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贼-第2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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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遂出手看似“慷慨”,但其实并没有损失多少,像北地钱粮,原本就不是他的,像承认卢水胡政权,一句话而已。至于割让土地,卢水胡原本就占据着武威北方、张掖东部,韩遂以武威以南数县为代价,诱卢水胡出兵,怎么看都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韩遂丝毫不担心卢水胡尾大不掉,就算让它得到北地,又能如何?在韩遂眼中,蛮胡就是蛮胡,永远上不得台面。方今四海虽乱,犹是汉人天下,待日后稳定社稷,腾出手来,遣一支偏军就足以灭之。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卢水胡
凉州,武威郡,休屠泽畔,蔚蓝的天空,高高悬挂着一轮红日,尽情挥洒光辉,强劲的夏风不断吹拂着,但也不能驱走半分暑热。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一顶顶毡帐,犹如一叶叶白色小舟,填满百里碧海。
毡帐小者可容数人,大者可纳数十人,规模大体如此,然而在这数以万计的毡帐之中,有一座毡帐建制远远过旁者,装饰亦有特殊之处,它立于中央地带,受到万帐拱卫,一看就是领所居之地。没错,这座毡帐,正是卢水王沮渠元安的王帐。
卢水胡据说是匈奴休屠王之后,归顺汉国后,生活于武威休屠泽周边,后渐渐扩散至卢水一带,乃称卢水胡。他们和并州、凉州屠各族一样,与塞内、塞外诸胡混杂而居,血统斑驳,以致多有黄须碧眼者,被南匈奴人骂为杂种,不承认他们是大匈奴的后代。
卢水胡没有王者,只有大大小小的贵族,因此平民乃至低贱出身的人,若想出人头地,只有一条路,加入汉军,建立功勋,以求封赏。延续至今,渐渐成为一种风尚,族中勇士,常以【汉卢水什长】、【汉卢水百长】、【汉卢水千长】等职随汉军平讨叛乱。卢水胡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数百年来,卢水精骑之名响彻西凉,和湟中羌、屠各人并列,堪称大汉国西疆汉军三大外兵。当然了,屠各人因为前些年举兵叛乱,被盖俊击败,逃至朔方,几至灭族,再难与卢水胡、湟中羌相提并论。
前有言及,卢水胡本无王者,沮渠元安乃是于四年前自立为王。说起沮渠元安,颇具传奇色彩,其父乃是卢水胡权贵之一,但他的生母却为仆女,若非其父子嗣稀少,算上他也只有两个儿子,他的待遇,未必会比奴仆高上多少。沮渠元安从小臂力过人,精于骑术,猿臂善射,才过双十之年,就已是卢水胡著名的勇士。适逢其兄意外堕马摔死,原本没有继承权的沮渠元安一跃成为接班人。
中平初,黄巾暴起,肆虐汉国诸州,沮渠元安将兵随盖俊赴关东平叛,屡立战功,甚至得以面见大汉天子,其父虽老来得子,亦已撼不动他的地位。后沮渠元安功成归家,利用其父重病的良机,顺利取得权力,代父治民。这时,沮渠元安展露出杰出的政治才能,其明刑法,禁奸邪,轻财好施,推诚接物,卢水勇士、俊杰,无不至者,短短一两年间,治下牧民人数急剧膨胀,扩大数倍之多,成为卢水胡有数的权贵。
中平中,敦煌太守赵岐持节将河西四郡兵,讨伐金城韩遂。凉州混乱,符合卢水胡的利益,诸权贵乐得看热闹,无意介入,但沮渠元安力排众议,坚持出兵。沮渠元安这几年所作所为,颇得人心,诸权贵不好拒绝,只得顺从。却不想两军对垒之际,沮渠元安突然临阵倒戈,攻击赵岐之背,与韩遂前后夹击,尽歼汉军。
就在诸权贵不明所以的时候,沮渠元安又把屠刀对准他们,尽显狰狞。沮渠元大肆清洗异己,奖拔亲信,取得军队大权后,返回卢水居地,并本部铁骑,横扫卢水胡全境,顺者生,逆者死。次年,沮渠元安完成一统,乃登坛祭天,称王建制。
现而今,沮渠元安治下部民达四万户、二十万口,盛兵五万。不用怀疑民兵比例,游牧民族就是这般,说全民皆兵可能是夸张之言,但四五人就有一名战士却是事实,危急时刻,可以达到三抽一。换句话说,胡族男子十二以上,七十以下,皆为战士。
卢水胡王帐内,数十名胡将各安其位,或大碗喝酒、或以刀割肉、或摩擦刀柄、或与左右低声交谈,显得漫不经心,然其等身上,无一例外散着一股彪悍的气息。
在这一种如狼似虎的胡将之中,有一人最为显眼,也是距离王座最近的人,即使盘坐胡椅上,也掩盖不住他伟岸雄壮的身躯,粗粗估测亦在八尺开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巨人。他年约四十余岁,浓粗眉,目若铜铃,须髯如戟,方正的脸容上,满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份外狰狞,莫说小儿,便是成人看见也要为之惊惧。
这胡人巨汉不是旁人,正是卢水胡大王沮渠元安的姐夫,也是其帐下最为得力的大将,罗侯。
罗侯虽然逊于大王沮渠元安,但也是卢水胡中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其人弓马娴熟,勇武无敌,堪称卢水胡第一勇士。早年以【汉卢水百长】的身份追随凉州三明段颎镇压羌人叛乱,屡立战功,脸上伤疤,就是那时某次恶战留下的,若非当时救治及时,加之意志坚强,说不定就起不来了。
在沮渠元安统一卢水胡诸次战役,罗侯每每出任先锋,敌人望之无不披靡,而妄图抗拒者,皆免不了兵败身亡的命运。沮渠元安之所以能够在短短一两年间整合一盘散沙的卢水胡,称王建制,自成一国,罗侯其中出力最大。甚至可以说,没有罗侯,沮渠元安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完成统一。
罗侯之上,便是金碧辉煌的王座,沮渠元安大马金刀坐在其上,他今年才三十三四岁,肌肤白皙,不类中华,姿容只能算作普通,并无出奇之处,但他有着一双鹰一样锐利的双目,使人望而生畏,加之头上一顶鹰型黄金王冠,把他衬托得越威严。
沮渠元安看罢韩遂亲笔手书,淡淡地瞥了一眼帐下束打扮的汉人,便不再理他,俯身拿起一只耳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后似对耳杯上的花纹产生兴趣,细细地把玩着。然而沮渠元安越是这般,汉使便越是不能心安。
果然,没有任何征兆,处于平静中的沮渠元安突然爆了,一脚踹翻身前食案,案上一应杯碟碗筷,连带食物,尽数落在地上,霎时间,大帐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旋即,帐内数十名胡人将领纷纷起身,拔刀怒视汉使,只待王上允诺,便要扑上去将他分尸。
在沮渠元安鹰视、诸将狼顾下,气氛几有凝结之势,汉使心中大惧,强自镇定。
“王……”
沮渠元安顺着呼唤声看去,他平日间极重威严,诸将甚畏,此时此刻,也只有身份、地位特殊的罗侯,方敢于开口说话。沮渠元安把书信交给罗侯,重新坐回王座。
罗侯看似粗鄙,亦通汉文,手捧书信,看着看着,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这时,五六名侍者麻利地上前,收拾残局,重新列案置酒。沮渠元安为自己倒上一杯酒,缓缓饮下,而后昂起下巴,俯视汉使良久,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哈……笑死人也!笑死人也!韩文约凉州名士,名震西疆,号称计谋无双,而今看来,名不副实!难道他做事情之前,没有调查一番吗?就算没有调查,也该听说过,本王和盖子英乃是少小相识,喝过结拜酒的兄弟,居然让本王派兵攻打北地郡,韩文约是不是走投无路,得了失心疯?嗯?!”
“大王息怒,且听我一言……”汉使咳嗽一声,干笑道:“自休屠王降汉,卢水胡便旅居休屠泽、卢水畔,繁衍数百年,人口不下数十万,惜群龙无,徒拥十万铁骑,而不能成就一番作为。今大王聚部民、合徒众、揽人心,整齐一族,卢水胡始有兴盛之相,如此看来,大王实乃数百年一出的人杰……”
“……”沮渠元安手把酒杯,目视汉使,面上虽带着笑,眼神却越寒冷。
汉使不觉吞咽一口唾液,心里暗骂一句“蛮夷”,继续说道:“大王身兼一族之重任,岂能为区区情谊所左右。”
沮渠元安失笑摇头,道:“莫说本王在河西逍遥快活,没必要去趟浑水,就算插手,也只会选择和盖子英联手。”
“大王此言差矣。”汉使侃侃而谈道:“大王既为一族之,怀有立国之心,目光必是深远,岂能看不出方今盖强韩弱之势,大王助盖子英,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何况,观盖子英历年行为,诸胡凡有叛者,似先零羌酋芒封、伪王野利、羌胡大帅唐颇、匈奴单于呼厨泉、屠各领路那多、董七儿、石虎等人,尽被诛杀,无一漏网,部民或被屠灭、或遭肢解、或受奴役……”
“由此可知,此人极为仇视胡人,更准确的说,是对大汉国不敬的胡人。盖子英得势,于大王可有半点好处?”汉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留给沮渠元安一点思考的时间,最后斩钉截铁地断言道:“非是在下危言耸听,除非大王甘愿放弃王位,任由盖子英盘剥卢水子民,否则,韩将军之后,大王也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自古有言,唇亡齿寒,即此理也。”
“说完了?”沮渠元安平静地道。
汉使一脸茫然,方才点头,便听沮渠元安喝道:“滚!”
汉使扯动僵硬的脸颊,见沮渠元安双眼杀气愈盛,心里一凉,不敢再言,拜而出帐。
汉使离开后,沮渠元安目视帐门,陷入沉思。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宋立
卢水胡虽然血统斑驳,皮肤、毛不类中华,但毕竟和氐人、羌人、羌胡等种族一样,生活在汉境,与汉人为邻,平日间不可避免产生交集,是以卢水胡酋豪多会汉语,王帐中数十胡将,便有六七成的人能够听懂汉使所言。
西疆这几年来,到处流传着北地郡如何如何富庶,要说诸人不动心,肯定是谎话,不过看情形,大王似乎顾念昔日和盖子英的情谊,并没有想要行掠北地郡的意思。
沮渠元安端坐王座,环顾大帐,半晌,示意众将退下,诸人面面相觑,各自拜倒,而后鱼贯而出,连侍卫也被遣走,帐内除去沮渠元安外,只余三人,其中之一自然是卢水胡席大将罗侯。
另一人年约三旬出头,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朗,秀精彩,眼如点漆,看模样,不似卢水胡,倒更像汉人。华夏文化博大精深,甚得胡人羡慕,便因此产生了一批取汉名、习汉文、行汉礼、尊汉俗的汉化胡人。此人即是,他姓彭名飞,彭姓卢水胡生活在武威、安定二郡交接,黄河周边一带,汉化颇深。彭飞出身高贵,少拜汉人名士为师,读经研史,自学兵书,可谓文武双全,和罗侯堪称沮渠元安的左膀右臂。沮渠元安心里对他的才能极为忌惮,为了拉拢他,先娶其姐,再以妹配之,用心良苦。
最后一人同大王沮渠元安年龄相仿,身长八尺,躯干粗壮,目深鼻高,腮吐黄须,以汉人的观点,虽然长相奇特了点,但也称得上姿貌魁杰,在卢水胡中,则是十足的美男子。其人姓沮渠名无暇,乃是大王沮渠元安的堂弟,两人自幼相好,感情深厚,犹若同胞。中平初黄巾之乱,沮渠无暇以军侯之职随沮渠元安共赴关东,每临战,常临难不顾,先登陷阵,斩将夺旗,战功颇多,是当时沮渠元安最得力的助手。后来,统一卢水胡历次战役,亦无一缺席,冠绝诸将,名位亚于罗侯、彭飞。
罗侯、彭飞、沮渠无暇三人,俱以忠勇见称,威名远播,令敌人闻风丧胆,号称三杰。
沮渠元安仰靠王座,俯视着自己最为倚重的三名大将,缓缓开口道:“你们有何想法,不妨说说……”
“……”罗侯无言以对,他向来敏于事而拙于言,每有议计,常沉默不语,而一旦沮渠元安决定某事,哪怕再艰难,他也会全力完成,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彭飞和沮渠无暇相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两人皆参加了镇压黄巾之战,乃至后来的破韩遂右扶风之战、破野利北地之战、破唐颇安定之战,与盖俊朝夕相处长达年余,对其性格了解不可谓不深。沮渠无暇手捻黄须道:“盖子英其人,外宽内忌,狠辣果决,必定不会同意我方立国,而我方亦无放弃立国的打算,双方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其待日后韩遂败亡,我方独自面对来自盖俊的威胁,不如趁此良机,同韩遂联手抗敌。”
“……”沮渠元安不置一词,现在还不是他该表态的时候。
彭飞顺势接话道:“韩文约虽称霸西凉,汉胡归心,盛兵十余万,犹不及盖子英盘踞北疆,树大根深,实力雄厚。二者强弱分明,我方相助韩文约,盖子英纵然不济,也不致败亡,最多受些小挫。这却正合我等心意,盖、韩任何一方灭亡,都只会造成另一方势大,不符合我等利益,惟有势均力敌,我等方可浑水m0鱼,从中得利。”
沮渠元安平静地道:“这么说来,你二人都赞同韩文约使者所言,支持出兵北地之议?”
“是。”彭飞、沮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