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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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赚煞(一)
庭院里的地灯宛如散落的星光,照出一簇簇深红的枫叶和无尽的雨幕。宝蓝底子的珐琅暖锅里用瑶柱竹荪煲了汤汤,虞绍珩舀了一盏递给苏眉,苏眉轻轻说了声谢谢,绍珩笑道:“不许这么客气,举案齐眉的腔调我可不喜欢。”
时间久了,苏眉也有几分惯了他的调戏,面上隐隐一红,看着他兴味盎然,心里却明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不由自主地便软了心意,言笑间皆蕴着一缕恬静的温柔。
两人不觉说到唐家的事,苏眉倒是十分关心。她和唐恬多年好友,却因为唐雅山的事翻了脸,两人最后一面,还是那日在法庭上;此时听虞绍珩说起,忧心道:“那唐伯伯……会怎么样呢?”
“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苏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恬恬很可怜,林小姐也很可怜。”
虞绍珩淡淡一笑:“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苏眉反驳道:“至少恬恬没什么错。”
虞绍珩却不以为然:“她父亲在外头养了个女人,都十年了,她一点都不知道,也是蠢。”
苏眉想了想,试探道:“你会帮唐伯伯吗?”
绍珩笑微微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求我,我就帮。”
苏眉静静喝了勺汤,垂眸道:“这样不好。”
虞绍珩闻言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管了。”
苏眉听他这样一说,顿时觉得更加对不住唐恬,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虞绍珩看她左右纠结,只觉得好笑,“你放心,唐雅山多半是判过失致死,扣掉假期, 不过四五年的事。”
他说得这么轻松,大大出乎苏眉的意料:“你怎么知道?”
虞绍珩笑道:“他要是存心灭口,把那女人约出去不是更方面?哪儿还用得着亲自跑到她家里去?”苏眉听他如是说,亦觉得有理,且这样想来,事情也比另一种解释更让人容易接受。
吃过晚饭,虞绍珩便把苏眉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敞厅。她走进去几步,便觉得脚下的地板异样,下意识地用脚尖点了一下,绍珩见状笑道:“这屋子是用来跳舞的。上回教了你一半,这次补齐了。”说着,径自走过去开了唱机。
《Que Sera; Sera》的旋律一放出来,“算了,我学这个没什么用……”苏眉犹要推脱,虞绍珩已经不由分说扶住了她的背:“这可说不准,艺多不压身嘛。”
此时此地,既不同于栖霞的衣香鬓影,亦迥异于地下俱乐部的暧昧迷离;庭院里灯光和雨光透一扇扇拱形落地窗在房间里如水波般辉映荡漾,纯美悠扬的女声抚慰着忐忑的人心,她依着他的指点,在他手中婉转回旋。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但却并不空寂,他们或深或浅的影子在墙壁上时聚时散,缠绵不休。
他的眸光灼亮而温柔,像是枝头的青翠果实将秋日暖阳折射到她身上。不知从第几节旋律开始,他不再纠正她的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和墙壁上的影子一样融在一起。
她因循的,不再是舞曲的节拍,而是他沉实的心跳。
从未有过的欢愉静静地流淌在她的脉搏里,她的人变得很轻,仿佛正在渗进一场梦。
他身上柔软的亚麻衬衫比冷硬的制服更容易让人亲近,她的脸庞贴在他胸口,不知是他烫还是她烫,恍惚间,她再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却明明白白觉得:这一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温柔静好。
“眉眉,雨停了。” 他的声音和温热的气息一起送到她耳畔。
她的梦境像一整幅绚丽柔软的丝绸被魔术师倏然收进了袖笼,苏眉仓惶地仰起头,甚至来不及掩饰眼中的失落,本能地望向窗外,却见玻璃窗格上水流横斜,雨意犹密。
她惑然仰望着他,虞绍珩一手握着她的腰肢,一手将她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其实,你舍不得我的,对不对?”
苏眉双唇翕动了几次,却终究无话可说。
绍珩重又把她揽到胸前,带着清浅笑意娓娓道:“有的人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喜欢抛硬币,其实你抛起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傻子才会真的按正反面去选。”他说着,察觉怀中的人微微一颤,又道:“不过,你不用选了,今天一个晚上,雨都不会停。”
苏眉闷闷道:“你怎么知道?”
虞绍珩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因为老天可怜我。”
虽然明知他是调笑,苏眉听在耳中仍是一阵酸楚,望着灯光下他异常俊美的容颜,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也送你一件东西吧。”
虞绍珩一怔,先是欣喜,继而便在她背脊上抚了一下,别有意味地说道:
“……你好像没带什么身外之物吧?”
苏眉抓住他不甚规矩的右手扳到身前:“你不要总想这种事,好不好?”
绍珩看着自己的手,皱眉道:“我根本就没想你想的那种事。”
苏眉懒得同他争辩,“你这里有纸和笔吗?”
虞绍珩闻言,眸光骤亮:“你想画什么?”
苏眉红着脸嗫喏道:“画你好不好?”
虞绍珩垂眸一笑:“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苏眉选了纸笔,又调了房间里的灯光,甫一转身,却见虞绍珩连着解开两粒衬衫上的纽扣,苏眉讶然道:“你干什么?”
却见他一本正经地答道:“……你不是要画人体吗?”
苏眉大惊失色,连忙摆手道:“没有,不用!你……你坐在那里看书好了,我很快的。”
虞绍珩耸耸肩,仿佛很有些遗憾的样子,一边系起衣扣一边说:
“在国内请模特不怎么容易的,你上课上的时候也就画过一两回吧。”
说着,用手指朝苏眉虚点了点:
“不珍惜机会。”
31、赚煞(二)
深灰的碳芯在纹理密实的纸面上飞快地摩擦,壁炉中跳动的火光掩住了颊边的红晕,窗外的夜雨潇潇遮去了怦然心跳。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如此平静地注视过他:下颌的轮廓、眼尾的弧度、轩傲的眉峰、唇角时隐时见的细小笑纹……一分一分在眼中量度过,再一寸一寸注于笔端。她警醒自己权把他当作一尊石膏,然而他偶一抬眼捉到她的目光,她便匆匆垂了眼帘。
虞绍珩玩味地笑道:“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怎么画得好?”苏眉专心盯住手中的纸笔,却又听见他自说自话:“哦,我知道了,画画不是用眼,是用心的。”
苏眉柔红的双唇抿得更紧,愈发约束住了自己的视线。不到半个钟点,她便抽起画纸,红着脸递到了虞绍珩面前。
明明暗暗的笔触勾勒出一幅熟悉又陌生的侧影,姿态慵懒,神色温柔,以及,一种说不清出处的优越感——原来在她眼里,他是这样的。虞绍珩看了片刻,点头道:“八十分。”
苏眉柔柔一笑,转身要走,一只腕子却被虞绍珩握在了手里:“哎,你既是送人的,总该写点什么吧?”
苏眉为难地看了看他:“……不用了吧。”
“小气。”虞绍珩撇了撇嘴角,“你还怕将来你出了名,我拿去卖吗?”
苏眉苦笑:“能写什么呢?”
虞绍珩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悄声道:“就写赠给亲爱的……”
他话没说完,苏眉已经甩脱了他的手,虞绍珩笑道:“亲爱的朋友,好不好?”
苏眉背对着他,静静的声音像红叶落进泉水:“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过了今天,所有这些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虞绍珩从身后轻轻揽住了她:“我可以,你可以吗?”
苏眉木然点了点头,虞绍珩莞尔一笑:“说你没良心,一点都不冤枉。”他的气息若即若离地在她发间逡巡,无声无息地纠缠着她的心跳,叫她倏然想起那些凛冽的缠绵,苏眉惶惶然犹豫着是不是要推开他,身后的人却已然放开了手:“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说罢,拿起那张速写走到门边才又回过头来:“我就在隔壁,要是有什么事……过来找我。”
虞绍珩一走,竟真的走了个干净。
苏眉心事芜杂,把自己埋在枕被间几番辗转,亦难成眠。柔糯的丝绸间有淡淡的薰衣草味道,床铺显然被收拾过了,一想到这个,脸颊便像浸在了热水里,轻微的窒息般的烫。
如果不是母亲提醒,她几乎就要答应他了,她怎么会……她是真的对他动了心吗?可是,她的丈夫离开还不到一年。她以为会恒久不变的情感这样快就被她自己涂错了颜色,这背叛让她觉得羞耻。
她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她的丈夫截然不同,如果她爱慕她的丈夫,她就不应该会喜欢他。
许兰荪待她始终像个长辈,彼时,她从不觉得一样,因为从她认得他开始,他们就是这样。在她仰望的目光里,他如何行事都是天经地义——何况,她在家里看父亲母亲也是相敬如宾,持重和睦。她觉得,中国人的方式就是这样。
但虞绍珩却不是,他戏弄她、逼迫她、诱哄她、保护她,是浪子亦是绅士,像欧洲小说里的浪漫情人,又像闹别扭的任性孩童,幼稚又放荡。但是她得承认,在那些离弦走板之中,她的确有过不同寻常的快活。她忽然很想知道,有没有人也像他们一样,或许这个年纪的男人就是这样的,或许……她忽然想起唐恬,唐恬常常同叶喆拌嘴,或许她和叶喆是这样的?
不过,这个问题她已经不必再想了,过了今晚,所有的事就都会变成永远封存在记忆里的一场旧梦。而此时此刻,她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可以继续沉溺在这梦境里。
她阂上眼,他笑意清浅的一双眼便冉冉浮了出来。
阳光透过洁白的轻纱洒满了整个房间。苏眉怔忡忪地睁开眼,才一适应明丽的日光,便见窗前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熨贴的制服在逆光里如林谷深处的苍绿乔木。
她愣了愣,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虞绍珩没有答话,只沉沉说了一句:“眉眉,雨停了。”
他声音里的忧悒让满室阳光都失了温度。
雨停了,所有的潮意水声都在这无可阻挡的灿然日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雨停了,他再没有留下她的借口,她也再没有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他回过头,笑容里一点失落也没有,直视目光却飘忽着不肯落在她身上:“你休息好了再下来。吃完早饭,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虽然坐下来吃饭的只有苏眉和虞绍珩两个人,但早餐还是中西皆备地摆了半张长桌。虞绍珩的心情似乎很好,殷勤客气得恰到好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谈笑风生。
苏眉看着他,心里却有一点莫名地酸涩,奶香浓郁的蛋挞卷在舌尖,也不觉香甜。她胡乱吃了几口,便说“好了”。
虞绍珩面上的笑容滞了一瞬,迟疑着劝道:“再吃一点吧。”
她又勉强吃了一只粉粿,觉得每一口都噎在了胸口。
虞绍珩见她搁了筷子,也不再劝,颔首道:“你稍等一下,我去安排车子。”
苏眉又喝了一盏茶,虞绍珩没有回来,却来了一个勤务兵:“苏小姐,虞少爷吩咐我送您回去。”
苏眉一愣,连忙站起身:“谢谢。”
“不客气。”那勤务兵一边说一边引着她往外走,一直到她探身上车,也没有再见到虞绍珩。
车子慢慢启动,苏眉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她昨晚住过的房间,却见虞绍珩正站在露台上!她慌忙转过身,他一定看到她了。她来时经过的铸铁大门近在眼前,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露台上的人,远远的立在那里,只剩了一个影。
31、赚煞(三)
芋头眯着眼睛卧在窗台上,身上的每一根软毛都在明亮的秋阳下历历分明。暗处的妆镜映着一个轻薄的侧影,只有轮廓是亮的。耳垂处微微肿胀的痛感如同扎进皮肤的幼细木刺,把她猝不及防的思绪钉在那一日的如注暴雨之中。
一封措辞端谨的辞职信终于写毕,苏眉搁了笔,轻轻吁了口气,像叹息又像呻吟。她不能再受虞家的恩惠,无论是因为许夫人这个身份,还是因了虞绍珩的缘故,都让她觉得问心有愧。难以言喻的情绪如鲠在喉,让她不敢回想,又不能不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杯盛满了热茶的薄胎瓷杯,翻滚着细沫的茶汤纵然被拘在杯里,那灼人的热力却依旧直逼出来,叫人担心那杯壁随时会裂开。
“喵……”窗台上的芋头忽然直了直脖子,尖尖的耳朵也抽动了两下,苏眉刚要摸它,便听院外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