周朝廷来封侯拜官。”
郭绍道:“甚好,朝廷也会下诏嘉奖吴越国主。”
他说罢拿起一条直尺,转身指着身后墙上的大图:“回京的路线,也得在中军先定好。这次大军班师,要运不少东西,辎重也很多,最好沿水路回去,好让战船运载物质……”
刚才还在说话的文官和武将顿时都不吭声了,默默地瞧着郭绍指的那副图。
郭绍拿直尺在上面的一个位置敲打了两下:“禁军陆兵从这里和这里,采石浮桥、京口坐船,先渡过大江;然后在扬州先聚拢集结。侍卫司水师战船走京口北上进入漕渠,水陆汇合,沿水路北归。及至淮河……”
大伙儿顿时聚精会神地听着要紧的路线,要沿水路,南边这条路没得选;过淮河走那条水道才是关键所在。
郭绍环视左右一眼,“行军在大周境内,用不着绕路折腾,走汴水罢。”
郭绍说罢,又观察王朴的目光,不过图上地名太多,看不出王朴究竟在关注哪一点……但猜得出来,是宋州。走汴水,宋州是离东京最近的地方。
“是否要沿途州县准备军用粮秣?”王朴问道。
郭绍道:“几万大军水陆并进,行踪无法掩饰,咱们也不必掩饰,以江南前营军府的名义,分别下令各州准备大军粮草,州府备五日之粮。”
他说罢便端起公案上的茶杯,却故作看面前的卷宗迟迟不饮。
李谷率先起身道:“若无别事,我等告退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无法掩饰的图谋
韩通在大江畔的水军营寨中,没有去参与江南前营军府的议事,不过他是大将,很快就有传令兵携带军令来到了水寨登船求见。进来的传令兵原本是韩通的亲兵,派到中军去的。他自然认识,径直见了面,拿到军令一看,是准备班师回朝的时间和行程。
韩通细看了一番,把军令捏在手里,背着走便踱起步来肚子寻思。他走到船舱旁边,便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外面。
“爹,大周班师回朝走汴水?”一个佝偻着背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轻声问道。
说话的人是韩通的儿子,因为小时候生病了没医好,长身体长成了个驼背,还被人谑称“橐驼儿”、“韩驼子”。他的身子是遭了灾,没法习武上马打仗,不过脑子倒是挺机灵的,也有自知之明,从小就没继承父志,一门心思读书识字,如今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在父亲身边做一些案牍之事,比幕僚还靠得住。
韩通昂首站立,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江面来往的巨大船帆。周军最精锐的侍卫司水军数万人都在他的手里,除此之外,韩通是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侍卫司最高级武将,现在李处耘掌控的一厢精兵平素也属于侍卫司管辖。
“宋州……宋州呐!”韩驼子喃喃道,又赶紧弓着背靠近韩通,“爹,您得赶紧找机会向郭大帅表态,若是拉不下面子,让儿先去也成。”
韩通皱眉道:“表态?表什么态?”
驼子愣了愣:“您……您说还能表什么态?”
韩通严厉地说道:“休听那些流言!”
“是流言不假,可您仔细再想一想,那流言说的也挺有道理。”驼子劝道,“那郭大帅现今的人望、权势、功业,哪样等闲,如今携灭两大国之威,手握重兵回朝,不称帝更待何时?谁还真以为他打江山是为‘今上’效忠。”
见韩通不语,驼子急道:“爹的手里那么多人马,位置又高,郭大帅的人肯定都盯着您、等着您。事不宜迟,最迟也不能晚过到达宋州之际……”
韩通扬了扬手,斥道:“老子在大周朝,靠一刀一枪战功打上来的,要腆着脸去背主求荣!况且,仅凭一些风言风语和妄自揣测,就能断定郭将军要谋反?”
驼子不惧,摇头苦劝道:“史彦超不是靠冲阵拼杀上位的么,多傻一个人,我听说他最近都对郭大帅恭敬有加,那厮都嗅到风声了,恐怕也想通了……”
一提史彦超,韩通就十分来气。韩通的脾气急躁,史彦超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而且那厮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作派,韩通与他见面时没少受过鸟气。他顿时大怒:“狗东西!姓史的不是天不怕不怕吗,好意思装模作样!”
“现在不是顾那些的时候了,咱们有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驼子忙道,“殿前司诸军、朝廷里,全是郭将军的人,史彦超再猛,也是孤掌难鸣。爹您赶紧想想,这事儿拖不得。”
韩通断然道:“老子不干那舔痔得车的事!”
驼子听罢,比他爹还急,弓着背在后面走来走去,却也是无计可施。
……
吴越国都城杭州,皇妃塔(后改名雷锋塔)周围站着许多甲兵,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游人不敢靠近。国主钱俶正在皇妃塔上眺望远景湖光,他站的这座塔是他自己出资修建的。钱俶有个宠妃姓黄,生了儿子,钱俶高兴之下想留个纪念,又因宫中信佛,便建了这座塔。
宫中常常烧香拜佛,但并不是就不杀生不动兵戈了。钱俶问道:“我国的大军到何处了?”
旁边的大臣答道:“十天前就来信,已离开江宁府撤军,现今该定然已进国境,一有消息,臣便即可禀奏陛下。”
钱俶听到军队回来了,微微松了一口气,吴越国能征善战的将士并不多,这回为了讨好大周、也为了报复与南唐国多年的新仇旧恨,钱俶调动的人马确是下了本钱的。
这时又有一个官儿弯着腰小声道:“周军连灭蜀、南唐,如今大军正在江南,会不会继续贪图……”
钱俶微微摇头。刚才回话的大臣便道:“暂时不会对咱们动武,我国多年进奉中原大国,又刚出兵相助立了大功,周军就算舍近求远去打南汉国,也犯不着动咱们,再说了……”大臣放低声音道,“周军主帅郭绍,现在正想握着手里的大军回国自立称帝;我国一向恭顺,他哪有功夫和心思攻打我国?”
“郭绍会在何处称帝?”
钱俶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宋州。”
刚才说话的大臣忙道:“陛下远目如炬。那周军破了南唐都城,抢了国库官府不少财宝,定是要走水路好运东西,过淮河后,走汴水最捷径方便,定是要在宋州干大事了。”
钱俶哼哼了一声,微微转头道:“郭绍此人,以往收集的消息还不够,再派人多打听打听。”
“遵旨。”
钱俶呼出一口气,此刻心绪有点起伏复杂。
吴越国先主定立保境安民的国策,便是认为本国兵少将寡、基业不大,很难有大作为,后继诸王,纷纷沿用奉中原大国为宗主的策略。乱世就拥兵自保;等天下大势一统时,因长期进贡中原,子孙借此、在大统治世应可图个荣华富贵。
只不过钱家基业百年,钱俶觉得从自己手里送出去还是有点不甘。
他琢磨着,还得看看情况。若是郭绍称帝,无大才掌控天下局面,反而让四方重新动乱,那吴越国便不能白白葬送了基业。
钱俶看着此地的美景,久久不言。春光明媚,湖水上波光粼粼,湖畔山上绿树覆盖,百花五颜六色点缀在其间,又有亭台楼阁、寺庙浮屠若隐若现,真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好风景。
不过他仍旧想象得到,在远处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第四百八十二章大义
“郭铁匠怎么能做皇帝?!”幽州城的府邸内,一个大汉愤愤地骂了出来。
他便是辽国南院大王萧思温,是个中年大汉,常自以为辽国第一美男,如今也顾不得仪表了。他把帽子往旁边一扔,露出了光秃秃的头顶,脑袋两边留了两束发结成小辫,耳朵上带着一对圆滚滚的耳环。
“气死我了!”萧思温一屁股坐到铺着虎皮的椅子上,“肮脏的汉儿,满手沾血的屠夫!”
旁边同样被剃光了头顶的妇人白氏一听面色苍白,几乎要哭了。因为她也是“汉儿”,被萧思温抓来做的小妾,已经好多年了,听得懂契丹人说话。
萧思温一看,顿时明白过来,当下便改口道:“我说的郭铁匠和他的那些强盗,不是说你们。汉儿也不都一样,像郭铁匠的人,本王见一个杀一个!这些人都是我们大辽人的死仇,他屠杀我们契丹人,让许许多多的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可是,在幽云之地的汉人,本王一向都主张善待。我们契丹人的心胸如同草原一样宽阔,对于那些臣服于我们、服侍我们的汉儿,都能接纳。你看我对你怎样?”
“夫君待我很好。”白氏无奈地用契丹语回应,“但是府上其他人从来没接纳过我,都把我看得很低贱。”
萧思温当下便安慰了几句。
白氏说萧思温对她好,倒不全是谎话,相比别的契丹人,萧思温对幽州汉人的态度算是好的……白氏不敢忤逆他,要是萧思温不要她了,她的下场会更悲惨,逃还是逃不掉,会被送给那些更恶劣的契丹人,像奴隶一样活着。
不过待她好也是有限度,否则当年她不会被强抢过来了。想当年,她好好的一家人过活,有个真把她当自己人的丈夫,还生了个乖巧的女儿;后来契丹人一来,萧思温见白氏模样好,就顺手抢走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寄人篱下,实在想不出比以前好在哪里;萧思温的官再大,也和她一个汉人没多少关系。
但她在这里不能说汉人的好,否则更不能被接纳。正如萧思温常说的一句话“猎狗和肉狗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起初她是想过逃走去涿州找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但之前周军北伐时,在大周军撤走后,辽军把涿州城屠杀了个精光。现在白氏的家人已生死下落不明,她就算真能逃走也没地方可去。所以萧思温说多少人失去了儿子丈夫,她也不觉得辽军无辜,涿州百姓还手无寸铁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