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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眉妩-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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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喆听了,身子往前探了探,笑眯眯地说道:“没关系啊,你想干什么,我陪你!”

  14、催雪(三)

  次日晨起,苏眉才煮了早饭,便听外面有人叩门。她放下碗筷,裹了围巾出去,隔门相询,只听门外一个温和沉静的男声:“师母,是我。”

  苏眉听得来人居然虞绍珩,不禁有些讶然,打开门来要同他打招呼,话到嘴边却迟疑了,只觉得诸般称呼搁在他身上都不适宜,欲要问一句“你怎么来了”,又像是责怪人不请自来。虞绍珩高她太多,隔着一道门槛,她纤纤巧巧的一个人都笼在了他秀拔的身影里,她从前亦知道他颀秀挺拔,但却不曾察觉他竟这样高,她在这忧郁湿冷的冬日清晨这样近地抬头看他, 宛如树林阴翳中,仰攀高峻乔木的草本花朵,她甚至隐隐约约嗅到一缕清幽的白檀气息,是他身上的吗?她莫名地局促起来。

  “打扰师母了。”虞绍珩见她眼神犹疑,便将手中的一方纸袋递到苏眉面前,“昨天说要给您拿些红茶过来,这是一罐祁红,一罐锡兰茶,您尝尝看。”

  “啊……”苏眉这才想起昨晚唐恬他们过来,确实提过这么一句,她只当是闲聊,不曾明言推辞,没想到他这么认真,“不用了,我……”苏眉本能地推辞,话才出口,便见虞绍珩面露尴尬,仿佛是体味出来自己为着两罐茶叶一大清早扰人清梦,实在是一件讨人嫌的事。 他手里的纸袋僵在半空,神色比苏眉更局促——人家全然不曾留意的事情,偏他这样郑重其事,好意反成了别人的负担,“……我也是上班路过这里,就顺便带过来了。”

  他补了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倒让苏眉觉得有些抱歉,便改了口:“那就谢谢你了。”双手接过纸袋,见他一脸释然,又道:“你还要上班,我就不耽搁你了……多谢。”

  虞绍珩连忙退开了一步:“师母客气,这茶您要是喝得好,我再叫人送来。”

  “不用麻烦了。”苏眉这句话说得十足真心,虞绍珩却仿佛只读了字面意思:“不麻烦,应该的。天气冷,您快进去吧。”

  一高一矮两尊小巧的茶叶罐,一尊亮黑罐身上铺满了金线勾涂的大朵睡莲,流丽的花体字标签一望而知是舶来品;另一尊却通体皆是纯郁的梅红色,几行浓黑精瘦的楷体字点出茶叶的名目。苏眉捧在手中端详时,只觉得精致富丽惹人喜爱;待随手搁在案头,却像是淡彩水墨上不小心染了一滴秾丽油彩,明艳矜贵和这一室清冷格格不入。

  便像这位虞少爷的为人。

  他出入许家执礼甚恭,虽没有纨绔习气,但相识久了,一言一行间的教养风度仍是遮掩不住的贵公子作派。和她此前认得的人都不同。他绝不肯盛气凌人,但骨子里的自傲恐怕连他自己亦不觉察——他仿佛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事是有界限的。

  他头一次到她家里来,便毛遂自荐下厨做菜,言辞谦逊,态度却是极笃定自己做得一定比旁人好;他邀他们去看歌剧,他放佛处处征询别人的意思,其实事情到最后都依了他的意思;连昨晚,既是他说冬天不宜喝绿茶,就一定要拿了顶好的红茶来,让你信服他是对的……只不过他确是事事妥帖,叫人挑拣不出毛病罢了。

  或许他那样的出身和家境,从来都叫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吧?他自己亦笃定,他做的菜,选的东西,安排的事情……于人于己必然都是最恰到好处的。

  他同她,同唐恬——同她们这样的人在一起,就像此刻她搁在案头的两罐红茶,他处处都好,好得矜贵而不自知,和她们却终究是不相干的两个世界。

  从她记事起,她就从来没有过过这样寂静的新年。

  往年,家里总是很早就热闹起来,她的差事是帮母亲挑拣那些圆圆滑滑的小石子,摆在青瓷盂里支撑蒜头一样的水仙花;父亲则亲自执笔给大门和正堂写春联,有时候也叫哥哥写两幅贴到厨房去;满满当当铺开一桌的年夜饭,她只喜欢吃蛋饺;小孩子们都喜欢放炮仗,独她躲得远——要上到阁楼,才能从高处的窗格里看见此起彼伏的烟火,在夜色中乍开乍落,绚烂如梦。

  这个院子却是没有阁楼的,窗外偶有冲到高处的爆竹带着呼哨炸开,明灭的电光照在橘红的茶汤上,是她眼前唯一的亮色。

  今天是十五,过完了元宵,年也就过完了。

  门窗紧闭,苏眉对着棋盘支颐而坐,听着雪片扑簌簌地打在窗上。俗谚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果然是准的。她一想到这个,拈在指间的一粒云子“叮”的一声跌在了棋盘上。中秋那日,濛濛细雨桂花香,她同许兰荪也是凭窗敲棋,他让她五子,她还是要输,耍赖抹了棋盘,他也只得由她。

  那时候,茶盏里是茶汤亮黄的水仙,她抿一口,忍不住弯了唇角,她想,这就是她自己的家了。往后时光荏苒,她总会记得这一个中秋,不见月明,亦是良宵——或许他们还会说起,那时候,她棋下得不好还耍赖。

  她怔怔想着,回忆的颜色比眼前的世界更鲜明,一痕眼泪湿热地滑出来,她才发觉自己是哭了。

  苏眉轻轻拭了眼泪,隐约听见有人叩门,她疑心是自己心神恍惚听错了,推开一隙窗缝静听,却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苏眉心下诧异,这时候家家都在过节,怎么会有人来呢?她想着,不觉又有些害怕,撑了伞出来,不急着应声,却是先从门缝里悄悄向外望了望。

  只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身戎装,深色毛呢的军装大衣上落了雪,压低的军帽下露出轮廓锋锐脸庞,正是虞绍珩。苏眉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再看他身边,见是个身量窈窕的年轻女子,整个人都裹在一件鹅黄的长斗篷里,紫茸茸的风毛从钉珠刺绣的缎面边缘露出来,颇为华美,只是那女子身站着,大半面孔都遮在风帽里,只露出一点小巧的下颌,虽然样貌看不真切,但个子比自己和唐恬都高,不像是她认识的人。

  苏眉又见虞绍珩替那女孩子拂开风帽上的雪,举止十分亲昵,不由愈发讶异起来,上元佳节,年轻男女相邀观灯是赏心乐事,可虞绍珩怎么带着个女孩子到这样冷清的地方来?她按住心头疑窦,轻轻退了几步,装作刚出来的样子,朝门外问道:“谁呀?”

  “师母,是我,虞绍珩。”

  她放下伞开门,讶然望着门外的人:“你怎么下着雪来?这是……”

  14、催雪(四)

  虞绍珩一见她出来,面上涌出几分活泼的笑意来:“师母,叨扰了。我带妹妹出来看灯,经过这里,来跟您讨杯热茶喝。”他身边的女孩子也微微撩开了头上的风帽,对她浅浅一笑:

  “许夫人,您好。”

  苏眉闻言,连忙闪身让在一旁:“快进来吧。”说着,又撑起伞替那女孩子挡雪,只是她原本个子娇小,一手拢着身上的大衣,一手尽力擎伞,下台阶时脚下一滑,便失了平衡,手里的身子往后一倾,几欲跌倒;幸而绍珩跟在妹妹身后进来,疾忙伸手从背后扶住了她,“师母小心。”

  苏眉半是惊惶半是尴尬,虞绍珩歉然道:“我们冒昧登门,实在是打扰了。”

  苏眉摇摇头:“是我没想到会有客人来,自家院子里的雪也没扫。”

  虞绍珩四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待会儿我来扫。”说着,从她手中把伞接了过来。

  苏眉被雪夜浸凉的脸颊忽地一热:“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人已镇定下来,“许久不招待客人,礼数都生疏了,两位快请到屋里说话吧。”

  屋子里头被外面暖和得多,苏眉见那女孩子摘了风帽,露出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樱唇杏眸,柔婉动人,鼻梁却比大多数女孩子都端正,便在那楚楚的相貌里带出一点英秀之气。

  “我怕冷,屋子里暖得热,斗篷你出去的时候再穿吧,免得着凉。”苏眉一边说,一边替她解了斗篷挂在进门处的衣架上。

  那女孩子连忙道谢,虞绍珩也挂了军帽,走过来对苏眉道:“我介绍一下,这是舍妹惜月。”

  苏眉微笑颔首:“虞小姐你好。”

  惜月仍旧是浅浅而笑:“……其实,我姓郭。”

  苏眉一怔,却见惜月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抱歉的样子,同她解释道:“我的生父早年阵亡在沈州,后来母亲也去世了,我就……”她回头看了一眼哥哥,一双清水杏眸恳切坦然:“我就成了我爸爸妈妈的女儿。”

  虽然她言语淡然,苏眉却很快就明白这其中必有一段凄怆往事,“真是对不起,我……”

  惜月连忙摆手:“没有关系的,别人常常会误会,是我不好意思。”

  苏眉柔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不觉多了一丝怜惜:“你们先坐,我去沏茶。”

  虞绍珩环顾四周,见临窗的桌案上摆着张棋盘,上头黑白交错,边上还搁了一本摊开的棋谱。想来是雪夜寂寂,苏眉独自打谱消磨时光。茶盏里一泊嫣红,应该就是自己上回拿来的红茶,他默然划出一个愉悦的微笑;转眼间,又见许兰荪的相框边上,之前插瓶的蜡梅已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白瓷浅盂,里头冒出两茎花开正盛的水仙——她的日子过得还真是一板一眼,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为自己打算打算以后的事。他怎么来提醒她一下呢?

  正思量间,苏眉已端了茶出来,惜月接过一尝,除了果香馥郁之外还多了辛辣甜味,苏眉柔声道:“我煮茶的时候加了一点姜片和蜂蜜,好驱寒。你先喝了这一杯,要是喝不惯,我再重新冲。”

  惜月忙道:“多谢夫人,这就很好了,我母亲也会吩咐人这么煮。”

  虞绍珩喝了半盏,笑微微地放下杯子,对妹妹道:“月月,你陪许夫人聊一会儿,我看着外头的雪快停了,正好去把路上的雪扫一扫。”

  “不用了!”苏眉赶忙上前拦他,“真的不用,明天我自己来……你们还要去看灯吧?”

  虞绍珩笑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孩子做呢?”

  他话一出口,便见苏眉立在原地呆了呆,他自己也十分配合地愣住了,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话说得不妥,舔了舔嘴唇,避开苏眉的目光,喉咙里闷闷咳嗽了一声,道:

  “师母不要客气,待会儿我们出去也要走的,顺手的事。”

  说着,一打门帘便走了出去。

  苏眉呆了一瞬,面上尤带着莫可名状的怅然,回过头来无可奈何地看着惜月:“你哥哥……太客气了。”

  惜月亦觉得哥哥哪里有些古怪,面上却只捧着茶安慰苏眉:“他是许先生的学生,到老师家里扫扫院子也是应该的。小时候,许先生还教过我画竹子呢……”她说到这儿,见苏眉眼中晶莹闪亮,猛然住了口,“许夫人,对不起……”

  苏眉慢慢摇了摇头,笑容温柔如水:“别人都怕提起兰荪会引我伤心,所以在我面前都尽量不提,其实……我很愿意别人跟我说一说他的事。说起来,我认得他,还没有你们久……”

  “我明白。”惜月听她缓缓说着,神情也变得肃然,“我哥哥,还有其他的叔叔阿姨,都很少在我面前提我生父生母的事,怕我会伤心。可是有时候,我很想知道他们以前的事。”她垂眸一笑,“我也不想去问我妈妈,我怕她为我难过。”

  虞绍珩先在院子里头扫出一条小路,又在院子外头的人行道两侧,各扫出了约莫十米的步道。待他摘了手套转回来,却发觉房中的气氛不大对。妹妹和苏眉挨得很近,几乎是彼此握着手,他在门外时便听见她们絮絮说着什么,等他推门进来,她们却不说了,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凄然,眼圈儿亦是红的。他今晚借着陪惜月赏灯的机会来看苏眉,除了避免孤男寡女让苏眉觉得不妥之外,也想要在这件事上多一个帮手。只是他固然乐见妹妹和苏眉亲近,但却不大乐意让这两个女孩子一起伤心——尤其是为了许兰荪。他不值得。

  他身上沾了雪,便不再走进去,只在门口同苏眉招呼道:“师母,我们还要去文廟街那边,就不多打扰了。”说罢,又柔声去唤妹妹:“月月,走么?”

  苏眉一路送他们出来,看着院子里外齐齐整整的一条步道,只觉得再如何道谢都显得无力——倒不是这件事多么为难,而是他这样一个贵胄公子佳节雪夜到自己家来扫院子,实在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他自己全不当一回事,临走还要叮嘱一句:“师母,这样的事情你做不来的,回头再有这样的事,就给我家里打电话好了。”

  那边苏眉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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