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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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似有些意外,眉峰挑动了一下,短暂的沉默也在他预料之中,“你想好了?”
绍珩平然道:“是。”
父亲点了点头,“廷初这个人是难得的厚道。他这样的性子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便是过人之处。你跟着他,我是放心的。”
绍珩端然答道:“是,爸爸。”
如今掌舵军情部的蔡廷初早年是父亲的侍从官,同虞家颇为亲厚。父亲如是说,自然是要把他交给蔡廷初安排照管,这多少和他的自己的初衷相悖,但自己去军情部已然有违父亲的意思,此时父亲既已开口,他也不便当面再驳。
他这个选择,大概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意外。
“虞先生的长公子” ,这个标签贴在他身上这么多年,总该有点新内容吧?
虞浩霆的儿子,如果优秀,就是正常;如果正常,就是平庸;如果平庸,那就是个笑话——“虞先生的长公子”,这个标签或许是所有人能对他抱有的最大的尊重。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从别人那里得到更多的仰望。那么,他宁愿别人换一种方式看他。
不过这些念头,最好还是不要被父亲知道。
转念间,他忽然想起许兰荪的事,便问道:
“我听说许先生因为续弦的事辞了教职,真有这么严重吗?”
父亲微微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间忽而一笑,“是真名士自风流。你老师从学校里搬出来了,如今和夫人住在东郊,不管别人怎么样,你这个做学生的该去拜望一下。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一部明覆宋本的《玉台新咏》来,搁在我这里是明珠暗投了,你带去送给许先生吧。”
副驾的坐位上搁着一方檀木书匣,里头是虞绍珩从父亲那里拿的一部《玉台新咏》,打算这就送到许兰荪府上。许家新搬到东郊,电话还没来得及装,他往军情部报过道,就换了便服一路开车出城,按着地图拐上小路,屋舍渐稀,露出大片的农田浅塘。
车窗半开,泥土淳厚微腥的气息别有一番适人心意。他在扶桑两年,闲暇时最大的消遣便是独自野游,不过,无论是幽谷盛雪,还是繁花烧云,见得多了,反而不如水村山郭竹篱茅舍,天然冲淡中蕴着一份人情的亲近,正应了苏子的话,人间有味是清欢。
车子再往前开,柏油路成了青石板路,三十米开外一座台阶拱桥横在溪水上,却是不能行车了。绍珩将车停在路边,跟人打听了方向,沿着水岸找到许家,果然看见一座二进的小院落,门前挂着块刷了白漆的薄木牌,上头用浓墨柳楷写着端正的“许宅”二字。
门扉紧闭,听不见院内声响,只一棵正结果的石榴树,枝繁叶密伸出墙外,不过大门没有上锁,想必家中有人。
他在门前略站了站,抬手叩门,敲了两次,便听里头传出一个柔静的女声:“请问找谁?”
虞绍珩听了,扬声问道:“这是许兰荪先生府上吗?”
过了片刻,只听门栓响动,两扇木门一开,露出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来,“这是许宅,敢问先生台甫?”
虞绍珩见来应门的是个年轻女子,退开半步,道:“在下虞绍珩,是许先生的学生。”
说着,颔首一笑,这才低头去看那女子,只见身前的女孩子看上去年纪极轻,一张清水鹅蛋面孔,眉目虽然秀丽,但却叫人觉得有些不合时宜。这样纤丽的相貌放在前朝也算是美人,可时下,却嫌矫情了些。她身上是件家斜襟的短旗袍,铅灰的底子上铺满了墨黑飞白的水墨竹叶,没有多余的镶滚,一眼看去清简干净,但衬着她的神态容颜,这衣裳却显得过于深沉了,像是借来的。
那女孩子也神色庄重地打量了他一遍,微微笑道:“真是不巧,外子有事出门去了。先生若是有急事,不妨留话给我,待外子回来,我必当转告。”
她一句“外子有事”,虞绍珩才恍然省悟眼前这个比自己肩膀还差一截的女孩子,便是许兰荪续弦的新夫人。心下微微惊讶,面上却是泰然,“哦,许夫人您好!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这两年在外求学,刚刚回到江宁,特来拜望先生。” 说着,把手里的书匣递了过去,“这是部明覆宋版的《玉台新咏》,家父偶然得了,想送给先生赏玩,还请夫人代为转交。”
那女孩子点点头,却不接绍珩手里的书匣,“多谢先生美意,只是外子不在,礼物我不便代收,实在抱歉。”
虞绍珩听她这样说,也觉得她一个女子独自在家,又不识得自己,谨慎一些亦不为过,便道:“既是如此,我改天再来拜望先生。”
那女孩子颔首道:“好,我转告外子。”
她微笑答话,一阵轻风拂过,吹开了她额前稀薄的刘海,只见两弯浓淡有致的黛眉之间,生着一粒嫣红的朱砂小痣,玲珑娇丽,正印在眉心。虞绍珩见了,心底忽然有一丝恍惚,觉得这女孩子依稀是在哪里见过,禁不住目光多停了一瞬。这一刹那的失神,他已然自省,肃了肃脸色,道:
“多有打扰,虞某告辞了。”
那女孩子客套地笑了笑,“先生慢走,我家里没有人照看,恕不远送了。”
虞绍珩忙道:“夫人客气。”
他转身而去,走出几步,想着方才这位许夫人的形容相貌,只觉得似曾相识,再回头去看,正望见她衣角一闪,关门进了院子。
作者有话说:
叶喆:真不知道老男人有什么好?!
冷:回家问你妈。
叶喆他爹:LZ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冷:LS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
叶喆他爹:我就是知道你说的不是我我才气愤的。
有妹子问这篇文为什么叫《眉妩》?《眉妩》是个词牌名,也叫《百宜娇》。“眉妩”就是眉毛好看的意思,典出张敞画眉。
然后就是这个文的女主叫苏眉。为了保持队形,章节名也都用“秋霁”词牌名来凑数。
02、暗香(一)
叶喆翻着手里的报纸,把中缝的广告逐条读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永昌行这回请的广告明星萧梦梦实在不如去年那个……那个……叫什么他居然给忘了?!
叶喆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暗自盘算着回头见了杜建时一定得说道两句。他搁下报纸正觉得无聊,领班恰逢其时地在吧台招呼了他一声:“老板,电话。”
叶喆晃到吧台,那领班捂住听筒提醒道:“是虞少爷。”
叶喆一听是虞绍珩找他,便来了兴致,“喂?有事儿你过来找我啊,打电话这么麻烦……”
只听那边虞绍珩说道:“你之前说要是我去看许先生就叫上你,这会儿你有没有空?”
叶喆空是空得很,可听了他的话却推脱起来:“嗨,我这书念得……可没脸去见先生。”他同虞绍珩说去许家,原是一时兴起随口附和,没想到绍珩这般认真;但转念一想,到了这个钟点儿左右无事,跟他去趟东郊总比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好。那边虞绍珩又劝了两句,叶喆便应道:
“好,我给许先生带支酒。”
挂上电话不过二十分钟,虞绍珩便进了凯丽,叶喆一望,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这是看老师还是公干?” 原来绍珩过来穿了一身挺括的军服,叶喆上前摸了摸他的肩章,“蔡叔叔就给你个上尉,你回家见了侍卫长敬礼吗?”
绍珩笑道:“军情部当然不能跟参本部比。”
叶喆猜度他是从办公室过来忘了换衣裳,便道:“我楼上有衣服,你要不要换一件?”
虞绍珩却摇了摇头,“你要是不麻烦,也换了常服跟我走吧。许先生搬到东郊避世,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亲眷照应。我们这么走一趟,街坊四邻见了,就不会去扰他清净。”
他如此一说,叶喆便会了意,点头道:“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去。”
待他出来,戎装上身,人也换了正容,下楼整了整军帽,肩上扛的已然是少校衔,又从吧台取了酒,板着面孔对虞绍珩道:“绍珩,开车。”
两个人出了凯丽,虞绍珩去替他拉车门,叶喆眉开眼笑地推了他一把,两人嬉笑着开车出城。
叶喆一路有说有笑,虞绍珩却有些心不在焉,他也知道叶喆之前说要和他同去许家是随口说笑,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去许家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妥,这才拉了叶喆一起。可这会儿想想,自己这么做愈发像是心思有异了。
他正一味自省,忽听叶喆问道:“哎,你这几天在蔡叔叔那儿待的怎么样?”
“还行。”
叶喆撇了撇嘴角:“就还行啊?”
绍珩道:“我这几天不过熟悉人事,翻翻旧档案,又没什么正事。”
叶喆琢磨着,倏然眸光一亮,“哎,那你能翻着我爸的档案吗?”
虞绍珩笑道:“你想什么呢?我翻的是六局的档案,要是有叶叔叔的还了得?”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肩章,“就算有,我这个职级也看不到。”
军情部的第六局专事反间,虞绍珩如此一说,叶喆立刻吐了下舌头,转了话题:
“上回那个徐樱丽,你不怎么看得上啊?”
虞绍珩没有直接答他,反而笑问:“我看你倒是如鱼得水。他们说你常去丽都,是专给谁捧场吗?叶叔叔知道了,轻饶不了你。”
“嗨!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回事儿。”叶喆在自己腿上轻轻一拍,“那种地方就是盘丝洞,你要是不应酬一个人,就得应酬一堆人,与其回回叫别人撺掇着千奇百怪的妖精往你身边儿凑,还不如拣一个顺眼的,替你挡两杯酒也好。”
“哦?”虞绍珩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是有多顺眼啊?”
叶喆笑道:“这里头另有个门道,那小姑娘什么都寻常,只是有一样好处——她有个男朋友在燕平念书,有时候还要靠她接济。”
绍珩的目光着意在他面上流连了片刻,“这好处真别致。”
叶喆半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她心里有人,应酬我纯是生意,没什么别的想头,也不会……你懂的。我这人懒,就怕纠缠。”
绍珩笑道:“我不懂。”
叶喆掀开眼皮瞄了他一眼,“你回家装一装就够了啊。” 停了停,忽地侧转了身子盯着虞绍珩道:
“哎,都说扶桑女子最是温柔体贴,你独在异乡为异客,就没交几个女朋友解解闷儿?”
绍珩微偏了下颌,道:“这话不尽然。扶桑女子也有刚烈冷硬的,不过,柔顺婉转的多些。”
叶喆嘿嘿一笑,“看来你是见多识广了,怎么没带个女朋友回来?”
绍珩摇头道:“扶桑人喝茶、作画、为人处事都求极致,不转还;女孩子也一样,柔顺到极处,决绝也到极处,不调和,欠韵致。她追求你也好,你追求她也好,最有意思的是在不说破的时候,说破了就没有意思了。嗯……就好比她们穿和服,最好看的不在她妆饰好之后严丝合缝一丝不苟;也不在——”
他轻轻一笑:“——玉体横陈,只在她一点一点的穿和脱之间。”
叶喆听着,咂摸了片刻,道:“……那要是人家都脱了,你又觉得没意思了,怎么办?你这不太厚道吧?”
虞绍珩蹙眉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懂什么是打比方吗?”
叶喆半信半疑地觑着他,“那你说到底怎么办?办还是不办?”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到东郊,遥遥望见许家的院子,都收敛了神色,整装下车。他二人军服笔挺,又都是颀身玉立的俊秀少年,一路行至许家,果然惹人眼目。许宅院门半开,石榴树下搁着一张泛青的竹编摇椅,椅上一人穿着墨蓝长衫,手里一册书卷遮了面孔。
虞绍珩拾阶而上,叩着门叫了一声:“老师。”
“绍珩。”那人闻声放下手里的书,含笑起身,辨了辨来人,道:“叶喆也来了,快认不出了。”他目清眉淡,两鬓微霜,唇角两弧笑纹于清高端正中添了一份热忱之意,和虞绍珩记忆中风度潇肃的许兰荪别无二致。虞绍珩和叶喆连忙同他问好,许兰荪一边寒暄,一边把他二人让进客厅。
许家的客厅是个明间,地方不大,陈设更寡,只临窗的条案上置着一个豆青色银盖镂花的小香炉,边上的陶土花盆里一棵四尺多高的文竹茂盛葱翠;迎面一幅雪钓图悬在中堂,看落款是许兰荪自己的手笔。
虞绍珩端详着赞道:“原来老师的画也有如此功力,我竟一直都不知道。”
许兰荪笑道:“笔墨游戏罢了,不值一提。”说罢,朝厢房里扬声唤道:“黛华,客人来了。”
虞绍珩的目光从画上移开,回眸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