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第3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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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惨叫声;没有呻吟声;甚至也听不见失去主人的战马所发出的哀鸣。所有声音在一瞬间被沉重的马蹄声和铠甲铿锵声吞没;天地间仿佛失去了颜色;只剩简单冰冷的黑与白。黑色的铁甲、白色的槊锋、黑色的身体、黑色的战马;还有暗黑色的血液水一般在灰白色的大地上汇流成河…
王薄从没见过如此犀利的攻击;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数息之间;他没有发布任何应对命令;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看着麾下的喽啰们前仆后继地倒于对方马蹄下。他像一个刚刚上战场的新丁;大腿小腿同时发抖。他像一个已经脱离了躯壳的灵魂;望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无喜无悲;无哀无乐。突然;他的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嗓子眼发甜;一股滚烫咸腥的东西只冲脑门。〃全扑上去;跟他们拼了!〃他喷出一口血;喊得声嘶力竭;满脸是泪。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自己积攒了近两年的班底冲向了战场正面那千余铁骑。没有队型;也没有次序;他们重重叠叠;就像扑向岩石的海浪。他们毫不犹豫;就像扑向野火的飞蛾。在抹干泪眼的同时;王薄几乎看见了袍泽们的魂魄;星星点点;就像夏末的萤火虫般盘旋着从战场上升起;升向天空中纯净的那片蓝;永远不再有饥饿;不再有恐惧。
王薄猛地加紧坐骑;直冲向前。他的弟兄们在被人肆意屠杀;他不能放弃这些同伴而独活。
挡于坐骑前的阻力却骤然加大;经历了短暂的奋勇之后;长白军的大小喽啰们马上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认清了自己和对手之间的差距。那些被钢铁包裹着的〃猛兽〃不是他们所能阻挡;虽然对方只有千余骑;但每一骑都足以当千。
千个一千即为百万;那是百万武装到牙齿的雄师;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想发点小财;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平头百姓。输给对方没什么丢脸的;承认战败以也算不上可耻;天大地大;活命最大;所以;他们转身、弃械;当着自家主帅的面狼狈而逃。
〃站住;站住;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儿!〃王薄大声叫嚷;挥刀砍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溃兵。他不是不能接受战败;但无法忍受这样的惨败。对方总计只有五千余人;对方的人数不到己方参战人数的八分之一。就在数息之前;他分明还占据着战场的主动。可现在;他却毫无疑问地败了;从颠峰跌向低谷只用了把食指屈回再弹开的功夫。
有几个喽啰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被倒奔而回的同伴推走。〃他们追过来了!〃喽啰们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必须逃;被那些铁甲〃猛兽〃碰上便是死。即便被大当家事后怪罪;也好过被〃猛兽〃踏上;落得死无全尸。
〃督战!督战!〃王薄接连砍翻了几个无视其威严的溃兵后;祭起了最后的杀招。督战队完全由他的心腹组成;装备为整个军中最精。惨叫声立刻在人流中再次响起;身披红罗绵背裆的督战队在自己人中间大开杀戒。所有不肯立刻停下脚步的喽啰们都受到的同样的对待;被一刀刺穿;再一刀割去首级。
〃啊!〃溃卒们发出大声惨叫;转过头;互相推搡着远离向自己挥刀的屠夫。他们不小心挡住了疾驰而来的铁骑;被长槊刺穿;身体在槊杆上哭喊挣扎。他们瞪大惊恐的眼睛站在原地;看着死亡洪流一点点向自己推进;既不敢迎战;也不敢再逃;胡乱挥舞着胳膊放声大哭。
为了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铁骑冲入敌阵之后;开始按预定的序列分散。他们以十几个人为一小队;在长白军的队伍中往来盘旋。每一支队伍都像一把刀;刀刀见血。王薄通过血腥手段组织起来的抵抗再一次被粉碎;长白军已经混乱的军阵很快被铁骑们分割成一块块放在砧板上的肉;随之都有被剁碎成馅的危险。
失去了来自中军的指点和监督;先前与轻骑们缠斗的喽啰们也纷纷放弃了自己的对手;转身加入逃兵行列。整个圆阵支离破碎;任孙吴重生也不可能将其粘合。摆脱了对手死缠滥打的轻骑兵在张江和吕钦等人的组织下快速整理队形。他们没有去为在敌人中军往来冲突的同伴锦上添花;而是绕了两个半弧型;围杀那些战场边缘的旁观者;不给他们恢复勇气和信心的机会。
长白军抵挡不住骑兵们如水泻地般的攻击;节节败退。已经杀红了眼的王薄带着亲兵和督战队不断组织起新的防线;每一次都无可奈何地看着防线像河滩上的沙堡一样崩溃掉。他的鼻孔、嘴角全在淌血;身上的铠甲和胯下的坐骑也被血染成了赤红色。那些血没有一滴是敌人的;全部来源于他自己和自家喽啰。曾经有一瞬间;他试图带着亲卫和督战队进行一次反冲锋;不为扭转战果;只为吐一口恶气。但这个过于〃美好〃的愿望很快被现实砸了个粉碎;官军只出动了两百骑兵;就冲散了他组织的反攻。如果不是亲兵奋力营救;王薄甚至无法保证自己能有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
〃大当家;留得青山在!〃一名心腹头目跑到王薄身边;大声劝告。他不是第一个向王薄谏言撤退的人;其他几个都被王薄当场砍杀了。但这次;王薄却犹豫了一下;将刀锋指向了不远处的铁骑。
〃子房;你走吧;我留下来给大伙断后!〃曾经豪情万丈的王大当家笑了笑;低声命令。
〃大当家先走。大当家将来给大伙报仇!〃仿佛能看穿王薄的心事;几个亲卫齐声苦劝。
〃报仇?〃王薄仿佛听见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般;裂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道死。咱们都跑不掉了;姓李的不是人;他不是人…〃笑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呜咽;进而泣不成声。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只是命运的不公造成。今天;王薄才明白那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谎言。姓李的能力、才华都是他的百倍;遇到这种对手;他的后半生已经注定黯淡无光。
既生王;何生李。曾经野心勃勃的王薄此刻宁愿死;死在这样一个对手马前;胜过混混噩噩地渡过后半生。
〃好;咱们一起死!〃被称为子房的亲兵头目惨笑;拎着刀;站在了王薄身边。临近的数百喽啰看见王薄停下了坐骑;也狂笑着;快速向他靠拢。
他们都是当年一道逃避兵役的同乡;经历了数年的挣扎;如今终于可以走向结局。他们的路也许走歪了;但当年起兵的动机;却决没有错。
他们不是野草;不该被人割去添沟渠。他们曾经试图建立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国度;但最终除了制造灾难外;却一事无成。
大伙已经都倦了;像王薄一样疲惫。姓李的在博陵干得不错;如果他是上天派来那个结束乱世的人;大伙宁愿用生命为这一切做个见证。
〃长白山下好儿郎。;纯着红罗绵背裆…。〃有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低声唱道。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亲兵和督战队低声而和。他们还记得当年那个知世郎王薄;那个为了大伙提刀;而不是踏着大伙肩膀谋求各人功业的王大当家。
听着这首自己亲自撰写;亲自谱曲的战歌;王薄的心头一片空明。他知道自己不该畏惧;也无所畏惧。这么多年;无数袍泽已经死了;自己马上就要跟他们去团聚。
忽然;他觉得自己脖颈一痛;整个人软倒在马鞍上。
〃大当家;活着才能有机会!〃被称为子房的亲兵头目趴在王薄耳边说了一句;然后拨转王薄的马头;一刀捅进了战马的屁股。
〃大当家给我们报仇!〃身穿红罗绵背裆的亲兵和督战喽啰们;跟在子房身后;一道扑向了具装铁骑。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天地间刹那仿佛响起了隐隐的歌;萦萦;绕绕。
第六卷 广陵散 第二章 背弃 (六 上)
主动留下来断后的数百名长白军喽啰都存了必死之心;人数虽然远没有先前众;在局部战场焕发出来的战斗力却强悍异常。有伙列队穿插的铁骑刚刚扑到近前;便被喽啰们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住。
〃以命换命!〃被唤做子房的小头目大叫;率先扑向了最前方一匹战马。巨大的冲击力将其整个人都撞飞到了半空中;嘴巴、鼻孔、耳朵等处同时有热血喷溅。在落地那一瞬间;他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完成了什么使命般;含笑而逝。
〃以命换命!〃喽啰们疯狂叫嚷着;学着子房的模样前仆后继。人的身躯在高速驰来的战马前显得那样单薄;他们或被长槊挑开;或被战马踏翻;一瞬间;竟有五十几人当场阵亡。
〃以命换命…〃后继者悲嚎;继续扑向速度已经变慢的马蹄。又付出了十余条生命为代价后;终于有名喽啰靠近了马腹。他毫不犹豫地刺出了手中的刀;在战马肋下切出一条巨大的刀口。〃唏溜溜!〃倒霉的畜生发出一声悲鸣;四蹄软倒。沉重的马身压中了杀死那名如愿以偿的小喽啰;将其压得筋断骨折。
马背上的骑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被惯性摔出了十几步远。铠甲与泥土的撞击声令人心里发虚。没等同伴前来救援;数名喽啰兵一拥而上;刀棍齐飞;居然隔着一层重甲将此人活活砸成了肉饼。
附近的求死者见样学样;争先恐后地冲向战马。剁马腿的剁马腿;扯马镫的扯马等;一时间;竟以八九倍的代价;将十名重骑兵硬生生换了个干净。
〃提刀向前荡吆!〃无向辽东浪死歌唱在河间人口中;竟然有了几分燕赵古韵的味道。杀红了眼的死士们拎着带血的刀;又挡在另一伙具装甲骑的必经之路上。重甲骑兵在人堆中撞出一条长长的血豁口;豁口尽处;失去速度的骑兵们却被十倍于己的死士围住;手忙脚乱。
〃跟我上;踩死他们!〃距离战团最近的王须拔气得两眼冒火;用力一磕着马镫;带领身边的百余名铁骑向长白军死士冲去。刚才被硬扯下战马那一伙具装甲骑都隶属于他的麾下;成为官军没多久的王须拔身上依旧带着大当家的骠悍;决不允许有弟兄就在自己眼前被敌人砍杀。
〃诺!〃跟在其身后的几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欲拉转战马。就在此时;一个冷静的声音适时地在王须拔等人耳边响了起来:〃王将军;请保持队形;不得破坏攻击序列!〃。
〃老子…!〃王须拔瞪圆了眼睛;把〃愿意〃两个字硬生生吞回肚内。〃听方长史的;跟上;保持队形;继续踏阵!〃他铁青着脸;将上一道乱命收回。然后抡槊为棍;将战马前几名躲避不及的长白军溃卒砸得血肉横飞。
打仗不是江湖肉搏;不可光逞一时血勇。完整的阵型和流畅的攻击次序能给敌军造成最大的杀伤。而毫无章法的硬拼和胶着;非但会降低本军的攻击效果;而且还容易给自家弟兄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在王须拔进入博陵军的头一个月;他几乎整日学的便是上述东西。为了让他们这些绿林出身的将领更迅速地融入;李旭还特地给每名校尉以上的将领配备了一名随军长史。那些有着长史头衔的幕僚都是春天时刚刚通过考试的书生;纸上谈起兵来头头是道。诸如《孙子兵法》、《太公韬略》、《司马法》之类的兵书个个倒背如流;每次都气得王须拔想要对他们拔刀。
但王须拔不敢不听从随军长史的建议。冠军大将军对属下宽厚;军规却定得非常严格。如果将领在战场上心智不清而隋军长史不提醒;事后长史要受到严惩。如果长史提醒后将领不肯听从;倘若影响了战斗结局;将领会被从重处罚;甚至被勒令退役回家。
给王须拔提谏言的是本部随军长史方延年;一个窝在民间多年;刚刚得到施展才华机会的〃书呆子〃。称对方为书呆子;是因为王须拔不服气此人动不动就拿军规和兵法来压人。实际上;王须拔对上头给自己委派下来的这位随军长史依赖得狠。正是这位书呆子长史;避免了他因为不识字而在人前丢丑;也正是这位书呆子长史;让他渐渐明白了正规兵马和流寇在作战方式上的巨大差别。
带着本部士卒;王须拔与前来拼命的长白军死士擦肩而过。那些求死者追不上战马;只能重新寻找拼命的目标。而具装甲骑们各自有各自的既定路线;居然再没有人肯停下来跟他们以命相博。
死士们迷茫了;眼睁睁地看着一小队又一小队骑兵在自己面前跑过;于四散奔逃的袍泽中间趟开条条血路。他们身上不乏勇气;却找不到继续将勇气转变成战果的机会。就在这时;要命的号角又响了起来;〃呜――呜――呜呜!〃如龙吟虎啸。紧接着;百余名完成既定作战任务的轻骑快速向拼命者眼前兜转;迅疾如风。
〃冲上去;杀一个够本儿!〃有人举刀高呼;带领着大伙去拦截轻骑兵。对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江湖博杀上的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官军的攻击方式又变了;先前是分成数十队分割义军的队列;如今却再度集结起来;重点照顾战场上个别不肯放弃的顽抗者。
转眼间;轻骑兵排成一条直线;快速从长白死士身边跑过。跑;毫不停留地跑。不与死士们做任何接触。一边跑;他们一边收起横刀;从马鞍后抽出角弓;将一支又一支羽箭射入人群。
聚集成团的顽抗者立刻像被冰雹砸了的庄稼般倒了下去。没有盾牌护身;铠甲也不够厚实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