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遥-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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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络一脸错愕地盯着眼前冰冷的男子。他把她当成了什么?她不由一个寒噤,是啊,她早已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人,这一点他从未对她掩饰过,为了他的家国大事,他甚至连性命都是那样的漠不关心!她步履僵硬,缓缓上前,走到一半,蓦地驻足,素手拽紧白色的襦裙,语音低柔却刚烈,“不、要!”
“烟络!”身后传来苏洵的低斥。
她才不要回头看他。
正欲开口,忽地一抹修长的紫影掠过,带来淡淡的香气。
苏洵几步上前,跪地有声,话音低柔却透着坚决,“微臣罪该万死。但臣事先确有疏忽。烟络虽天姿聪慧,却在民间长大,不免闲散无礼。倘若此时进宫,怕是如今日这般,惹皇上龙颜不悦,岂不弄拙成巧?微臣斗胆请皇上赏赐少许时日,(炫*书*网^。^整*理*提*供)待此女略通礼数后,再遣送入宫。”
老皇帝含笑捋须,眼神犀利,淡笑不语。皇太子脸色愈加阴沉冰冷。群臣大气不敢出一口。
烟络(炫)恍(书)然(网)大悟,怜惜地瞧着身前跪着的紫袍男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清冷孤傲如他!
烟络上前与他同跪道:“民女有幸得皇上太子错爱,方才无礼回拒,却、却有苦衷。苏大人亦有所不知……”说罢,她欲言又止,一会儿功夫竟像模像样地泫然欲泣。
“嗯?”老皇帝笑得高深莫测。
小小地抽泣过后,她哽咽着,低声道:“民女一直羞于启齿,此时却不能不讲明……民女一介弱女子,流落途中,曾、曾、遭人、遭人……”她又低头抽泣,言不成句。
“哦?”皇太子语音看似讥诮。
烟络头埋得极低,盯着地面,犹自演戏,“烟络……对不住苏大人……未曾实言相告……连累了大人……”肩头抽动数下,继续制造悲凉气氛。心里却好笑地碎碎念叨,就算你要验明正身,本姑娘也有办法作假啊。
苏洵亦是沉默,不再做声,配合地盯着她,脸色怪异。
忽地,一道温和的男声随和煦的熏风缓缓拂过,“父皇,依希沂之见,烟络姑娘实已不幸,宫城规矩虽严,为难这样一个姑娘家也未免叫人笑了去。苏大人一片苦心为国,亦属不易。”
烟络好奇地微微抬头,谁在卖苏洵的人情?那管嗓音温和动听,居然有些耳熟。
“嘎?”
只见一名身着金黄色圆领宫服的年轻男子正低眉浅笑,俊逸的脸庞泛起柔和的光芒,修长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拂去沾在肩头的花瓣,整个人就似从画中飘来的一般,她曾经以为那就是“荷衣惠带绝纤尘”的清雅脱俗,飘忽神秘。
烟络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之间,仿佛忘了身在何处——她记得他!
记得两年前谷里的那个夏天和那个突兀出现的他;记得他虽受了伤,仍淡淡地笑,仿佛那伤不在他身上;记得他怕累着那匹跟他感情很好的马,一路牵着来,舍不得骑,因为那马也吸了瘴气;记得他忍着痛在溪边清洗那触目的伤口,无奈地浅笑……当然也记得自己曾在他的马辔上挂上解毒的桔梗花。
只是。
乖乖!怎么两年前谷里那个和气的青年突然就变成了万众敬仰的皇子?烟络心里暗自惊呼,在看清他之后,又有些伤感。
他瘦了。
虽然还是淡淡地笑着,但神情里并无半分笑意,仿佛那笑容该是他一直以来的表情,所以他只是这样牵起嘴角而已。
似是知道烟络在看他,金色华服的男子转眼对她扬起嘴角,深深的笑意意外地涌上深邃晶莹的眸子。
她晕!这男子笑得如此好看!却突地浑身冰冷——那他也知道她是谁啦!老天呐!她哀叹,在心里默默祷告——千万千万不要戳穿我!
他看着她,浅笑不语。她却像被人揪着小辫儿动弹不得一般的难受!
蓦地,一道寒冰般冷冽刺骨的男声掠过,“四哥说的是。二哥,君子有成人之美,又何必强人所难?”
烟络一惊,说话的男子语气幽冷较苏洵更甚,抬眼看去,亦是眉目俊逸的高贵男子,却是寒气森重,他一开口仿佛叫阳光的温度都全数冻结。那年轻男子与李希沂年纪相仿,亦是金黄色的宫服着身,莫、莫不是传说中的八亲王?
哇!她心里惊呼,六公子果然名不虚传!香凝说的极是——四亲王温和有礼,顾少监睿智风趣,苏御史冷俊神秘,八亲王果真冷酷狠辣!瞧瞧,他对自己兄长说话都是一副什么样子。
皇太子脸色阴冷,一语不发。
老四和老八平日水火不容,今日竟异口同声力保二人,却是为何?老皇帝片刻沉默,缓缓道:“苏爱卿起身罢。”复又转向眼前的女子,“施姑娘也起来说话。”
苏洵淡淡谢过,起身站定,一贯的冷漠镇定。
烟络轻轻柔柔地笑,不能太得意了罢。
果然,那管温暖和煦的嗓音再次响起,“烟络姑娘,希沂是否以前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他浅笑,似春风拂过,一身金黄华服于柳烟草色,湘桃艳杏之间,分外夺目,浑身泛起淡淡的光华。
“嘎?”烟络手脚刹那一软。
她就知道他不会放过她!那日她只给了他保命的桔梗花,但他身上有伤,瘴气入血,必会留下病根。怎能怪她!?她头一甩,他擅闯翠寒谷没丢了小命就已经不错了,她干嘛还要保他毫发无伤?只是——她秀眉微蹙——他干嘛刚才没有戳穿她?是借此要挟她?为何她总是被这些男子要挟来要挟去的!?
“唔?”她挑眉,就来一同打太极吧!
第6章
次日 御史府
暮色朦胧,初春的傍晚微微透着凉意,院子里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那雨水细如针尖,又密若牛毛,细细密密竟是不肯停歇。细雨霏霏,顺着柳枝花枝流下,点点滴滴,似是落泪。微风轻拂过,桃树的花瓣纷纷飘落,空气里夹杂着飘逸的芳香和淋漓的水气。
烟络掌上里屋的烛灯,那闪烁的光芒就欢快地随着火焰跳跃起来。她理好衣裙在书桌前坐下,铺平宣纸,研好了墨,执起狼毫笔,侧头沉思片刻,随即挥笔一蹴而就。然后像是不放心,又细细地反复审读了起来。那是给那个落下巡按后遗症的苏洵准备的方子。
略微发黄的宣纸上几列清秀的楷体小字:朱砂安神丸,主治心血不足,旨在镇心安神,养阴清热。黄连两钱、朱砂一钱,酒浸地黄当归、甘草各半钱。朱砂水飞、余四药共研细末蜜丸,分做两丸,朱砂为衣如黍米大。每晚睡前服用。落款施烟络。
正在犹自出神,门外传来一道苍老却浑厚的男声,“施姑娘,穆某可便打扰?”
烟络一惊,忙起身开门迎道:“穆总管客气了,请进。”
穆青手里捧着一个厚重的紫檀木箱,其上花纹纷繁复杂,定眼看去,像是刻着长安道上的艳冶春景,栩栩如生。
烟络侧身迎他入内,笑道:“不知穆总管前来所为何事?”
穆青头微低,沉声道:“大人命穆某将此箱交付姑娘。”说罢,穆青将木箱置于书桌之上,却并无离去之意,神色复杂地看她。
烟络浅笑出声,“有劳穆总管特地送来,不如坐下喝杯清茶?”
“不必劳烦姑娘。”穆青神色严肃,“穆某寥寥几句,说完便走。”
“穆总管请讲。烟络洗耳恭听。”她笑得柔和。
“穆某向来不懂迂回,直言之处若有得罪,还请姑娘恕罪。”穆青略做停顿,像是在斟酌用词,缓缓道,“姑娘日前与大人京郊赏花一事,不知姑娘自己如何看待?”
“烟络那日有莽撞之处,连累了大人。”
穆青正色道:“姑娘日前于大人有救命之恩,苏府上下对姑娘感激不尽。”穆青顿了顿,继续缓缓说来,“大人庙堂之上,祸福莫测,安危难定,一招有误,满盘皆输。姑娘理应明白,丢了身家性命是小,只怕牵连者众多,累及无辜才是大。”
烟络正色道:“烟络不才,愿闻其详。”
“姑娘可知皇上为何对大人信赖有加?”穆青神色里掠过一丝哀伤。
烟络看着他,轻轻摇头,却是不解他眼中的情绪为何而来。皇上宠他就是宠他呗,哪里来的这么多要费神揣测的事情?
“十二年前,大人进士及第,何等光宗耀祖,皇上大喜之下赐婚,一时之间苏府可谓风光无限。”穆青忆起了旧事,神色迷惘,却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得色。
烟络却有一丝不快,他竟然已经成过家了!?那么沧海亘木那时为何摇头?香凝为何说她从未见过苏洵的老婆?“大人十二年前已有家室?”
穆青淡淡看她一眼,缓缓而述,“夫人是皇上最宠爱的永乐公主。起初大人与夫人倒是相敬如宾,只是后来……”穆青神色飘忽,“当时时局动荡,大人心忧国事,少有闲暇陪伴夫人,时日一久,难免隔阂渐长。夫人终是弃府而去,不知下落……”
“嘎?”烟络一脸错愕,啥、啥米东东?她从前只道当朝民风开放,可是也不曾料到竟然到如此地步!那个女人耐不住寂寞,仗着是皇帝的爱女,就当着天下人的面,休了自己的丈夫。那么,苏洵呢?他怎样想?他原是那样骄傲的人呐!烟络暗自长叹,他老婆是皇帝最最溺爱的女儿,恐怕只能默默忍了,一如既往地为老皇帝拼命吧。所以老皇帝才对他宠信有加,那是因为他一家人欠他的。
“姑娘明白大人并不如想象中可以恃才自傲了?”穆青看她,表情淡淡的。
烟络微微颔首,缓缓答道:“大人十年前不能做什么,十年来甚至日后更加不能做什么。”伴君如伴虎啊,那他当日为何要涉险保她?“烟络该如何自处,才不至连累大人?”
穆青紧绷的神色微微一松,这女子果真一点即通。“皇上在位多年,如今年事已高,虽按规矩已立嫡长子为皇太子,但众多皇子间的皇位之争近年来倒是愈演愈烈。四亲王李希沂,八亲王李玄铢皆是竞争皇位最有力的人选。朝中百官也就分做三个派系,暗地结党,私下拥立太子及四、八两位亲王。现下三派势力中以四亲王最为强硬。”
“大人中立吗?”眼前的女子轻轻巧巧地问。
苏洵啊,以他的个性怎会掺和其中?所以太子向他要她。既然苏洵承认她已是苏府中人,又并非妻室,为何不能将她收入东宫之下,借此拉拢苏洵,为自己多争取一份筹码?烟络冷笑,恐怕她就算是苏洵的妻室,太子若坚持要抢,老皇帝也会如今日般不置可否吧。也因此,四亲王和八亲王先后开口求情,不外乎是想买苏洵一个人情。她蓦地心寒如斯,苏洵啊苏洵,你究竟在为什么样的人买命啊!?
“大人自始至终冷眼看着朝中的动荡,至今尚未明确表明立场。但身为高祖如此宠信的臣子,大人的选择足以颠覆整个结局,也因此大人注定要如履薄冰地走在暗流涌动的深滩的最中央!所以烟络姑娘,不可再给大人添乱了。”
穆青的话音低微却清晰如斯,字字入耳,句句上心,却叫她如此难受!烟络伤感地想,她总是在给他添乱吗?所以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专程深夜来访,为得只是要她离开苏洵越远越好?
“烟络明白。”她俏脸黯然,幽幽地回答,“烟络已在苏府叨扰多日,承蒙大人和穆总管不吝款待。如今烟络还要北上访友,明日大人入宫之后,烟络自当离开,还要烦劳穆总管代烟络向大人道一声‘多谢’。”
穆青淡淡看着眼前神色黯然忧伤的女子,虽心有不忍,却不能手软。大人为她已经得罪了皇上和太子,若是让她再呆在府中,不知以后还会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就让他做一回狠心人吧,为了大人好,亦为了眼前青涩的女子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世上好男子不计其数,大人是她不能招惹的。她聪慧如此,应能明白他一番苦心。
“烟络要收拾随身细软,就不送了。”
穆青见她白色淡雅的背影缓缓远去,轻叹一声,带上门,无声离去。
烟络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沿,目光呆滞。
她这样坐了多久?已经记不得了。站起的时候,双膝以下酥麻无力,差点跌到,攀着床棱,她满腹委屈。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让人讨厌,像苍蝇一样急于驱赶的人?她来到他身边是被人逼迫,如今自此处离开也是身不由己。她想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此时看来,竟是如此荒谬可笑的事情!?她咬紧秀气的红唇,扫视屋内的景象——这是苏洵安排给她居住的小院,窗外桃花夭夭,夜色里虽然看不真切,香气却是沁人心脾。这院子里还有她最喜欢的他身上的甜香味,因为院子里也种满了那种紫色的小花——那是她执意从他院子墙角挖来的。
她浅浅地笑着,有哀伤亦有小小的欢喜,为他。释然地拭去眼角的泪痕,她下定了决心——她本就愿意为他做愚钝的樵夫,此时叫她归隐山林又有何不可?只要他真能因此过得很好,她又何必这么计较?她本不是有了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