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贼-第2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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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距离尚远时,盖俊便长长一揖,问候道:“老师,赵公……”盖俊一动,麾下自无不应之理,纷纷下拜。
马日磾神情肃穆,冲盖俊轻轻点头,继而展开手中诏书,当众宣读。汉代诏书,喜欢引经据典,多从《五经》之中摘取名句,加强理论支持,这个传统,是由汉武帝刘彻开启。汉高祖刘邦读书不多,学问不高,不具备修养,及吕后当政十五载,汉文帝在位二十三载,汉景帝主政十六载,朝廷奉行无为之治,主张轻徭、薄赋、节俭、省刑,当时,为政崇尚简易,不事声华,所有诏书都是直来直去,不加修饰,也不需要经义的修饰。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则经义之句,始入诏书。
初时,诏书往往引用一两句,颇是简单,也易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诏书征引经书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至今,已然达到连饱学之士也会感到茫然的地步。
似马日磾宣读的这篇诏书,全文不过四百字左右,大意是劝说盖俊服从王命,退出京兆尹,仅盖俊所知,就引用了《尚书》、《春秋左传》、《诗》四种。事实上是七种,《礼记》、《东观记》、《易》皆有征引,只是盖俊不研经书,没听出来罢了。
盖俊伏叩地上,直听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熬到马日磾说完,起身接了圣旨,仿佛烫手山芋一般,马上转交给身后的荀彧。
赵岐手捻白须,笑谓马日磾道:“翁叔,苍天待你着实不薄啊!不说你一生收徒无数,成才者甚众,遍布天下,只说盖骠骑一人,便足以羡煞旁人。”
马日磾颔微笑道:“有徒如此,足慰平生。”
盖俊闻赵岐直呼马日磾表字,立时便知赵岐并无谈论公事之心。想来两人也知道,他此刻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绝无半分撤军的可能,劝也是白劝。
不过盖俊还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和他关系匪浅,若坚持劝阻,自己驳之,恐伤人心。
盖俊命文武退下,邀赵岐、马日磾二人入座,对后者道:“自河内同老师一别,不知不觉又是两载,时间,过得何其快也?”
“是啊……”马日磾亦是感慨万分,昔年那个不甚乐读书的弟子,如今已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杰,董卓、韩遂等枭雄无不畏其威,汉祚兴衰,天下走势,皆在其一念之间。
盖俊随后简单的和赵岐交谈几句,后者这些年惨遭韩遂囚禁,生活凄凉,不宜谈论过多,很快又转回马日磾处,笑着说道:“老师,昨日刚刚得到消息,我的膝下,又添二子一女。”盖俊近来心情颇为郁闷,只有提到妻儿时,方露出一抹笑容。况且,他儿子好几个,独独没有女儿,想生女儿都快想疯了,蔡琬让他如愿以偿,岂能不喜?
马日磾容色微讶,世人皆知盖俊只有正妻蔡琬,小妻卞薇,不纳妾室,对此,世人褒贬不一,所幸二女为盖俊生下三个儿子,倒也不愁子嗣。然而听盖俊所言,似有三子同出,若非新纳妾室,便是孪生……
果然,盖俊继续说道:“小妻卞氏诞下一子,而夫人蔡氏孪生一子一女。”
汉代士族,一重忠孝,二重传承,子嗣繁盛,可谓世间至喜也。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赵岐、马日磾纷纷起身道喜。马日磾说道:“原是孪生,蔡伯喈若知此事,必当广邀诸友,推杯把盏,置酒高歌,以舒己心。”
盖俊应是,随后问起蔡邕的近况,马日磾把他所知道的,了解的情况尽数相告,包括蔡邕趁长安新破,试图逃走一事。盖俊遗憾丈人未能逃脱成功,得知后者虽然称病不朝,韩遂依然待之甚恭,不敢有所欺凌,这才稍稍放下心。离开晋阳时,他一再向妻子蔡琬保证,必保蔡邕周全,若老丈人有个三长两短,他哪有颜面再见妻子……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宴
盖俊和韩遂同乡,有过一面之缘,也交手过数次,可能谈不上了解,却也绝对不陌生,知其为人颇有目光、头脑,非是鼠目寸光之辈,纵然得势,也不会轻易去动自己的丈人蔡邕,然而世事无绝对,盖俊不可能百分之百安心。现今从马日磾口中得知蔡邕无恙,这才把心稍稍放回肚里。之后,又问起长安城破始末。
“……”马日磾、赵岐闻听此言,皆面露苦笑,目有哀色,一时无言。围攻长安者,韩军乃边鄙之师,军中胡风甚盛,董军则为复仇之旅,杀戮私心极重,自长安陷落,骚乱持续整整一天时间,直到深夜才大体平息下来,这直接导致了长安三分之一建筑沦为废墟。混乱中,仅战死的名臣就有司徒王允、司隶校尉黄琬、卫尉崔烈、大鸿胪周奂、太仆鲁馗、右扶风王宏、尚书杨瓒、越骑校尉王欣等二三十人,士民死伤更是不可胜数,长安城内,可谓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情况之悲惨,无以形容。
虽然马日磾、赵岐尽可能把话说得简短、简洁,但盖俊还是从二人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当日长安城破后的惨烈。
盖俊面如刀削,双眉似剑,神情严峻,说实话,在问之前,他就有了心里准备,不过听到长安惨状,心里仍然大为痛心。他欲挟天子以讨不臣,回迁雒阳实乃下下之策,雒阳距离关东太近,数面环敌,又无战略纵深,极易遭到关东诸侯围攻,辄有覆没之危。势必要以长安为都,以关中为基,以肴(山)、函(谷关)为凭,继秦、汉之业,而后方可积蓄力量,窥视天下。是以长安残破,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盖俊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崔公薨了?”崔公指的是故太尉崔烈,这个消息他尚是次听说。死难的朝臣大多都是反董阵营的士人,董卓暴亡,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即便他们当时没有战死,事后也绝难逃过董军诸将的报复,与其受尽受折辱而死,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以全忠烈之名。不过让盖俊没想到的是,崔烈居然也死了,要知道他可不是反董阵营的一员,更没有参与刺杀董卓的行动。
盖俊对崔烈的印象,一为输钱五百万予汉灵帝乳母,遂登上三公司徒之位,二是韩遂、边章举兵叛乱,崔烈于百官朝议时提出放弃凉州,被故友、傅干之父傅燮当庭好一顿臭骂,颜面无存,都不是什么好印象。倒是和其长子,西河太守崔均,既是朋友,又是君臣,关系非比寻常,后者得知父亲崔烈死难,必然大为伤心……
马日磾轻叹一声,说道:“当日军入未央,王(允)公及百官携陛下出逃,为叛兵所围,崔(烈)公为助陛下脱险,率宾客数人,仗剑断后,杀十余人,几获贼将,伤重而死。崔公近年来饱受世人非议,而今杀身以成仁,诸般讥讽可以休矣。”
“翁叔所言甚是……”赵岐在旁点头附和。他也一度对崔烈为人不以为然,现在人都死了,倒不便再对他横加指责。
长安城内官民何止万数,挂在盖俊心上的却没有几人,老丈人蔡邕算一个,老师马日磾算一个,再有就是何顒了。
马日磾言其无事,并说了些他的情况。
当初,董卓身死,王允把他从大狱中捞出,拜为议郎,然而随着王允居功自傲,独揽权柄,并大肆提拔并州乡人、关西士人,关东人则受到冷落,连在诛董一役出过大力的一众袁氏门生故吏也被排斥在外,引得以何顒为的关东士人极是不满。看眼王允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局势日渐险峻,何顒暗骂其有兴汉之手段,而无良臣之气量,料其必将陷汉室于险境,当即抽身,告病归家,闭门不出,事后果如其言。
不得不承认,何顒聪慧过人,目光敏锐,他是反董阵营中仅有的两个躲过“浩劫”的人,另一人是尚书、扶风大儒士孙瑞。说来好笑,王允自谓老谋深算,即使有九成的胜算下,依然选择隐于幕后,而使士孙瑞起草讨董诏书,将风险降至最低。待顺利除去董卓,王允再按耐不住,走上前台,大包大揽,隐然以功之臣自居。此时,士孙瑞却低调起来,以王允专讨卓之功为由,封官不拜,封侯不受,及董卓余将反攻长安,王允死难,士孙瑞却得以身免,至此,方知谁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
盖俊随后又和二老漫谈许久,随着韩遂驻军渭、霸诸河流,封闭通道,他目前最缺少的,当属情报无疑,因此赵岐、马日磾如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无比宝贵的情报。
看得出二老确实有借助盖俊,剿灭贼子,收复长安的意图,在他们眼中,盖俊肯定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总归知根知底,比韩遂、董卓余孽之流靠谱多了,因此,连韩、董二军人数、兵力分布都有言及。当然,这属于长安的军事机密,两人亦不能详细说之,仅知大概,不过对盖俊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从没奢望从两人这获得更多。
不知不觉间,红日悄然消失于地平线,天色随之暗淡下来,并飘起零星小雨。盖俊腹中传出阵阵鸣响声,他只在早上吃了一些东西,今已日入,难免感到饥饿,料来赵岐、马日磾多半亦未食中饭,遂止住谈话,命身旁侯立的马叫人准备膳食,盖俊猜测半点不差,赵岐、马日磾确实未食中饭,一是急着赶来见他,二是没有胃口,事实上,几日来两人就没正正经经的饱餐过一顿,国家沦落至此,作为心系社稷的老臣子,就算再如何美味的食物,落在嘴里,也是如同嚼蜡,全无滋味。
赵、马二老为天子之使,代表社稷而来,盖俊既然欲宴请二人,自然不能只有他一人作陪,乃将诸臣子重新召唤入内。
门外数十文武闻令鱼贯而入,拜后肃立大堂,当真是文臣儒雅,武将英杰,人人皆有不凡之处,赵岐、马日磾不由赞叹盖俊麾下人才之盛,竟至于此,难怪河朔其兴也勃,一跃为天下强侯。
先前赵、马二老将注意力放在盖俊身上,与其麾下众臣只是匆匆一见,并未有所交流,实际上两人认识不少人,如赵岐,以往在北地郡和盖俊共事过不短的时间,对河南尹、虎牙将军盖胤、偏将军关羽、偏将军庞德等将领皆不陌生。
而马日磾正好相反,他认识的武将寥寥无几,倒是文臣颇多,如骠骑将军府司马荀彧、从事中郎荀攸、并州刺史部议曹从事华歆、安民都尉张承、农都尉郑泰等,盖因他们都曾立足朝堂,为大汉国青年一代翘楚,其中尤以河南郑泰名声最高。
赵岐、马日磾性情恢弘,虽身居高位,名著四海,却是能够屈己待人,趁着餐宴前的空挡,拉着一干河朔文武漫谈开来,期间言笑不忌,尽显宽厚长者之风。
不久,盖嶷、司马懿、王粲等小儿辈也赶了过来。
“小子盖嶷,拜见马公……”
马日磾看着盖俊身旁这个身高五尺余,容貌清秀,行止大气的童子,先是惊讶,随后释然,笑着打趣道:“你就是风传天下的河朔神童?”马日磾以前见过盖嶷,而且不只一两面,那还是中平初,盖俊于京都任羽林中郎将时,后者仅三四岁大,尚未记事,此后六年,双方便再未碰过面。
“坊间传言而已,小子年纪幼小,才学浅薄,何敢背负“神童”二字?”盖嶷执礼甚恭,肃容回道。
马日磾笑了笑,这等年纪就懂得谦冲,很是难得,对盖俊说道:“看到他,才恍然觉时间流逝之,昔日稚童如今已是长得出类拔萃,风采远迈同龄人,子英好福气啊!”
盖俊爱怜的摸了摸盖嶷头上总角,微笑着道:“老师莫要夸坏了他。”
马日磾道:“如果仆没记错的话,他今年不过十岁?这么小的年龄就让他远离家门,涉身军旅,子英可真是舍得!”
“为人父者,固当严厉,磨其心性,促其成才,但富平仅十岁大,我又岂愿他小小年纪就跟着我受奔波之苦?此非我意,是他数翻央求,我见他决心甚坚,恐拒绝伤其心,只好应之。”盖俊娓娓说道,语气中的骄傲掩饰不住。盖嶷才华出众,文武双全,性情亦佳,确实值得他这个当父亲的骄傲,不然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马日磾随口问以经义,盖嶷对应甚明,马日磾乃笑道:“富平年纪虽幼,却已通数经,真无愧“神童”之名也!比你父亲少时强多了……”盖俊官居骠骑将军领并州牧,无疑是马日磾诸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人,未来更是大有可为,但在马日磾眼中,他却不是一个好学生。
此语一出,诸人皆笑,而盖嶷则肃容如初,看得马日磾连连点头。
盖俊也笑了,自心底的微笑,想起昔年游京都,遇上蔡琬,一见动心,二见倾心,此后频繁往来蔡府。且其志不在经学,他更愿意呼朋唤友,置酒高歌,激扬口才,指点江山,品评古今、时政、人物,去马府受学,可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逃则逃,能避则避。居京三载,是盖俊来到汉代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马公……”王粲曾祖王龚,祖父王畅皆至三公,父亲王谦亦有名,可惜早卒,未得施展,其本人小小年纪,就以才学称于太学,和蔡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