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贼-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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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人口有限,皇甫嵩又有意令麴义为将,所以皇甫嵩让盖俊募兵两千并不是让他在北地募兵,而是面向整个凉州。看中的是他在北地先零羌及凉州青少年中无人可及的声望,盖射虎振臂一呼,别说两千,再多一倍都不是难事。
时间紧急,耽误不得,盖俊令盖胤星夜返回敦煌召集儿郎,同时沿途散布消息,无论出身,不问过往,欲与盖射虎同赴战场博取功名者,自带兵器马匹,前来会合。呼十人者,为什长、呼百人者,赐屯长、呼五百人者,给予军侯之职位。屯长堪比县尉,军侯则和一县之长、一郡之丞相仿佛,进身之阶,就在眼前。
接着又命关羽北上入羌地,征召八个百人队。汉羌世代攻伐,积怨甚深,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而且记忆中羌人似乎参与了韩遂、马腾之乱,因此他对桀骜不驯的先零羌极不放心,如非募兵名额有限,他真想招个三五千羌兵,免得他走之后羌酋借机生事。
作为一个有着现代思想的人,再没有人比他更重视士兵的生命,盖俊向北地、安定、左冯翊三地招募医匠,同时购买王不留行、续断、泽兰、地榆、扁青等十余种专治外伤草药,成品金疮药斫合子也有收集。
刚刚交代好三件事,盖勋马昭就来了,一是看看孙儿,二是为商讨政局。
父亲可是个大财主,盖俊一见面就哭穷:“父亲,皇甫府君欲以我为将,命我揽兵两千,凉州穷困,士卒易得而甲具尚缺千数。”
“嗯……我武库中颇有富余,便拨给你千领玄甲。”
“谢父亲大人。”
“谢什么,我予的是即将奔赴战场的汉军,而非送你本人。”盖勋之后忧心忡忡道:“去岁金城郡大水,糜烂数十里,人畜死伤惨重,其后瘟疫肆虐,加上州郡救治不利,百姓已有不稳之势。金城历来多羌胡,一旦有变,凉州危矣!”
盖俊默然,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三国时代凉州头号叛匪头子韩遂就是金城人。
盖勋又道:“张角振臂,八州俱乱,看似强大,其实不然。派遣幽、并之卒足矣,不宜调凉州兵。”
“父亲和朝廷说了吗?”
“中原是朝廷财赋重地,公卿又皆为关东人,心早就乱了,怎会听得进去。”
盖俊冷笑道:“其实公卿未必看不出来,只是与锦绣中原相比,蛮荒之地凉州算什么?便是乱了又与他们何干?”
盖勋眼睛斜睨他一眼,不再作声。
盖俊打算让蔡琬、卞薇同父母去左冯翊居住,谁知二女不肯,盖俊也不勉强,反正还有一两个月时间,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趁着有时间多陪陪娇妻也好。二女不愿离去,盖缭则不肯和父母走,坚持要留下来,她已十八,都快变成老姑娘了,年来父母催促更急,她听得烦心,只有阿兄从不催她,在这里,她感觉很自在。
蔡琬近来心情非常不好,吃不香睡不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盖因兖州是黄巾之乱的重灾区,据说“黄巾蛾贼”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极是担忧家人族亲遭遇厄难。盖俊对此无能为力,唯有宽言安慰,可以想象,效果奇差。
卞秉今年十四岁了,身高六尺余,宽肩细腰,面容长开,已然有了一份男子的气度。他的性格仍然和以前一般好武而不喜文,在盖胤的严格操练下,刀矛皆精,骑射俱佳。但这绝不是卞薇希望看到的,她希望弟弟“饱学诗书”,每次姐弟争持不下,卞秉总要抬出姐夫,谁让盖俊少时同样重武轻文。卞秉显然不愿做一个躲在姐姐羽翼下生活的人,当他提出欲随侍左右,共赴疆场,盖俊犹豫了,迟迟给不出一个答案。
司隶,京兆尹,新丰县。
“太平,也是一种福啊!大战一起,民不聊生,只怕那时你将说不出这等话来。”
“大战从何来?”
“太平道。不出两年,太平道必反,届时半个天下都会陷入动乱。”
“盖射虎一言中的,太平道当真反了!”鲍出握着北地来信,回想起盖俊与自己的对话,不禁为之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太平道、太平道……既然有生乱之心,何言太平二字?”
“夫君……”
“抛母弃妻,纵马于战阵间,当真是我所企盼的吗?”看着妻子满含担忧的神情,鲍出有一瞬的茫然,又很快就压了下来,“人人都说温柔乡即为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鲍母提杖而入,肃容言道:“出儿,盖射虎对我家有大恩惠,汝当尽力助之。”
“母亲所言甚是,儿明日就起程赶往北地。”
凉州,北地郡,灵州县。
旭日东升,和光春暖,两名玄衣青年士子并肩出城踏青,一人言道:“太平道卒然暴起,整个中原乱成了一锅粥,四处烽火,血流成河啊!”
同伴道:“傅兄你的消息也太过闭塞了,皇甫府君早已接到朝廷诏书,赶往雒阳商议对策。”
“那你知不知道皇甫府君使“落雕长史”募兵两千,等候音讯?”
“啊?近来未闻有盖长史征兵的消息。若你所言不假,皇甫府君走了,“落雕长史”亦去,北地还有谁可震慑羌胡?”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假使不能短期平定黄巾之乱,西疆怕是也要跟着乱了。”
“难道大汉真的只有四百年国祚?”
“唉……”
“唉……”
两名士子渐行渐远,两人之间的对话全被城门士卒听去,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曾随盖俊纵横羌地数千里的郭锐。他右手死死捏紧手中长矛,目光凝重,若有所思。
凉州,北地郡,泥阳县。
“铛!”
“铛!”
“铛!”
单调而乏味的打铁声不断从一间铁匠铺中传出,与外面的清凉干爽相比,铺子内由于立有一座大火炉,热浪滚滚,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一个八尺大汉立在炉边,火光照耀下,是一张略带紫色的国字脸,这大汉约莫二十五六岁间,粗发浓眉,牛眼狮鼻。他赤裸着上身,大滴大滴汗珠顺着虬结隆起的肌肉滚落,浸湿了短裤。单看其形态,竟是丝毫不逊色盖胤、关羽、鲍出三兄弟。
“铛!”
百斤大锤带着风声呼啸而落,准确地命中金红透亮的铁条,霎时间火星四溅,宛若烟火。锤面沾之即走,复而下落,如此反复,平空生出一丝韵味来,帮佣蹲在鼓风边都看得呆了。
“发甚么呆?加大火!”大汉扭头狠狠瞪向帮佣,眼睛虽是离开,大锤仍旧分毫不差的落在刀坯之上,震耳欲聋。
“哦,诺。”
大汉姓陈名彪,祖上世代以铁匠为业,因其打制出来的兵器锋利非常,闻名北地,他的生意本来就好,近期更加好了,供不应求,都是想效命盖射虎,沙场揽功侯的人,听得多了,他也起了异样的心思。
“铁匠又如何?大汉开国名将武侯樊哙以前亦是屠狗之辈,英雄不问出身!”想到这里,陈彪下定了决心,右臂一绷,抡锤猛砸,“轰隆”一声巨响,夯土铸就的火炉瞬间被砸塌半边。
帮佣扑通跌坐地上,神情惊惧。
陈彪返身进入内宅,换上一身干爽短衣,提起亲手打制的丈八铁矟行出,对帮佣说了句“铺子送给你了。”而后大步离开铁匠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起云涌(下)
凉州,汉阳郡,渭水北岸某县。
傍晚时分,市肆即将关业,人们加紧购买物事,反而更添几许热闹。
“嘣!”
“嘣!”
“嘣!”
距离市肆不远的一栋民居里,一个七尺少年不断引弓扣箭,射向五十步外插满箭羽的靶子。少年人浓眉大眼,挺鼻阔嘴,相貌堂堂,望之如十六七,只是嘴边那一抹细软的茸毛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可知他绝没到束发之年。要是盖俊身在此处必然大吃一惊,这个少年手中之弓拉力竟达一石半,一百八十斤,须知盖俊快到十五岁才引一石半强弓。换句话说,此少年亦是天生神力。
“大石……”
听到背后有人呼唤,少年落下手中之弓,转头望去。这少年原来就是昔年盖俊赠与骨韘的孩童,不知不觉间已是七年过去了,他由一个七岁的懵懂童子变成高大少年。
“父亲……”
“你近来习弓练马甚为勤快,何故?”
大石微微垂首,摩擦骨韘,缓缓说道:“我欲参军。”
“什么?你才十四,尚未成年,万万不可!”
“盖子英十三射虎救父,以孝勇闻达州郡,我十四如何不能参军?”
“盖子英非常之人,西州百年才出此一人……”
“儿又岂同常人?”大石神情自傲,而后拜道:“追随盖子英左右,乃儿之夙愿,父亲勿阻。”
凉州,汉阳、陇西两郡交接处。
辽阔浩瀚的平原上突兀而起一群高低起伏的山岭,此山名曰彰山。山脚下是一处大型村落,建筑风格并不统一,当是汉、胡杂居而住无疑。村庄偏北有一座青石垒成的宅院,其主人是附近一带远近闻名的豪杰,姓马名腾字寿成,乃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
马腾庞大身躯坐于大堂正位,怔怔出神。别人以为他是右扶风马阀中人,家资必丰,其实恰恰相反,到他父亲马子硕时已是衰落不堪,失去兰干县尉一职后,不能返乡,贫困无妻,唯有娶粗鄙的羌人女子,生下两子后又早早病卒,家中只留下一干妇孺,生活之艰辛不难想象。马腾少时为了养家糊口,常进彰山砍柴贩卖贴补家用。一晃,马腾就过了而立之年,经过十数年打拼,马家从简陋板屋换进青石大房,从无产无业到如今的田畴成片、牛马成群,然而不能为官,终究是根基不稳。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
“射虎灭蝗盖子英”欲募兵两千共赴疆场,无论出身,不问过往,呼十人者,为什长;呼百人者,赐屯长;呼五百人者,给予军侯之职位。
马腾承认,他动心了。不说他与盖俊的渊源,单以他的名望,无须五百人,只要领二百人响应,必然少不了一个军侯。世祖光武中兴汉室以来,从未经历过黄巾起义这般危及社稷的乱象,当政者为了尽快平息叛乱,定不吝官职、侯爵,稍有战功,博个“千石”易如反掌。
“噔!噔!”
沉重的踏步声惊醒了马腾,眼光一瞥,只见胞弟马举过门而入,四方脸上满是急切。
“兄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马腾不慌不忙问道:“你等是何意?”
马举大声道:“二百多个弟兄没有一个孬种,皆是整装待发,只待兄长一句话。”
“好!那就博一把!”
“哎!”
凉州,武威郡,祖厉县。
祖厉县署位于城中央,占地极阔,约是县城五分之一,瑰丽庄严,磅礴大气,以砖木为主体,朱赤大门面阔三间,面北而朝南,门上雕有精美图案。东梢间放置“大鼓”一架,专为百姓击鼓鸣冤之用,两侧有两名吏役守候。
县署深处,尉曹。尉曹主要职能是主卒徒转运事,十几名小吏并成一排,埋首于案,持笔如飞,平日极是清闲的尉曹这几日变得异常忙碌,无他,全是黄巾之乱惹得祸。公府下达命令,凉州郡县皆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输送定额兵力,不得延误。
众县吏年龄在三十至五十岁间不等,不过也并非绝对,有一人二十余岁,身量高挑,猿臂蜂腰,面白似玉,双目有神。他伏案挥毫,写着写着,双眉忽而蹙起,猛地将笔拍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同僚被吓了一跳,纷纷住笔看向他。
青年县吏旁若无人,朗声言道:“吾家累世军旅,方今国有不宁,大丈夫当远赴万里,宣威沙场,驰誉丹青,岂能久为刀笔吏?”说罢四面一揖,抬腿即走。
诸吏望着青年渐渐远去的背影,面面相觑,震惊浮于表面。百年前,班超家境贫寒,替官府抄写文书以维持生计,天长日久,十分辛苦,叹道:“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闲乎?”旁人皆笑之。班超不屑道:“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后来果然封侯,名留青史。
青年这番豪言壮语,会实现吗?
凉州,酒泉郡,禄福县。
“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
一群光着屁股蛋子的童子环绕着一个黑袍少年边跑边喊。
黑袍少年约莫十七八,骨肉均匀,手足纤长,泼墨似的青丝简单束起簪紧,其肌肤之白皙温润,更甚于女子,柳眉凤眼,俏鼻朱唇,仪容风流,若肯装扮成女子,绝对是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一类。
他姓杨名丰,小字阿若,酒泉人士,别看他长得类于女子,实则武艺高得出奇,是酒泉郡最著名的游侠,没有之一。杨阿若性格刚正,嫉恶如仇,喜欢打抱不平,可谓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甭管城东还是城西,有纷争的地方必然缺少不了他,因此坊间歌曰:“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