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3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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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南唐军……长江下游水流比较缓,顺风的优势比顺水要大;二是李处耘手下的水师将士、高彦俦的部下,不如禁军那么精锐,而南唐军水师是他们比较厉害的兵力,周军堂堂正正地打也没有什么优势。
两军混战下去,只有前方接触的位置在厮杀,没有谁具有太大的优势,一时间难分胜负。
郭绍所在的旗舰尚未被战火波及,但他已闻到了风中的烟火味,看到了前方的大战场面。战事一直持续到下午,毫无进展,郭绍心里是不怎么舒畅,但并未对李处耘指手画脚。战阵之上,尚有不如意就心急是不行的,郭绍在高平之战还遇到过前锋崩溃的局面。他现在还很沉得住气。
……
而略占优势的南唐军东面部署刘澄却正坐立不安,他现在还在京口。江面上不断有轻舟回到码头,禀报前方战况。
刘澄披甲来到码头,要登舰去前线督战。部将急忙劝阻:“天气恶劣,江水寒冷,江面上危也,主公万不可以贵躯涉险。”
刘澄道:“陛下委以重任,本将岂敢惜命?勿要去前方督战,不敢懈怠。”
部将又劝道:“对岸瓜州渡敌军战船屡次要突防,恐怕与西面周军商量好了,想对咱们前后夹击。主公应坐镇中军主持大局。”
刘澄觉得漕渠出口狭窄,施展不开,如今又被自己的大量战船封锁,没什么要紧。遂不听,下令起航赶往前线。
他没来之前只从奏报上听说战况惨烈,但没有人说会败绩;一到战场上,立刻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乍看去觉得好像自家一半的船只不是在燃烧、就是布满了敌兵在厮杀……更有从前面逃回来的武将,声称周军凶猛,抵挡不住方丢了战船。
刘澄心里“咯噔”一声,水师大半的兵力都在这里,一旦战败怎么向朝廷交差?
他立刻要派人回去调动京口预留的精锐战舰上来支援。随从过来的一个部将劝道:“主公再细看,前方虽然犬牙交错险状环生,但周人并未讨得好处,不然咱们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焉能支撑?且不急着调兵增援,先耗到旁晚,双方收兵后再议不迟。”
但西面战船这边的水师武将听到有援兵,则纷纷怂恿刘澄。因为他们觉得既然后方还有援军,有援兵过来胜算总要大一些。更有人说刘澄是及时救命的恩公云云。
诸将众说不一,刘澄见水战吃紧,终于决定增派援兵。他心里还有点数,不动在瓜州渡江面封锁漕渠的战船,只调动在京口水寨待命的战船。
刘澄下完军令,犹自寻思:如果这边抵挡不住,援兵及时赶到能挽回败局;就算没有危险,那增加了兵力力量增强,不是能打败西边的周军水师了?到时候再顺风而上,趁势烧了采石浮桥,断了周军的退路……如此大功,朝廷应该怎么封赏我?国人又该把自己奉到什么位置?
想到这里,刘澄已是面有红光,急不可耐地催促前去下令的信使出发。
第四百六十一章京口之役(四)
京口水面,浩瀚的长江如同海洋,江岸就如同海岸;西面的陆地地平线,是一块巨大的江心洲。
大量的船只如同树叶飘在水面一般。雪花在空中淅淅沥沥,如同一场悲情的雨;一层层的白浪向巨舰席卷而来,拍打在船舷上“哗哗”大响。空中却是黑烟弥漫,在风中没有方向似的翻滚。
北岸的一条河流却比较狭窄,那就是从北方连接长江的漕渠入江口。河口浓烟滚滚,一艘大船上火焰肆虐,火势已经失去控制,桅杆上的船帆被烧得精光,带着烟火的破布不断往下掉,几根主要的桅杆光秃秃地立在半空。水面上,一片叫喊,只见有很多的人的脑袋在晃动。
火船的背后,一长串战船的风帆挤在河道上,几乎布满了整条河流,不见尾部已连绵到何处。
就在这时,十数艘小船从巨舰中陆续游荡出来,船帆借着东北风,轻快地向入江口冲了过去。封锁在河口的南唐军战船早有准备,大船上的弩炮和投石车随之发动,还有不少轻舟前去拦截,弓弩射出的火箭在空中像蝗虫一样乱飞。
水面上“扑通扑通”直响,很多火球掉进了江水里。一枚装满了猛火油(石油)的罐子表面燃烧着翻滚着,正好砸在了一艘小帆船的桅杆上,顿时破碎开来,滚烫的火油四下飞溅,船帆立刻着火,火焰从半空掉落像下了一场火雨,那艘船很快烧了起来,惊慌的水手直接抱着木板跳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周军十几艘小帆船还没靠拢,就被焚毁大半。但仍然有几只船突防冲到了那艘大战船跟前……主力大战船都是硬木船体,又十分高大,小船就算撞到它,不仅无法对其造成撞伤、连火势也没那么容易将大船烧起来。熊熊燃烧的火船、会对其造成损伤,但南唐军将士有足够的时间救火。
不料,这时一只不起眼的帆船靠近来了,径直撞在大战船上,但小帆船并未起火。
一些发现了那只船的人正有些纳闷。忽然,“轰”地一声巨响!耀眼的火光如同闪电一样亮起,远远超过一般的火焰光亮,浓烈的白烟随之腾起,迅速向周围蔓延。爆燃之下,大战船船舷的木板都像半空飞了起来,侧舷破了个大洞,船身似乎都裂开了。
白色的浪花、带着破碎的杂物簌簌向江面的四周掉落,巨舰迅速开始向右倾斜。
远近所有人都惊呆了,喧嚣的浪声和喊叫声中,隐约有人大喊道:“是火药!炸城墙的火药!”
水面上一片狼藉杂乱,只见漕渠上又有许多小帆船张满帆向长江飘过来……这下南唐军将士像见了瘟神似的,大船立刻调转方向向南边后退,避开这样的灭顶之灾。
只有一些小船还在前面混战,主要靠弓弩相互射击。箭矢一律都绑了油布,在空中十分显眼。
这时周军最前方的大战船终于从空隙缓缓向南驶出,速度看起来缓慢,却是谁也挡不住。小船对大船佯攻,靠近了弓弩都射不着人,而大船极可能撞击,又是俯攻,就好像在城墙上屠戮城下攻城的人马一般。
数艘周军大帆船终于进入了长江的开阔水面,但后续仍旧十分困难,漕渠本来就狭窄,还被正在焚烧的破船挡了水道,后面的大战船要出来十分不容易。
水师主将韩通已经登上座舰,随后通过了入江口。不远处那艘着火的船还未沉没,火势凶猛也没人去救火,就像一团火焰浮在水面上。韩通站在船楼上经过这片水域,也感到了炙热袭人,脸上隐隐发痛,有点挨不住的感觉,但他还是长身立于上面。
眺望前方,率先冲出去几艘战船在江面正被南唐军船只围攻。江面上一片南唐军的船只乱七八糟在飘荡,因为前期避退的船乱划,阵线已不成队形……下雪天而且江面雾蒙蒙的,视线不清,光凭旗帜和鼓号声的简单组织,很难有效控制船队,派人传令速度也很慢。韩通拔出剑来,大喊道:“传令,冲过去增援前方将士!”
旗舰很快被南唐军盯住,不多时,一艘大船迎面直逼而来。及至两船靠近,射出来的火箭如雨一般倾泻,战船俨然变成了发射烟花的烟花筒一般。
侧舷上,南唐军抛出铁链铁钩,两艘船愈发靠近。等待木桥搭上,忽然一声大喊,周军将士反而从甲板上冲了上去,众人提着盾和兵刃冒着箭雨,箭矢在盔甲上叮当直响,前面的人举起梭枪,向甲板上投掷一通,接着拔出刀大叫着冲了上去。
“扑通扑通……”不断有人从船舷上掉进水里。落水者几乎必死无疑,谁也没办法披着甲在冰冷的江水里游泳;就算穿着铁甲落水会被淹死,有甲的人都会披甲,不然先被射死了。
入江口的水面杀成一团,更多的周军战船从河道里驶出来,水域上拥堵不堪,人声鼎沸。
……南唐军在江面的战船都调过来围堵,江上乱糟糟一片,很多地方在接舷战,打得难舍难分。双方越来越多的船挤在河口,场面就好像一个纷乱的大水寨,一大团风帆挤作一团。
一艘楼船上,南唐军的大将焦急万分,战场上已经失控。
周军水师其实非常之多,远远看去如云的风帆把整条漕渠都遮蔽了,他们之前只是被堵在河道里入不了江。但现在,无数的船只正拼命外挤!一些战船已经突破了河口,进入了大江开阔地。
如果不增派水师堵截,周军的大量船只一旦进入大江水面,南唐军东线根本顶不住。
“京口水营的水师,两个时辰前才被调走,刘澄啊刘澄……”那南唐军大将悲愤交加,急得直跺脚。
旁边有人也跟着着急:“刘公已不在京口,将军快派人去求援罢!”
“现在如何来得及?”大将挥着手臂,可他也不是神仙,一个人的手无法掌控眼前纷乱的场面。那大将气急之下,骂道:“让刘澄在京口掌兵权,本身就是个儿戏!”
第四百六十二章京口之役(五)
京口战场西南面,六百余里外,南唐军南都大军刚刚抵达皖口。
虽然大军尚远在六百里外,但只要突破这道防线,顺江而下数百里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这道周军占据的防线,主要有连个据点:江北的皖口,即皖水入江口,有周军经营的水陆据点;江南的池州,有周军占领的城池和水寨。一旦度过这段路,则可一路畅行,首先冲破周国的采石浮桥,然后威胁其水师腹背。
南唐军的这股援兵号称十五万,从湖口(鄱阳湖)出发过来,声势十分浩大。南唐国的国都在版图的东北角落,西面、南面大量土地离都城较远;南都(南昌),是一个很重要国防中枢,那里囤积了重兵;现在这股人马,是南唐国的核心武力之一。
长江南岸,如林的刀枪旗帜在风雪中竖立,并行的几条大道上车马如龙、兵马无数,车辚辚马萧萧,数条黑压压的长龙沿江蜿蜒爬行,不见首尾。江面上,千百楼船如洪水席卷起的黑潮。
……一处宽敞的船舱内,一个中年文官正坐在案前。他就是南唐国光政院辅政陈乔,端正的五官、下巴修剪得飘逸的胡须,他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伸手拈着胡须的动作十分儒雅。
陈乔拈着胡须,抬起头“唉”地叹息了一声,眉目之中的愁绪挥之不散。前面是一扇从下方撑起的雕窗,雕窗外,动荡的水面在起伏,白色的雪花纷纷在水上消失。“哗、哗……”一阵又一阵水浪声不断传来,其间还夹杂着船桨木头摩擦的叽咕之音。
他低下头,继续细观手上拿的一封书信。边看边摇头叹息。
江宁城的好友写给他的信,信中告知了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特别是国君瞒着大臣的刺杀策划,借议和之名,在歌妓里安插刺客,在周军中军大帐行刺!
陈乔已无言以对。这世道虽然靠的是武力,但道义也十分重要。这样的行为,不仅世人会离心离德,就连陈乔也很迷茫:老夫拼命维护国家,如果不义,那究竟为了什么;仅仅为了升官发财,保有自己的荣华富贵?
还有那个刘澄,为何还用他掌握如此重要的兵权?皇甫继勋的事,还不够教训吗!
这仗,打得不仅仅是兵将强弱,更争的是内部权谋的智慧手段。
洞开的雕窗,湿冷的寒风灌进来,吹得桌案上的纸张乱晃,吹在陈乔的脸上。他身上打了个寒颤,觉得心里的一团火焰仿佛也在寒风中在渐渐冷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布袍梳着发髻的人走到敞着的船舱门外,沉声说道:“主公,前方发现了敌军!”
陈乔听罢急忙收了书信,起身向外疾步而去。
上了甲板,陈乔看了一眼远处,一片芦苇。又转头看,见朱令赟正站在上面的栏杆后面,一手遮在额前,专心地眺望远方。
于是陈乔也从楼梯爬了上去,站在朱令赟的身边。朱令赟看得专注,完全没顾得上陈乔。
陈乔也不计较这等小节,站在高处跟着眺望前方。这艘座舰船楼高大,不过并未在最前方,顺着方向看去,前面还有一大片自家的战船。
更远的地方,先看到的是江心一大片陆地,那是一块江心洲。江心洲北边是夹江(长江被隔开的一条水道),夹江北岸有一个河口,便是皖水汇流大江的河口,所以这地方叫“皖口”。
皖口那一片,全是芦苇……大片芦苇的深处,许多如木杆一样的东西立着。仿佛是桅杆?
朱令赟和部将正在关注的就是那些“桅杆”。良久之后,朱令赟才收回目光,转头看了陈乔一眼,没有多言;这武夫本来就看陈乔不是太顺眼……当然陈乔也看不惯这厮,只不过这厮此前就在镇南节度使的位置上,后台也很深厚,一时要夺他的兵权比较麻烦,牵扯太多;为了顾全大局,陈乔没有打算和他争吵。
“那边是桅杆,周国人在芦苇里设了伏兵?”朱令赟面有怯意。
陈乔道:“周军水师在大江上并不多,现在正攻打京口,哪里还有能战的水师?皖口和中原腹地没有水路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