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闲愁-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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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在那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好,我明天下午去一趟你那里吧。”
隔天下午三时许,齐端住处的门铃被摁响。他开门,见到了章九,在那一瞬间他的心像被寒风切割,冲鼻的酸气冒了上来,他要哭了,但是想到章九没有哭,他倒是先哭起来了,万一惹得章九也伤情了,怎么办是好?章九抬头,与他视线交错,僵硬地笑了一下。齐端倾前身体抱住他,拍打他的背,说:“没事没事,兄弟还在呢,我陪你挺过去。”像哄一个小孩。
章九一个下午说出的话寥寥无几,与他往日的喋喋不休彪悍跳脱形成了鲜明对比。齐端也不敢提章之晏的死亡,或是章君国的锒铛入狱,就挑着别的话题可劲儿耍宝,直到章九盯着他说:“齐端,够了,真的,其实没必要这样。”齐端笑得比哭还难看,说:“恒弟,我都快难受死了,替你难受。”章九往沙发靠背上摊开了手,幽幽地说:“想来怕是我前二十五年的人生过得太顺畅,所以老天要收回一些东西吧。我总说老天给你什么你就受着,但其实……老天要收回,你也只能闭嘴,拱手让出。”
齐端不知他为何竟如此想得开,又搬出了那套天命的说法,也只能顺着他连连称是。不过也不奇怪,章九向来是个循天命之人,有钱有势有人宠爱的那条轨道断了,命运将他逼到了另一条坎坷破碎的轨道上去,那他也只能吭哧吭哧地接着走,不到最终境地,谁又舍得自行脱轨?
两人又冷冷淡淡地聊了一会儿,齐端终于开口问:“你那些亲戚有把握能把你爸弄出来吗?”章九说:“不好说,出事之前大家都是亲人,出了事就都顾着明哲保身了。只能尽人事吧。”齐端点点头,又问:“你……现在在李世远那边,如何?”章九闻言,摩挲了两下胸前那块玉坠,笑得有点模糊,他说:“挺好的,他现在是把我当皇帝供着。”齐端说:“那就好,我就见不得你以前那股倒贴的劲头儿,现在反过来他照顾你,那我就放心啦。”章九叹口气:“其实……哪里有什么倒贴不倒贴的呢,不过都是爱上之后身不由己罢了。”齐端觉得他好像突然长大了十岁一般。
齐端不知道的是,章九是把李世远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了。他时常陷入噩梦,大汗淋漓地惊醒,发着抖找到李世远的身躯,拥抱上去。李世远总是迷迷糊糊地回抱住他,然后用嘴唇亲吻他的额头,以示安慰。他们做‘爱,不为了性的愉悦,更像是为了排遣哀伤的情绪,章九觉得自己命中的一部分支柱被抽空了,唯有李世远给他的性`高`潮能填满。在一次次的射`精中,他咬紧李世远的肩膀,咬得鲜血直流。李世远说,你跟我做‘爱,像在自杀。齐端更不知道的是,赵钦一次次地找上门去,却被李世远以不方便为由,拒在了门外。有次带上了赵修同来,李世远却只让赵修一人进屋,像是完全看不见赵钦似的。章九那时望着窗外赵钦远去的那辆越野车,转头看李世远,有些莫名其妙。他问:“为什么?”李世远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抓着他的指尖把玩,说:“我不喜欢他,我们不要见他,好不好?”章九点点头,说:“好。”虽然他不明所以。
章君国案子一审开庭的时候,李若朴从苏北回来了。她那天着了一身灿烂华服,拎着她的名牌挎包,小细跟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叩叩作响。像以往那样,是一位矜持端庄的高官夫人。但她太刻意了,以至于所有人都看出了她像一根橡皮筋一样绷着的情绪。果不其然,在宣判了结果之后,那根橡皮筋断裂,呼啸着拍打上了所有人的视野。那天李世远没能进去,他在外头等候,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样的情形,这对母子在听到无期徒刑的时候,双双抱头痛哭。但具体说来,其实该是李若朴一人在哭,章九红着眼圈,安慰他妈:“可以争取减刑的,妈,没事的,没事的。”其实他知道,按照那金额,能判到可以减刑的无期,已是有所得了。他只是看着他爸,一个手握权力盘踞一方的上位者,从金字塔顶端跌落,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神情疲惫又畏缩的中年男人,年过半百,华发暗生,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无比沧桑。这让章九感到沉重而悲凉。
章宅那栋深阔而气派的大院被封了,连同着另外几处房产还有章九那一溜的跑车名表,悉数充公。他看着搬运工进进出出,想,其实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以前拥有的时候,觉得万一失去了,岂不是不能生活?但当真的失去,反倒轻松,索性什么也不想了。况且,他还有爱人,还有妈妈,还有兄弟,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用另外的积蓄在郊区租了房,打算与李若朴一同搬过去,李若朴却问他:“儿子,跟妈一起去英国吧,去你大姨那里住一段时日,好吗?”章九愣住了,说:“妈,你一定要这样逃避吗?我们完全可以从头再来的,还有积蓄,做点别的也好啊。”李若朴摇头,说:“就现在这样的情形,咱们还是去国外避着的好,再说了,以后除了探监,我们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章九握紧了汗湿的手掌,深深地呼吸,迟疑了许久才开口:“妈……我,有可留恋的人。”李若朴疑惑地看他,他双手都在颤抖,在他妈面前半跪下来,握住了他妈的手,“妈,我要坦白告诉你一件事,你能不生气吗?”
李若朴从小听过他无数次这样的话,闯祸了,就总要在她面前撒娇耍赖,以逃避惩罚。她说:“你先说吧。”章九垂下了眼,“妈,我跟一个人好了。”
“谁?妈认识吗?”
“认识。”
“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李世远。”
“……谁?”
“李世远,你见过他很多次……”话未说完,他面上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个耳光,李若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人。她说:“怎么……怎么会这样呢?你、你被谁带坏了?你以前都喜欢女孩子的啊……告诉妈妈,你在说笑,好吗?”
章九握着她的手,放在面上摩挲,盯着他妈,说:“妈,我没在说笑,我爱他,他也爱我,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是靠着他,才撑下来的。我不懂什么是真爱,但也许这就是了吧。妈,我找不到另外一个人能像他这样照顾我了,你把儿子交给他吧,好吗?”
李若朴摇着头,惨白着脸退回了房间。过了一个下午出来吃晚饭,任由着饭菜凉了一片,然后举起筷子,给章九夹了一块鸡肉,说:“吃吧。吃完饭咱们给小李打个电话,妈妈有事交待他。”
章九那晚就在旁边听着他妈一边哭一边跟李世远絮絮叨叨,都是些淋漓尽致的真心话。他在一旁也跟着安慰他妈,临到尽头拿过手机,对李世远说:“你听到了吗?我妈把我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我,只准爱我一个,不然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李世远听他的口气,像见到了从前的那个章九,他说:“我知道,我会的,你要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这五个字在后来,成了章九最大的梦魇。
程乃谨在章家倒后,便如同人间消失了一般,无论是两次庭审还是后来的查封一系列事件,都未出现。章九本就对他不甚在意,自顾自地疗着伤,就更没想起来了。到后面记起他,则想是这株藤蔓,在高楼倒尽以后,便爬向别处了吧,一堆断壁残垣,有何可留恋?他打了个电话过去,程乃谨在那头冷冷淡淡地,说:“九哥,我现在在别的地方做事了,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你也早点振作起来吧,这样才不让伯伯在里头担心你。”章九奇怪他如何能这么快找到下家,又问:“你在哪儿做事?”程乃谨含糊地说:“我一个朋友这边,你不认识的。”章九也懒得再关心了,便说:“好,那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他想,真是名副其实的树倒猢狲散啊。
他现在在外头遇见了自己以往的那帮狐朋狗友,几乎都是要低着头走路。但大家以往还算有些交情,就算不搭不理了,也不至于为难。要为难章九的,是那些以往与他有过恩怨的人。要细细数来,这些人可真的太多了。章九以往跋扈又骄横,行事时常不经大脑,总要拿言语冲突了别人,或是直接行殴打之事,于是那些人如今都在到处宣扬,他章九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若是再见着了,非得打他个痛快。但章九脾性还在,岂能容他人随意欺辱?有一日于一小酒馆狭路相逢,对方过来拿了酒敬他,实则意在挑衅,章九冷着脸,不搭理对方,于是那厮火冒三丈,伙同另外几人,敲碎了酒瓶,就要来一场武斗了。章九瞪着他们,也敲碎了一个,说:“非要来找你爷爷的麻烦,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那人仰天大笑:“你他妈拿自己当根葱,谁拿你炝锅啊?章九,就你这丧家犬的德行,老子今天就算弄死你,也没谁敢来找我麻烦,要就怪你以前做事太嚣张,报应不爽啊……”章九没等他说完,上去就是一脚。
那天的战况甚是惨烈,但章九是发了狠,像是要宣泄出这段日子以来的怨愤一般,简直是不要命了。对方被他的劲头吓着了,再加之己方伤情不轻,就吆喝着脏话退了下去。章九抹了抹满头满脸的血,朝对方竖了一根中指。那天李世远把他骂得很惨,章九一边被缝着针,一边握紧他的手,李世远掐紧了,一字一顿地威胁他:“你他妈以后再敢给我不经大脑地惹事,就不要再来见我了。”章九的肩膀塌了下去,他有些颓丧地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李世远冷着脸,给他擦面颊上沾着的血迹,然后对那年轻的医生说:“麻烦您轻点,好吗?”
某一日,章九在家中待得实在烦闷,于是决定出门走走。他开了车,在城里四处乱晃,不知不觉地便绕到了他的那所大学。此时已是初夏,穿着短衣短裤的学生们在路上四处走着,跑着,或勾肩搭背,或一人独行,皆是一幅青涩面貌。章九停了车,进了学校,漫无目的地到处逛。他望着那高耸的图书馆大楼,想起他和李世远以前的时候时常在那里边一坐就是一个晚上。那个时候他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只觉得喜欢和李世远呆在一起,便时常不知所谓地黏着人家。现在想来,是十分可耻的。但他又不觉后悔,因为那样的岁月,是值得怀恋的。这里的路灯,到了晚上会渐次亮起,但距离又是那样地长,以至于中间会出现一大段的黑暗,他和李世远在黑暗里牵手,双方的手心都汗湿,进了光明之处,又稍稍地放开了,怕别人瞧见了要说不好听的话。还有的时候,盛夏季节,蝉鸣四起,李世远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手里拿着一根雪糕,舔得舌头冰凉发麻,呼吸进进出出都是奶油红豆味。他快步迈向前,不高兴地对李世远说:“本少爷百忙之中陪你出来散步,你干嘛老不等我?”李世远揉揉他的头,说:“小矮子自己走得慢,还要怪别人腿太长?”
现在蝉鸣声还未响起,要再过一段时日才会大肆嘹亮。章九一边走一边回忆,到了后头累了,在校内寻了家甜品店,坐下来点了份冷饮,一边用手机浏览网页,一边寂寥地喝着西瓜汁。正无聊之时,身边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回头,就见着两个男人坐在他旁边那桌,面色是见了旧相识的那种忐忑的兴高采烈。
“章九,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们吗?”
章九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他们是李世远以前的室友康晓乾和林启浩。康晓乾要比以前看起来为人正派多了,而林启浩也瘦了一些,看起来委实是个敦厚的壮汉。章九端了东西过去,与他们坐一桌。问:“你们怎么来了?”
康晓乾挖了一勺冰沙,说:“哦,是我们班长今天撺掇着开了个同学会,就抽空回了趟学校聚聚呗,要我说,机会也许可就这一次啦。往后大家结了婚生了小孩,那就更没有时间了。不过来的人也很少,也就几个,大家都忙。这不,我们寝室就我和林启浩来了。”
林启浩朝章九憨厚地笑,说他和康晓乾都在临近的城市工作,来一趟也不费事。不过李世远作为他们寝室的大哥,在本市工作,居然也没来,真是一点都不积极。
章九听他们讲起李世远,便微微笑了一下。他摩挲着胸前那块玉坠,和他们聊起了以前的岁月。康晓乾说真没想到啊,你和大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大家那时都以为你俩就这么杠上了呢,嘿,没成想后来比谁都瓷实。林启浩附和着,说是啊是啊,要我说这就是缘分啊。
“那时都以为你是一不讲理的富二代,都有些敌视心理,没想到,章少,你其实是个好人啊。”康晓乾对于章九替他解了赌债一围,一直深怀感激,到了后头竟是慢慢地就不赌了。
章九摆摆手,“别叫我什么章少了,以后再也不是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章九何出此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