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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大明王朝1566-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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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望着李妃:“民妇的父亲本也是我大明的官员,嘉靖三十一年在南京翰林院任职。”

李妃有些吃惊了:“后来因病故世了?”

“不是因病。”芸娘眼中有了些泪星,掉头望向了别处,“就是当年‘越中四谏’上疏的那件事,家父受了牵连,死在诏狱。当时家都被抄了,我和家母只好寄住在舅舅家。半年后家母也忧病死了,舅舅和舅母便把我卖到了应天的院子里。”

李妃站起了,定定地望着芸娘,立刻换了一副目光,充满了同情且有了几分敬意:“想不到你还是忠良之后。”说着将自己的那块手绢递了过去。

芸娘也连忙站起了,双手接过手绢,印了印眼,赔笑道:“让娘娘见笑了。”

“来,坐下,坐下慢慢说。”李妃这时已经没有了一丝矜持,拉着她的手便一同坐下了。

坐下后,李妃又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来,突然说道:“我明白了。像高翰文那样的世家子弟,好不容易两榜进士,为什么会舍了官不做,要娶你为妻。”

芸娘本就在强忍着,李妃这几句话就像一把锥子,锥到了她的最心疼处,也锥到了她的最担心处,流着泪向李妃跪下了:“娘娘,民妇有个不情之请,要请娘娘做主。”

李妃:“只管说,我能替你做主自会替你做主。起来,起来说。”

芸娘没有起来,而是抬起泪眼:“娘娘,民妇这一辈子从心里舍不得的人就是我的丈夫。他本是官宦世家,又是个才情极高的人,为了我,现在仕途也丢了,家也不能回了。民妇知道,他这一次来是一心想着为朝廷干些大事,最后让高家能认他这个子孙,让他认祖归宗。”

“叫他来就是让他为朝廷干事,不用你求。”李妃误解了她的意思。

芸娘:“娘娘,民妇不是这个意思,民妇求娘娘的意思正好相反。民妇恳请娘娘跟王爷说个情,不要让他跟官府跟朝廷经营棉商。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还深,浪比海还大,民妇的丈夫没有这个本事,他驾不了这条船,过不了这个海。求娘娘开恩,放民妇陪着他回去,他再也禁不起挫跌了。”说着向李妃磕下头去。

李妃万没想到她会有这个请求,一时怔在那里,接着深望着她:“你怎么会有这个心思?”

芸娘一切都不顾了,直望着李妃:“娘娘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民妇进献给娘娘的那部张真人的血经?”

这可是个极敏感的话题,李妃不答,只望着她。

芸娘:“见到娘娘之后,民妇就像见到了亲人,什么也不瞒娘娘。民妇在嫁给我丈夫前,跟的就是当时应天和浙江一带最大的丝绸商。那个人就是为江南织造局经商的沈一石,那部血经就是他给民妇的。”

李妃神情一下子肃穆了,认真地看着她,等听她说下去。

芸娘:“要论心机,论对付朝廷和官场的谋略,论通天的手段,民妇的丈夫都不及沈一石十分之一。沈一石到最后都被逼得一把火将自己烧死了,无数的家财也跟着顷刻间化作了灰烬。娘娘,您想想,民妇的丈夫要是来帮朝廷和官府经营棉业,他能做得比沈一石更好吗?他不但没有沈一石的手段,更没有沈一石的心狠。他只是个书生,是个心比天高却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自己却偏不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才具。除了民妇,没有人更明白他这是在往深渊里跳。到时候既害了自己,也会误了朝廷的事。娘娘,民妇把心都掏出来了,望娘娘体谅,求娘娘成全!”说完便又深拜下去。

李妃怔了一下那里,不知如何答她,伸出手将芸娘扶起。芸娘坐回到椅子上,两眼乞求地望着李妃。

“你的心我体谅。”李妃显然是想清楚了,这时才开始答她,“可你的想法未必全对。”

芸娘眼中刚露出的一点光亮立刻被她后一句话黯淡了下去。

李妃:“常言道‘此一时彼一时’。又说道‘事在人为’。你拿现在跟过去比本就不对。过去都是严党在江南以国谋私,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你拿高翰文跟沈一石比更不对。沈一石一个商人,只知道唯利是图。高翰文是两榜进士出身,至少身在江湖心里还想着朝廷。他既想着替朝廷做事,朝廷便不会亏待他。怎会像你担心的那样,落一个沈一石的下场。”

这番话如此堂皇,李妃又说得如此决断,芸娘心底明知不对,却无话可回,那心也就一下子凉了,只好怔在那里。

李妃正颜说了刚才那番大道理,又露出了笑容,温言说道:“嘉靖四十年你曾经帮过朝廷的忙,那时我就记下你了。于今高翰文要为朝廷要为王爷做事,你又肯把心里的话都对我说了,往后我和王爷都会关照你,关照高翰文。王爷是储君,大明的天下总有一天让王爷来治理。好好干,干几年帮朝廷渡过了难关。到时候我替你做主,给你封个诰命,让高翰文也回朝廷重新任职。让你们夫妻风风光光地回高家去,看谁敢不认你这个媳妇,不让你们认祖归宗!”

再冰雪聪明,毕竟是女人,毕竟面对的是大明储君的妃子,听她说完这番话后,芸娘的眼睛慢慢亮了,似乎真看见了若干年后的希望。

李妃又拉起了她的手,笑着放低了声音:“你刚才说要求我,我倒真有一件事要求你,就看你给不给我的情面了。”

芸娘惶恐了,被她拉着手连忙站了起来,便要下跪。

“不要跪了。”李妃拉住了她,“坐下听我说完。”

芸娘只好慢慢挨着椅子坐下了:“娘娘有什么吩咐,但说就是,民妇一定从命。”

李妃又笑了一下:“这件事说不上从命不从命,只是一件私事要你帮忙。”

芸娘见李妃如此贴心体己,立刻感动了:“娘娘请说。”

李妃轻叹了一声:“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也是出身贫家。列祖列宗的规矩大,凡是后宫的娘家最多封个爵位,从不给实职,又不许经商,更不许过问朝廷的政事。你们外面人不知道,就是现在宫里的好些娘娘们,她们娘家都穷得不像样子。”

“民妇知道了。娘娘的娘家有什么难处,需要花费,民妇明天就可以敬送过去。”芸娘立刻表态了。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李妃却脸一沉。

芸娘怔住了。

“你是好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李妃又缓和了脸色,“我有个弟弟,蒙皇上恩典封了个都骑尉,在朝廷不能任实职,我想让他去南直隶,兼个收税的闲差,这还是可以的。你们去了淞江替朝廷经营棉业,我这个弟弟就可以也帮你们做点事。一来让他历练历练,二来你们有了什么难处,他也可以直接写书信告诉我,我也好帮你们。”

芸娘倏地站起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这时有一大半放到了腔子里,激动地答道:“娘娘这哪是求我们,这是在着实关照民妇夫妻。娘娘放心,国舅爷跟我们在一起一天,我们便会悉心敬他一天。”

李妃也站起了,笑得灿烂起来:“这下不会担心你丈夫又是什么海呀浪的了吧?”

芸娘也陪着笑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一笑心里又突然冒出了一阵寒意。

昨夜圣驾不愿迁居,京城震动。玉熙宫精舍,当夜伺候圣驾的黄锦也是一夜都不敢合眼,子时好不容易跪求嘉靖到龙床上卧了,担心他怒火伤肝后又染了风寒,便捧出锦被给他盖上,却被嘉靖扔下床来。亏他仗着一点笨忠的身份,扔下来又盖上去,往返数次,嘉靖也只得受了。

黄锦便在几只香炉里添了一些檀香,又添了一些沉香,都吹燃了明火,使精舍温暖如春。

寅时了,天最黑的时候,黄锦知道卯时陈洪要来轮值,便赶紧把药煎了,滗进碗里,捧到床前:“主子万岁爷,该进药了。”

“从今天起朕不吃了。”嘉靖面朝床内躺着,撂出来这句话。

“主子。”黄锦捧着药碗在床前跪下了,“他们跟咱们过不去,咱们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过了这四十九天,主子百病不侵了,再慢慢训导那些人。仙体不和,主子连跟他们生气的精力都没有了。”

嘉靖身子慢慢动了一下,却依然没有转身,突然唤道:“吕芳。”

黄锦一愣,接着答道:“主子,吕芳在南京呢。”

嘉靖也默了一下,知道自己脱口叫错了,却执拗地接着说道:“朕叫你吕芳你应着就是,哪有那么多啰唆!”

黄锦又是一愣,只好答道:“是。回主子,奴才吕芳在。”

嘉靖:“你说今儿天亮京官们的贺表都会呈上来吗?”

黄锦:“回主子万岁爷,一定会呈上来。”

嘉靖又沉默了片刻:“是呀,裕王亲自出马了,比朕管用啊。吕芳,你跟裕王那么多来往,你说是不是?”

黄锦要哭的心都有了,又不得不答:“主子,我们这些奴才都是断了根的人,心里既忠主子,便要忠主子的儿子,父子同体,忠裕王没有错。”

嘉靖翻身坐了起来,直勾勾地望着黄锦,皮笑了一下:“你毕竟不是吕芳哪。要是吕芳便说不出你这个话来。看你说了直话,朕进了这碗汤药。”

“主子万寿!”黄锦笑了,双手把药碗举了过去。

嘉靖接过药碗一口喝了,见黄锦又端来了温水,直接用口在他手中含了一口温水吐进药碗,递回给他,又接过呈来的面巾擦了擦嘴:“几时了?”

黄锦:“回主子万岁爷,快寅时末了,陈洪该会领着徐阁老将百官的贺表送来了。”

嘉靖:“赶紧把药罐子收拾了,开一扇窗,把药气散出去。”

“那主子得先披上衣。”黄锦答着,拿过早就备在一旁的棉布大衫给他披上,这才一边收拾药碗药罐到角落里一个柜子中藏了,锁上,然后去开了东面一扇窗。

最寒冷的时候,那夜风吹进来黄锦打了个冷颤:“太冷,主子还得加件衣。”边唠叨着边又从衣柜中拿出那件皮袍大氅给嘉靖披上。

嘉靖也觉着冷,两手抓住衣襟往里面紧了紧。

“奴才陈洪伺候主子万岁爷来了!”陈洪的声音在大殿门外竟早了一刻响起了!

嘉靖眉头一皱。

“神出鬼没的!”黄锦忍不住骂了一句,无奈只好去关了那扇窗户,又去把几只香炉的火用铜管吹火筒吹大了,这才过去把嘉靖身上的皮袍大氅取下来慌忙叠了放进衣柜。走回床边替嘉靖穿了鞋,扶他站起走到蒲团前坐下。

嘉靖开始在脱棉布大衫。

“这件就不脱了吧?”黄锦想拦住嘉靖。

嘉靖已然脱下:“收了。”

黄锦叹了口气,只得将那件棉布大衫又拿到柜边放了进去。

嘉靖身上又只剩下了两件丝绸大衫了,黄锦将两只铜香炉往蒲团前移了移。

“奴才陈洪伺候主子万岁爷来了!”陈洪的声音又在大殿门外叫唤了。

“开门吧。”嘉靖闭上了眼睛。

黄锦又拿了好些檀香沉香添进香炉,看着燃了这才跪下磕了个头:“主子,奴才去了。”

嘉靖依然闭着眼:“去吧。”

黄锦从里面拔了闩,把一扇沉重的大门拉开了一线,陈洪早已不耐烦,从外面用脚往里面一顶,那门推得黄锦一个踉跄。

黄锦来了气,刚想跟他较劲,可一看又较不上劲了。

但见陈洪双手捧着一摞小山般高的贺表站在门口,一脸急着邀功的样子。

“百官的贺表都来了?”黄锦没了气,望着那摞贺表问道。

陈洪:“不为了这个我这么急干什么?”

黄锦又望向门外:“徐阁老没来?”

陈洪已然跨进了门:“你管得太多了吧?走你的,把门带上。”

黄锦忍了那口气,出了门,把殿门带上了。

“真是!”陈洪又嘟哝了一句,捧着那摞贺表,就像捧着大明的江山向精舍门口走去。

陈洪把那摞贺表整整齐齐摆在了御案上,然后满脸堆笑地从一只香炉里提出铜壶,把热水倒入金盆,绞了一块热面巾,这才走到嘉靖面前跪了下来:“主子大喜,先温温圣颜。”说着便抖开热面巾替嘉靖揩着脸,揩完了忍不住说道:“主子睁开龙眼看看,京官们的贺表一个晚上都来了。”

嘉靖依然闭着眼:“徐阶呢?”

陈洪早就想好的,这时低声答道:“正要上奏主子,奴才没叫徐阁老一起来,先让他在值房候着,因有件事要先奏陈主子。”

“什么事?”嘉靖这才睁开了眼。

陈洪:“昨夜内阁那些人奉着裕王爷去见了那些官员,那些官员全都哭了。”

嘉靖:“就这个事?”

陈洪:“还有件怪事。子牌时分徐阶、张居正陪着裕王爷回府见了两个人。”

嘉靖:“说下去。”

陈洪:“主子哪里知道,那个人是高翰文,和他那个当艺妓的老婆——就是曾经跟杨金水和沈一石都有一腿的那个艺妓。”

嘉靖:“知道为什么见他们吗?”

陈洪:“奴才正安排人在查。”

嘉靖乜了他一眼:“慢慢查吧。”

“是。奴才一定查个水落石出!”陈洪大声答道,“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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