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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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跟在姐姐身后,却有道目光似刀锋般地刮过来。
周少瑾一回头,看见了程笳气得铁青的脸。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周少瑾全当没看见。
云板响了起来。
大家都安静下来,各回各的座位坐好。
周少瑾和姐姐并肩坐在了关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身后。
前世她也常去大昭寺听经,大昭寺虽不是皇家禅寺,却也不乏达官显贵,高门大户。在她看来,释慧大师比大昭寺主持净空大师的经讲得好——净空大师的经讲得比较浅显易懂,而释慧大师的经讲得比较深奥却很风趣,很吸引人,这就很不容易了。
她四处看了看,众人都听得很认真。
这或者与北方的妇孺读书不多而南方诗书传世的名门望族比较多有关系。
周少瑾胡乱地想着,很快就沉浸在释慧大师的佛理中。
有人拉她的衣袖。
她扭过头去。
程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是怎么一回事?”她低声道,声音里有着难掩的忿忿不平,“我找你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不出来。出来了也不和我说话。是不是因为你要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了?你要是再这样,看我以后还和不和你玩?”
威胁的话语,却充满了孩子气。
这样的程笳,让周少瑾实在是恨不起来。但她也不想和程笳多说什么,逐低声道:“别说话,听师傅讲经!”
程笳“哼”了一声,并不把周少瑾的话放在心上,抬头却看见二房的唐老太太朝着她射来严厉的一撇。
她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等到讲完了经,周少瑾姐妹和程笳被袁老夫人叫过去引荐给了那个老妇人。
周少瑾没有猜错,那位老妇人是良国公的生母——太夫人曲氏。
因是第一次见面,良国公府的太夫人各赐了她们一个镶宝石的戒指,然后才起身告辞。
释慧和袁老夫人等人亲自把曲老夫人送到了寺门口,看着良国公府的马车和仪仗离开这才去了甘泉寺的斋堂。
因下午寺里会唱大戏还有庙会,大部分的妇孺都像程家似的留在了寺里用斋饭。
寺里给程家安排的是个带花园的小院子,除了吃饭的地方,还有几间厢房可以休息。
程家的管事和仆妇已经打扫过了,听讲经的时候各房的管事嬷嬷们也把老太太们惯用的器具摆放好了,等用过斋饭,大家休息约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拜访。
这些人都是金陵城颇有影响力的高门大户的主妇,有的是初次见面,有的是过年时候见过。有些周少瑾记得,有些周少瑾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管怎样,周少瑾等人得了好几笔见面礼,金戒指,金簪子,银手镯都有,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不一会,外面响起了“铿铿”的铜锣声
大戏要开场了。
不要说程笳了,就是汶大太太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只有几位老太太还稳坐如山。但李老太太还是吩咐贴身的嬷嬷:“你陪着笳丫头出去转转,可千万别跟丢了人。”
那嬷嬷忙笑着恭声应“是”。
程笳就邀了周少瑾:“我们一起去!”
周少瑾摇头,道:“我在这里陪着外祖母。”
关老夫人笑着:“我们几个老妪在这里说话,要你们陪着做什么?你们只管去玩去。”又叮嘱周初瑾,“可把你妹妹看好了,两姐妹千万不可以分开,小心叫拍花党给骗了去。”
周初瑾笑着应喏,神态间也有几分向往。
原来十八岁时的姐姐是这样的。
周少瑾笑了笑,并没有去看热闹的打算。
人多是非多。
前世她去大昭寺的时候还引了登陡子窥视,这辈子她就想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过日子,实在是不想节外生枝地弄出什么动静来。
“我不想去。”她拿了汶大太太的说词作借口,“外面闹哄哄的,我就这样听着都觉得头痛,更不要说身临其境了。还是你们去吧!”
周初瑾闻言自然要留下来陪周少瑾。
周少瑾劝她:“姐姐若是因此留下来,我只好也去了。姐姐难道忍心看着我不舒服?”
周初瑾失笑,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都知道拿话堵我了。”
周少瑾有心闹一闹,笑着把周初瑾往外推,对沔大太太道:“大舅母可要把我姐姐看好了,两人千万不可以分开,小心叫拍花党给骗了去。”
她长得好看,又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由逗得几位老太太哈哈大笑,因为周少瑾拒绝而引起的些许尴尬顿时烟消云散。
郭老夫人暗暗点头,袁氏也多看了她几眼。
送周初瑾出门的周少瑾并没有发现。
☆、第二十四章 书斋
从甘泉寺回来,大家都累坏了,周少瑾沾床即睡,一觉到了天明。
好久都没有像这样睡个好觉了!
周少瑾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听了会小鸟的啾鸣声,这才起床。
今天是四月初九,过了浴佛节,她要去静安斋上课了。
去给关老太太请过安,春晚提着笔墨纸砚服侍着周少瑾去了静安斋。
程笳还没有来。
静安斋和原来一样。四阔的敞厅用落地罩隔开,东边第一间放着先生的大书案,下面是交错放着的几张小书案,太师椅,多宝阁架子,三足鎏金香炉,还有先生大书两旁贴着程家老祖宗程制亲手书写的“傍百年树,读万卷书”的对联。
周少瑾伫足静默,良久无语。
春晚小心翼翼地喊着“二小姐”。
周少瑾回过神来,却看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二小姐,您来了!”又道,“您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师傅还在用早膳,要等会才过来。”
周少瑾见这丫鬟面善,知道是服侍沈大娘的,只是许久没见,她怎么也记不起这小丫鬟的名字了。
她只好笑了笑,道:“没事,我今天来早了。你不用管我,我先练会字好了。”
小丫鬟松了口气,帮周少瑾沏了壶茶过来。
春晚摆了笔墨,周少瑾静下心来练字。
写了两大张纸,程笳来了。
“你怎么没等我?”她横眉竖目,一副要掀桌子的样子。
周少瑾这才记起来,从前她每天都会在她们来静安斋的必经之路——小虹桥等程笳。
“我等了你快一刻钟你也没有来。”程笳气得脸色通红,道,“要不是个小丫鬟告诉我你早来了,我还在那里傻等呢!”
周少瑾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你以后别等我了,我们各自来静安斋好了,免得等来等去的,时间都耽搁在了路上。”
程笳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相反,她还很聪明伶俐,不然也不会得到程家长辈的喜欢了。
“你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眼里更多的却是困惑,“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绝交啰?”
绝交倒不至于,只是别像从前那样总是粘在一起就行了。
可周少瑾向来不是那种能随意就伤害别人的人,她委婉地道:“我要给郭老夫人抄经,是《楞严经》,整整十部,有这么厚,”她比划道,“哪天抄完哪天才算完事。我以后哪有空闲的时候?我今天没有等你,就抽空写了两张大纸!”
程笳看着周少瑾书案上的两张大纸,像泄气的皮球般焉了,可嘴巴依旧不饶人地道:“那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这样不声不响地算什么?”
“以后我都会跟着你说一声。”周少瑾息事宁人地道,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把该说的话和程笳说清楚,“我以后不仅不能等你一起上学了,也不能等你一起放学——郭老夫人说了,若是有必要,我中午要到她那里用午膳,总不能让长辈等我吧?”
“这样啊!”程笳满脸的沮丧,道,“那,休假的时候我们能一起玩吗?”
“经书抄完之前肯定是不行的了。”周少瑾道,“以后的事等经书抄完再说。”
程笳精力旺盛,难得空闲下来,自己半年不理她,说不定她又交上了其他的朋友,到时候两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疏远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又抽出一大纸,开始练字。
程笳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着,奇道:“少瑾,我发现几天没见,你的字写得好好了哦!”
“是吗?”周少瑾敷衍着她。
她却不消停,道:“真的!你看这一撇,从前你总是畏手畏脚的,写到一半就收了,现在却一气呵成,感觉流畅多了。”
周少瑾手一顿,喃喃地道着:“是吗?”
“是啊,是啊!”程笳兴奋地道,“还有这个点,也点得很果断,让人一看就觉得干净利落……”她叽叽喳喳地在一旁点评着。
有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不错,少瑾的字进步了很多。”
两人回头,看见穿着身花青色素面杭绸褙子,头发花的白沈大娘正站在她们的身后。
“沈先生!”两人齐齐起身,屈膝行礼。
沈大娘清瘦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道:“起来吧!我们来看看少瑾写的字。”
前世,沈大娘给她的印象是模糊的。
她原也是诗书传世之家的姑娘,写得一手好字,二十岁的时候守了望门寡,但等到她娘家败落,夫家待她也开始刻薄起来。她干脆就在金陵的大户人家教女学生,坐馆为生。
沈大娘的脾气虽然很好,待人也温和,却也从来不曾约束过她们。有一次程笙说起来,还怀疑她“信奉的难道是老庄不成”。
周少瑾恭敬地站在她身边,听着沈大娘点评她的字,不由地想到了姐夫的姑姑廖章英。
那也是个苦命的人,品行高洁,满腹经纶,却豆灯寂夜地过完了一生。
上午的课讲的是《烈女传》里的《孟母断织》。因为学过一遍,周少瑾又想着下午去郭老夫人那里的事,不免有些走神。
沈大娘婉转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都答对了,沈大娘就听之任之没再管她。这让程笳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所以等到下课之后她拉着周少瑾问:“你是不是请人给你私下讲过了?”
周少瑾怕她这样总缠着自己,哄她道:“我自己在家里学了一遍。”
程笳不相信,迟疑道:“那岂不是要日夜苦读?”
“是啊!”周少瑾道,“我那个时候不是病了吗?也不能出门。就想着不如多读几遍书。”
程笳拧着帕子,犹豫着要不要跟周少瑾学。
周少瑾忙道:“我得快点回去,不然要耽搁去寒碧山房的时辰了。”和程笳在小虹桥分了手。
程笳闷闷不乐地回了如意轩。
姜氏正指挥着丫鬟婆子给如意轩换门帘子,见状忙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心地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程笳进了内室,道,“少瑾病了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话也少了,也不怎么来如意轩了,功课也比我好了……”
看见女儿这样,姜氏的心都揪了起来,把女儿抱在了怀里道:“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会让你进寒碧山房的。”
程笳皱眉:“难道她是为这个不理我的吗?”
“那还用说。”姜氏冷笑,道,“她一个小小四品知府的女儿,还能翻了天去!”
母亲不是一心一意地盼着哥哥能金榜题名吗?
怎么这个时候又这样轻视少瑾的父亲?
程笳欲言又止。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如意轩发生的事,她回到畹香居,看见程诰的贴身小厮悟儿正坐她厢房的屋檐下喝着绿豆汤。
听到动静,他忙放下碗,急急地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小黑漆绘白玉兰的匣子递了过来:“二小姐,您可回来了!大爷听说您要给郭老夫人抄经,特意让我送了这匣子墨锭过来,说是老太爷留下来的罗墨,坚如磐石黑如犀漆,让您抄经的时候用。”
有好墨才能写出好字。
既然是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就是给诰表哥下场的时候用的!
她怎么能收!
“不行,你拿回去。”周少瑾不肯要,“抄经文的墨寒碧山房自会准备,用这个简直是暴殄天物。”
“大爷猜到二小姐就会这么说的。”悟儿笑道,“我们大爷说了,这墨也不是白给的,想和您换几张澄心纸,大爷有同窗的父亲过寿,请大爷们去吃寿诞,大爷想送了做寿礼。”
徽州的澄心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堪称一绝,价比黄金。
周镇过年的时候曾给周少瑾姐妹送来一刀,言明她们姐妹各半刀。
若是从前,周少瑾肯定不明白,可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却清楚地知道,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嫁女儿,若是有这样的东西做陪嫁,比什么金银珠宝都要体面。
这是父亲给她们姐妹准备的陪嫁之一。
周少瑾遣了施香去开了箱笼拿纸,那墨却不收。
悟儿苦着脸道:“若是我就这样把纸拿了回去,大爷岂不要剥了我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