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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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家里打电话好了。”
那边苏眉忐忑而回,这边虞绍珩见妹妹红着眼圈,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温言问道:“月月,你是陪着许夫人伤心吗?别想了,我们看灯去。”
惜月却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跟她说了我的事。”虞绍珩一怔,抬手摸了摸妹妹的顶发:“……你们女孩子就这么容易跟人谈心事吗?”惜月赧然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虞绍珩也没有再追问,他默然思量了一阵,忽然说:“月月,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啊?”惜月好奇地看着哥哥。
“我想,你能不能和许夫人交个朋友?”
“我和许夫人?”惜月惑然问道:“我们应该就算认识了吧……”
“我是说——”虞绍珩迟疑着道:“如果你有空,或许可以多和她……聊聊?”
惜月端详着哥哥,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大哥,你今晚是故意带我来的吧?我们去文廟街不用经过这里的。”
“嗯,我故意的。”绍珩耸耸肩,笑望着妹妹,“月月,我想娶她。”
“啊?”惜月圆大的杏眸张大了一圈:“可是,大哥……”她欲言又止,歪着头想了想,让自己的措辞尽可能含蓄:“许先生刚过世,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虞绍珩点点头,“所以,这件事得慢慢来。我不方便经常去看她,如果你和她熟一点,她那里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早点知道。月月,为难你吗?”
惜月先是皱眉,想着想着却又扑哧一笑,“我不为难,我还是蛮喜欢许夫人的。我在想,你要是告诉了父亲,父亲会怎么说。”
“所以,这件事你得帮我保密。”
惜月嘻笑着点点头,“怪不得你大过节的跑到人家家里扫院子。”说罢,又有些发愁地看着哥哥:“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很爱许先生。大哥,你觉得她会喜欢你吗?”
第二天一早,苏眉起床走到院子里,讶然发现,对面的墙角居然立着一个一米高的小雪人:脑袋不大,样子也潦草,两枚硬币按在上面当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就地捡的枯枝,只胸前的围巾系得端正……她下意识地掩唇一笑,走近看时,见那雪人脖子上系着的却是一条驼色格纹的开司米围巾——只能是那位虞绍珩虞大少爷的手笔!
15、春晴(一)
青灰斑纹的大理石楼梯软底鞋踩上去一丝声响不闻,刻着流线花纹的木质扶手早已被人摩挲出了深沉光泽。日光轻盈,窗外的白杨树方吐新绿,植物清芬混杂着纸张油墨特有的宁谧气味,在空气中悠悠流动。
学校图书馆的公共教室常要一早占座,但侧楼的古籍部就少有人出入了,这里的馆藏善本、拓片只供教师和研究所的在校学生借阅,还要避开每年6到9月的黄梅天气,以防书籍受潮损伤。苏眉初来乍到,能做的只有跟着前辈学习给图书编目。好在她原本就常常替许兰荪检点藏书整理资料,一笔簪花小楷娟秀流丽,抄出的卡片也比寻常人精雅。
三十个平方的办公室里摆了四张桌子,上班的只有两个人。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个叫林如璟的女研究员,三十二三岁年纪,是从欧洲名校读了博士回来的,纤眉细目,颇有几分书卷气的秀丽,只是待人接物略有些清高冷淡,不过,和古籍部的阳春白雪也算相得益彰。苏眉自知是搭着许兰荪那批藏书“捐”进来的“赠品”,为人处事便竭尽所能的勤谨。每天都提早一个钟点到办公室,洒扫庭除,打好开水,还用小锡罐从家里带了茶叶,搁在公用的书柜上。
“林老师,喝茶。”
鲜丽的橙红色茶汤圈在素朴厚实的白瓷杯里,柔光滟滟,纤秀的双手捧到对面的办公桌上,林如璟看着,也不免点头淡笑:“其实你不用这么早来。我们这里没有急事,事情也都急不来。”
“我习惯早起的。”苏眉答得老实,林如璟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低头去看自己面前的早报。
林如璟不爱聊天,半晌也跟她不上几句话。有这么一个同事朝夕相处,苏眉倒是觉得庆幸。其实她不仅来得早,而且还走得晚,除了想多学着做点事情,也因为不想碰到从前的同学。她并不羞愧,但却惧怕别人探问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更让她应付不来的,是千篇一律的同情和关切——有时候甚至让她觉得,如果她不能表现出足够的伤心,就像是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在这一点上,林如璟让她觉得很舒服。譬如她见她不去餐厅吃饭,而是自己带了饭盒用热水温热,既不会问她缘故,也不会热心地拉她同去餐厅吃饭。
埋头做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班的光景。林如璟一向是踩着点来踩着点走,今天也不例外,低声同苏眉招呼一句“走了”,便拎着手包款款而去。
苏眉听着走廊里一众办公室的门开开合合,人声笑语,下班的时候,人们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也和上班不同呢!外头的声音渐渐稀落,苏眉眯着眼睛深吸了口气,举手在位子上伸起了懒腰,不想手臂刚举过头顶,便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她睁开眼睛一望,撑在半空的手臂立刻跌了下来——办公室的前门开着半扇,门口端端正正地站着一个穿深色军装的年轻人,低垂的眉睫掩去了眼中的笑意,然唇边扬起的弧度却来不及收回:
“师母,您——还没下班啊?”
苏眉纤长的睫毛惶惶然如蜂鸟振翅,懊恼方才举止失态恰落在别人眼中,手脚失措地站起身来,一手去理衣裳,一手又去捋耳边的碎发:“啊,已经下班了,我马上就走……你,有什么事吗?”
虞绍珩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尴尬慌乱,施施然走进来,面上仍是一以贯之的谦恭温和:
“之前家父的秘书整理许先生的藏书,看到这一套里夹了书签,我想,可能是先生或者师母正在看的。当时事情忙,忘记跟您提了。”
说着,把一函书匣放到了苏眉桌上——正是那一日苏眉装在行李箱里要带走,却被许广荫拦下的《玉台新咏》,是她那些日子常看来消遣的,因此在里头加了书签。
苏眉一见,胸中半涩半酸,轻轻捧了书出来,书签隔出那一页恰是一首“……君去已日远,郁结令人老。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字如眼帘,蜇得她胸口刺麻一痛。“是我在看,给你们添麻烦了。”苏眉抬手抽了书签,便将书合上放了回去,“明天我就把书入库补上。”
虞绍珩忙道:“不必了。这书是去年家父才让我送给许先生的,原本就不在那批书目上。”他说着,语气渐渐变得轻缓,“既然是您在看,不如就留下看完吧。”自那一日他听见许广荫同苏眉争执,便记住了。虞浩霆叫秘书去打理捐书的事,他立刻就让人把这套书先找了出来——她喜欢的东西,怎么会得不到呢?
苏眉看着他目光恳切,但想起那天同许广荫的争执,仍觉得自己这样把书留下似乎不太妥当。虞绍珩见她犹疑,心底轻叹了口气,把一早打好的腹稿念了出:
“许先生的书都捐了,别的都留在许家了吧?这个……您要不要留下,做个念想?”
他并不想跟她提许兰荪,私心里更是盼着她越早忘了许兰荪越好,但有时候,他又少不得拿这件事当个幌子——若他不是许兰荪的学生,这时候他能找什么说辞来寻她呢?
他此言一出,便见苏眉的视线颤了一颤,亮晶晶眸子定定看着那书,喃喃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15、春晴(二)
苏眉满心感激,虞绍珩却不大喜欢这个话题,他还是喜欢适才他敲门时看到的画面,他可以等她伸完那个懒腰再敲门的,他偏不,他见多了她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现在,他想要剥开她的小画皮瞧一瞧。
而且,她那个歪歪的懒腰还提醒了他一件事。
她抬起的手臂扯皱了她身上的薄呢旗袍,也拉起了少女轻盈而美好的身体曲线,以他的经验来看,她不算是个丰盈饱满的可人儿,不过,她这样玲珑纤细的身材,有些事太过分了也会显得奇怪。她温柔的轮廓叫他想起再过些天就会开放的芍药花苞,想起满月的小猫或者小兔子的脑袋……他一直觉得那些用瓷器玉器珍珠宝石来形容女人的人,不是偷懒,就是没有认真体会过——人的美丽是有生命的,女人尤是,甚至她的呼吸都能泄露她的情感,是欢喜还是哀愁,也只有这样的美,才会让人想要碰触。
倘若一个女人真的美丽得像瓷器,那也只好搁在案头当摆设了。
她这个歪歪的懒腰提醒了他。
他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考校她的身材,看来,他喜欢她或许比他自己想得还要多一些。他为着她,什么女朋友也没有了,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她要是知道了他现在在想什么,会怎么样?她会昏过去也说不准——她现在要是昏过去倒好了,他默默地扫了一眼她衣裳下的小动物,她低了头就只到他胸口,他看什么她都不知道,他现在能想出三种四种让她昏过去的法子,但却只能肃然道:
“师母不用客气。您回家吗?我顺便送您。”
苏眉只觉得因为自己一枚书签,就让这套书失而复得,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却再想不到,所谓“天意”全是人为,亦想不到连她这间办公室都是被他请人调换过的——原本她被安置在隔壁,是朝向采光最好的一间,只是对桌办公的是个去年才毕业的年轻博士,尚未娶妻。虞绍珩查了查他的履历便否掉了,那博士的毕业论文研究的是“晚唐齐梁体”,人道最风流者,莫过“魏晋人物晚唐诗”,许兰荪的学问就是极好的,他可不会再叫她跟个风流才子日对夜对。于是,极含蓄地跟父亲的秘书商量:
“是不是让许夫人跟女同事在一起比较好?”
那秘书一点就透,心道这位大少爷虽然年轻,却是虑事周详,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把一个十几岁的孀闺新寡跟个小白脸儿安排在一起,确实不像那么回事儿,于是便同学校打招呼换过。
苏眉自然想不到这些,更想不到虞绍珩从进门到现在都在她身上转了什么念头。此刻听他一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上次你的围巾落在我家里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让唐恬带给你,可这阵子她都没来找我。”
虞绍珩一听,不由面生愧色:“呵,让师母见笑了。”他向来沉静稳重,此刻突然露出无遮无蔽的赧然笑容,连那惭愧都成了坦然,“那正好我送您回去吧。”
这笑容映在春日黄昏的霞光里,有一种孩子气的明亮无邪,让苏眉瞬间回想起那日晨起,在院子里看到的小雪人,顿时觉得自己更像个长辈了。
“好。”
她轻轻点了点头,虞绍珩已经行云流水地去衣架上取了她的大衣和手袋。苏眉伸手要接,他却拎了她的大衣展在了她身后,他一靠近,苏眉的身子便僵了僵,待要说“我自己来吧”,一回头,看见他若无其事的淡然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止一次见过他母亲,亦见过他父亲和他家里的秘书侍从,讲究的都是欧化的绅士作派,替女伴拿衣裳拎手袋拖椅子都是习惯成自然。她这时候出声反对,反倒显得小气突兀。她就着他的手披了大衣,指尖若有若无触到他的手,还是叫她不自觉的蹙了眉。
除了父亲和丈夫,她似乎从来没有和一个男子这样靠近过。父亲也好,许兰荪也罢,都是恂恂儒雅的长者风度,如流经平原的轻缓河流;但虞绍珩不同,他是个跟她毫无关系的年轻男子,他太年轻,年轻到……比她哥哥还要年轻,他是个军人,经过训练的姿态总是异常挺拔,隐隐带着一点攻击性,他还这样高,甚至连他的妥帖稳重都让她觉得不安;他此刻一靠近她,她便觉得自己仿佛是临着峭壁下的一潭碧水,越安静越意味着潭水幽深,更不知道会不会从近旁的山崖上猛地飞出一瀑激流,将人卷进那潭水里去。
但她毕竟是长辈,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管他是怎么样一个人,至少他对她,对她的丈夫都有莫大的善意,她不应该对他有太多排斥,不管怎么说,一个有这样明亮笑容,会偷偷堆雪人的年轻人,不该是坏人吧!
她装作安之若素地同他错着一步下楼,小心翼翼地跟他维持着一个既不生疏又不亲密的距离。
觉察到她小小的不适和局促,虞绍珩不仅不觉得失望,反而还有一点窃喜。她有意识地跟他保持距离,说明她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区别对待的男人;她要是真的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那恐怕就是真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