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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眉妩-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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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珩默然思量,她怎么不住到匡家去呢?是要过了孝期吗?那可还有些日子。

  两人一路走到许宅,只见许家的院子门户大开,里头隐约有争执之声。虞绍珩跟叶喆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叶喆用力叩了两下院门,开口的时候一踌躇,叫的却是唐恬。

  片刻间,正房的棉布门帘向外掀起半幅,闪出了唐恬亮丽的面孔,撇着一边嘴角冷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我们这儿要搬家呢!”说完也不招呼他们,径自摔下门帘,又进去了。

  虞绍珩和叶喆进到堂中,才知道许松龄夫妻并许家许多亲眷都在。许松龄阴沉着脸倚案端坐,许夫人坐在他下手,另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许夫人对面,其他人或立或坐,有的面带讥诮,有的一脸漠然,还有的目光闪烁来回打量旁人的神色。苏眉一身丧服立在博古架边上,脸庞苍白地叫人不敢直视,平素清秀温润的眼眸微微陷了下去,目光却有些咄咄逼人,随时回应着旁人的探看。

  许松龄见虞绍珩和叶喆进来,在椅上欠了欠身,算是打了招呼。苏眉望见他们,却迅速移开了目光,眉睫也忍不住低了低,面上浮出一抹羞愧的神色。堂中一时安静下来,许松龄轻咳了一声,道:

  “今天是兰荪的‘头七’,这件事就先谈到这儿吧,明天再说。”

  “我家里远,没功夫天天来,大伯,您今天还是给个准话吧。” 一个三十岁上下,坐在靠窗圆凳上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说。

  许松龄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叫你父亲来。”

  那年轻人晃了晃肩膀没作声,一屋子人连许松龄在内都不说不动,只觑着苏眉。苏眉绞着手里的一方素白帕子,环顾了一遍周围的人,开口道:

  “你们谁来,什么时候来,我都是这句话:钱,就这么多;书,不能卖。”

  许夫人温言圆场:“黛华,你大哥都说了,咱们再商量……”

  苏眉摇了摇头,“这件事不用商量,那些书一大半是刘先生托给兰荪的,兰荪说过,他也不敢奢望以一己之力能搜罗齐全,有生之年,尽力而已;若是不成,将来再托给至交知己……”

  “你是想说托给你舅舅吧?”方才那年轻人冷笑。

  苏眉听了,倒也不生气,淡然道:“我舅舅不懂这个,还是要再找……”

  “笑话!”一个尖锐的男声打断了她:“自己家里的人不能动,难道要便宜外人?”

  “广荫,没你说话的份儿。”许夫人回过头,低声训斥儿子。

  “我怎么不能说?我可是许家的长孙。” 许光荫却毫不理会母亲的斥责,反而上前一步,仰着下颌扫视苏眉,“婶婶,你不会是——想拿我叔叔的东西回头当嫁妆吧?”

  苏眉一愣,瞳孔骤然张大了一圈,颤抖着嘴唇刚要说话,许松龄已断呵了一声:

  “小畜牲!你胡说八道什么?跪下给你婶婶赔不是。”

  许广荫畏惧地瞟了一眼父亲,既而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气,撩着袍角往地上一跪:

  “侄儿不会说话,还请婶婶不要计较。”

  虞绍珩打量着许家诸人,心田里渐渐拉起了一张弓,月牙似的弓弦正越撑越满,但是箭却仍得在束在背后,这不是他该说话的事情,亦不是他能说话的时候。

  许广荫掸着衣裳站起来,耸耸肩站回了母亲身后,许夫人作势在儿子身上拍了一掌,转脸对苏眉道:“黛华,我是信得及你的,可这么多书放在你这儿,你一个人也难打理,你年纪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总不至于耗在这上头……”

  许夫人话还未完,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突然软搭搭地说道:“我们许家的东西凭什么交给她打理?这些书到许家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老太太说,就是她妨的三哥……”

  “就是!” “可不是吗?”“她还没入族谱呢!”

  众人高声低语地符合,那少妇见自己的话得了赞同,愈发得意起来,趋前两步,端然道:

  “要我说,许家的东西让你看管着也不是不行,除非——你这辈子不嫁了。” 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截烧红的钢丝抛进冷水碗,滋滋冒着白烟,周围的人像被烫到了一样,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苏眉直直看着她,眸子里像汪了水,面上却出人意料地划开了一个单薄的笑容,风轻云淡间,是一览无余的凄绝,众人都竖着耳朵等她开口,只听苏眉缓缓说道:“好……”

  虞绍珩一惊,撑满的弓弦瞬间变成了一根韧滑的鱼线,带着钓钩在他胸腔里猛地向上一提,隐隐有锋利的疼,这一刹那,他竟担心到无以复加,只怕她急怒之下说出什么他不愿听的话。

  他眼见得唐恬急忙去扯苏眉的手臂,却被苏眉推了下去,他正迟疑要不要做点什么,却听苏眉清缓而决绝地说道:“好,那我们打官司。”

  作者有话说:

  偷听+脑补是不是有点BT啊?

  绍珩这孩子谈恋爱,在战略上不像他爹爹蜀黍伯伯们那样没节操,管杀不管埋,基本上还是奔着共建和谐社会的目标去的;在战术上算技术流,优点是步步为营,每天刷满KPI,最后能按时按点,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能把一段起点有些尴尬的感情给裹圆了。

  12、红情(一)

  苏眉缓声一句“那我们打官司”,如素手轻送,摘脱了虞绍珩喉咙里的鱼钩,连尖细的伤口也弥合住了,意外之中,仿佛勾出了一点欣然余味。

  许家诸人却都是惊惑,许广荫站得离苏眉最近,一静之后,迟疑着重复道:“……打官司?”一班人面面相觑,许夫人亦蹙眉看向丈夫,许松龄沉着地打量了苏眉一眼,“黛华,自己家里的事,闹得这样生分,不好吧?”

  堂前烛焰簇动,苏眉眸若止水,低声道:“是不好,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兰荪的钱,连这里的房契我都交给母亲了。书的事,你们不听我的,那就打官司。你们告我也成,或者拣个晚辈出来让我告也成……”她说着,四周围便起了一团团的私语声,苏眉抿暗暗咬唇,提高了声音:

  “今天是兰荪的头七,诸位若是要守夜就留下,不然,就自便吧。”

  许松龄点了点头,起身对众人道:“这是今天的正事,旁的事以后再从长计议。”

  一班人搁了香蜡烛火悻悻出门,许夫人犹扶着苏眉的手道:“原是该陪着你的,可是你大哥这些天伤心操劳,身子也不好,得回去吃药。”

  苏眉送她出了院子,转回来时,见唐恬正同叶喆和虞绍珩讲说今日的事,顿觉尴尬,周身都像粘滞在隔夜的冷粥里,方才的强自镇定也散乱下来,辩解一般说道:“这样的事,大概家家都有,书香门第也不能免俗,让你们见笑了。” 她说罢,又觉得这话似是在贬损许家门楣,便急急找补:

  “有人是不清楚兰荪那些书的来历,才误会的,其实……”

  虞绍珩看不得她这种小女孩的可怜相,遂道:“师母说的是,家里人口一多,连一餐饭吃粥吃面都要起争执,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叶喆并不知道许兰荪藏书的底细,见苏眉惶急,便凑话道:“别人家里都是争房子争地争古董,也就是这样的读书人家,争什么不好,争书(输),可见是连麻将都不打的。” 说着,拈了柱香奉到许兰荪的遗像前,口中念道:“先生泉下有知也足可安慰了。”

  他这么打岔,唐恬忍不住掩唇一笑,苏眉亦勾了勾唇角,目光碰到许兰荪儒雅含笑的遗照,眼角蓦然渗出一颗泪珠,她连忙低头用手指拭了,对唐恬道:“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唐恬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道:“我再陪你一会儿,末班车还有半个钟头呢。”

  叶喆忙道:“没事没事,一会儿我和绍珩送唐小姐回去,师母放心。”

  虞绍珩正在许兰荪灵前拈香,听见他不分时晌地献殷勤,也皱了皱眉。果然,苏眉敷衍着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坐到小杌子上焚纸,唐恬不声不响地做个样子陪着,眼角余光晃着了叶喆的衣角,转瞬就缩了回去,看着苏眉的侧脸,道:“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苏眉摇头,“不用,明天我舅妈和表姐来,你忙你的事吧,寒假过一半了,你作业还没做呢。”

  虞绍珩听着,随口问道:“师母要出门?”

  “不是,是这边偏僻,什么都不方便,我搬到城里去住。”

  绍珩颔首之余,细想她方才说是匡夫人和表姐来接,又说搬到“城里”却不说回家,那多半是要住到匡家去了,她家里人也是犟脾气,一个女儿丢在外头不管不问,倒也安心,“师母东西多吗?要不我和叶喆过来,省得劳动欧阳阿姨。”

  苏眉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看他,“不用了,我就一只箱子。”说罢,又对唐恬道:“你要是赶公交车,就回去吧,走到车站也要十分钟呢。”

  唐恬低应了一声,起身拿了手袋,跟苏眉招呼一声“那我走了”, 围着围巾冲虞绍珩点了下头就要出门,只不理会叶喆,仿佛屋子里没有他这个人一般。叶喆抢了两步,去替她打帘子,两个人行动参差,帘子的硬边正刮在唐恬肩上,唐恬轻呼了一声,扁着嘴怒视了叶喆一记,匆匆跨出了门。

  叶喆不留神在马蹄上拍了一记,也不好意思追出去,想要跟苏眉告辞,又觉着自己这样未免太露骨,实在不好意思,正百爪挠心的时候,忽听苏眉柔声说道:“晚上说是要下雪,你们也早点回去吧,心意到了就是了。”说着,便起身送客。

  她如是一说,叶喆更加讪讪,却也正好就坡下驴,“呃,那我们就先回去,师母……您保重身体。”绍珩也只好一并告辞,临出门时,他脚下耽了一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苏眉道:

  “刚才听师母说要打官司……家务事当然是以和为贵,不过,要是真走到那一步,我可以给介绍几个内行的律师给您。”他声线温和,压低之后,一字一句,妥贴里透着稳重。

  苏眉怔了怔,忽然从心里到指尖都觉得倦,像是一路在网里挣扎跳撞的鱼,只剩下扇腮的力气,“多谢,但愿……不用吧。”

  12、红情(二)

  她不是刻意熬夜,只是想睡也睡不着。雪是后半夜开始下的,下大了她才看见,墨青的夜幕里,一团一团顺着风势斜卷着飘下来,簌簌有声。家里的茶叶吃完了,她捧着一杯白水取暖。

  窗外,积雪压坠了树枝,隔壁院子里养了一笼芦花鸡,许是哪知睡梦里被挤了翅膀,闷闷地咯了一声:再远一点,有小孩子在哭;更远的,暗哑的胡琴声飘袅一线,便不知所踪……她从不知道,深夜里有这样多的声音。她还没有分辨完,天就亮了,窗格从乌青到灰绿,再到淡淡一层透明的碧色堆着半格白雪。

  苏眉才梳洗完,便听得外头有人叩门,以为是匡夫人到了,不料开门一看,却是许兰荪的堂嫂母女和许广荫三个。

  那堂嫂进了院子,四下打量着道:“你今天搬走,东西都收拾妥了吗?我们来瞧瞧,能帮的,也搭把手。”说着,自掀了帘子进房。

  苏眉最后一个进来,也不在意他们到处嗅探,“收拾好了,不麻烦您。”

  堂嫂看了一圈,面色微沉,“你的东西呢?已经搬走了?”

  苏眉偏了偏下颌,朝门边示意,“我就一只箱子。”

  堂嫂狐疑地走过去,思想片刻,竟探手拎了拎放下,回头对女儿和侄子笑道:“你婶娘这箱子不沉,待会儿你们帮忙拎到车上,也不费力。”一时心虚,又觑了觑苏眉,见苏眉冷眼看着,倒也不恼。

  “好东西也未必沉哪!”许广荫轻幽幽地说了一句。

  苏眉霍然转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婶娘莫急。”许广荫踱到苏眉面前,盯住了她,仿佛要为自己的高明论断找出证据,“我叔叔家里的东西也没个清单,不知道婶娘这回都带什么走?”

  苏眉退开了一步,却并不避他的目光,“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们结婚以后置办的,就算我拿了什么,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平素不爱说话,姿态清矜娇娜,许家人也没见过她几次,只觉她是柔弱少女,此时偶一乍出硬刺,许广荫也是意外,哑然了片刻,目光不经意扫到书案上的一架古琴,忽然挺直了身子道:

  “婶娘这话不对,喏——那琴就是我叔叔从家里带来的,是我祖父的遗物;所以这里的东西,您未必能拿。”

  “你这么说,是要查我的行李?”

  许广荫道:“我一个做晚辈的,当然不便翻您的箱子,好在伯娘和堂妹在,请她们看一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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