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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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夹起李旭吃剩下的菜;接二连三填进嘴里。
注1:皇天原;即董杜原;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北。关于杨玄感叛乱的具体记录见资治通鉴。酒徒个人认为;资治通鉴上记载的宇文述六月二十八日从辽东回师;八月初一在上洛平定杨玄感;以及叛军列阵五十余里的记载均不属实。从地图上看;从鸭绿江到董杜原的直线距离是一千六百公里;宇文述率军每天走一百里;才能按期赶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当年为闰七月;但无法考证。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五章 归途 (八 下)
一股淡淡的温情在小酒馆里洋溢。旭子笑了;老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片刻后;伙计将茶煮好;连铜壶一道端至客人面前。虽然是市井上最常见的粗茶;叶柄和树梗在茶盏中清晰可见;但滋味淳厚甘美;喝在口中;一直暖到心底。
〃军爷这是去哪里公干!〃老掌柜见酒馆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可招呼;坐在李旭对面;给自己也筛了一碗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近乎。
〃回家;去上谷。离您老这儿不远;也就两百多里路!〃李旭放下茶盏;笑着回答。
〃上谷啊;那可是个兴旺地方;都说上风上水呢!〃带着满脸歉意的店小二走过来;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碟;一边搭讪。客人的举止他已经听老掌柜说过了;不但不白吃白拿;还有厚厚的打赏。这种客人店里可是几年也遇不到一个;把他伺候周全了;若是也能收到一两文;老婆孩子就多一份笑容。
〃山水不错;就是偏僻了些!〃李旭听人家夸自己家乡;心中十分受用;脸上的笑意也更浓。
开店跑堂;察言观色是第一本领。小二哥看到客人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端起残羹剩饭;又不着痕迹地追加了一句。〃瞧您说的;怎么能叫偏僻呢;您家那里可是尽出大人物。远的咱不说;就说近几年。上谷李家有个李老爷;文武双全…〃
〃李老爷?〃旭子的两眼瞪成了铜铃;弄不清什么时候自己家乡出了如此名人。
〃是啊;您没听说么?有个姓李的老爷读得好书;使得一手好槊!被皇上钦点了将军;封了那个什么忠勇伯的。这方圆百里都跟着光彩呢!〃店小儿用脚勾开门帘;声音渐渐向厨房而去。
〃这孩子人来疯;军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张柜怕冷落了贵客;赶紧接过小二哥的话头。
〃不妨;我听他说得有趣!〃李旭笑着摇头。文武双全的李老爷;忠勇伯;这话说的应该就是自己了。但读得好书这个评价还不十分让人脸红;使得一手好槊?旭子想想自己挂在另一匹用来驮行李的战马背后的长槊;心下好生惭愧。
〃这街坊邻居都传;说上谷有个李爷;文武双全。去年皇上打辽东的时候;领兵大将不小心上了那帮蛮子的当;人死海了去了。只有李爷提槊策马;几千里路杀了个来回。救下了几万人;自己居然连根寒毛都没伤着。这不;皇上一高兴;就封他为忠勇伯。老李家一下子就在上谷郡出了名;据说连郡守大人亲自去了好几回呢!〃老掌柜满脸羡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养个同样有出息的儿子。
〃哦。我好几年没回家了。还真没注意到!〃李旭端起粗陶茶碗;轻轻吹了口气;吹散眼前的水雾。
少年时;梦想里的自己的确是跃马横槊;豪气干云。想当年和徐大眼一道出塞时;为了没钱买槊;还着实懊恼了好几回。可自从得到长槊后;只有不要命的时候敢拿出来耍耍。关键时刻;保命的还是靠腰间的黑刀。
想想少年时的梦和眼前的现实;旭子心里涌起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那个少年的背影仿佛伸手可及;但那个少年和现在的自己大不一样。
〃军爷贵姓?〃掌柜的见识多;把眼前的李旭和传说中那个跃马辽东的豪杰比较了一下;暗暗留上了心思。不像;他在心中评价。眼前的军爷顶多是个队正;吃得简单;人也一点架子都没有。人说将军都是一顿要吃两个猪肩膀的;怎么会吃得像他这么少;并且也不会吃这不值钱的馕。但眼前这个少年人的举止气度的确不一般。那叫什么来着;从容;对;从容;就是在衙门里行走的钱二爷身上也找不出这么从容的感觉。
〃免贵;姓张!〃李旭犹豫了一下;报出了舅舅家的姓氏。
〃张姓;那也是个大家子啊。我听说上谷郡张家有个小爷是李爷的表亲;和他并肩闯辽东;兄弟同心;也立下了大功劳呢!〃说话间;手脚麻利店小二又冲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油淋淋的荷叶包。〃这是三斤驴肉;带筋透光的。您收好了;喜欢吃下次再来!〃
这说的是张家小五吧!旭子在心中长叹。兄弟同心;自己也曾经这么想过。但五哥的志向很高;自己追不上他的梦想。他慢慢地站起身;又取了五个铜钱按在了跑堂的手里。然后拎起驴肉;向掌柜的告辞。
〃谢谢军爷;军爷您慢走!下次再来;我给你还挑最好的肉!〃小二哥连声道谢。军爷的脸色怎么突然变了;难道我哪句话说错了么?他把拳头握得死死;感受着铜钱的重量。军爷不喜欢人说起姓张的;!他目送李旭跳上战马;仔细看了看黑风的模样;心里一哆嗦;整个人楞在了当场。
〃喜欢傻了;还不进屋收拾去。就知道卖嘴!〃出来送客的王掌柜回头;看见小二哥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抬手赏了他一记脖搂。
〃哎;哎。掌柜的;掌柜的;您看军爷胯下那匹马;您看第二匹马上那个长家伙。您看;那是槊不?是槊不?〃店小二指着远去的烟尘;小声叫喊。
〃槊;是他;我的姥姥;真的是他!〃王掌柜猛然醒悟;激动得将自己大腿拍得啪啪响。〃赶快;赶快把前天的剩馕给耍贫嘴的柳四儿他们送点去。借他的嘴跟街坊邻居吆喝吆喝;说上谷李爷;皇上钦封的忠勇伯李爷吃过咱家的驴肉;大声叫好呢!〃
这回遇到贵人了!掌柜和店小二相视而笑;感觉生活中充满了偶然和希望。
旭子不知道自己在身后留下了什么传说;他只顾想着心事埋头赶路。如果回到家;爹和娘问起我军中的事情来;我怎么跟他们说呢?杨夫子的事情告不告诉他们?五哥的事情讲不讲?
有些话;跟父母说了;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有些选择;本来就很难解释得清楚。马背上的旭子近乡情怯;越想;烦恼越是如乌云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穿过易水;离家乡就越来越近了。旭子小心翼翼地藏起一切烦恼;先找个片树林钻进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沿官道急急向家走。北方的太阳落得早;才过酉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两边没有行人;旷野里不时传来悠长的狼嚎。没有月光的黑夜;是野兽们最好的狩猎时间。
黑风竖起耳朵;浑身上下充满警觉。另一匹战马被狼嚎声吓得直哆嗦;任旭子怎么呵斥;它也不肯走快。没办法;旭子只好跳下马背;牵着它向前走。循着炊烟的味道;慢慢靠近了自己的故乡。
半年不见;村子里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静静的;透着股安宁与祥和。他的家在村东靠北的角落里;很僻静。这几年家境好转;父亲请人翻新了围墙;所以庭院看着很整齐;朴素中透着兴旺。
院子门都敞开着;今天好像是有客人在。离得老远;李旭就看见家里边的灯光。他轻轻跳下马;准备从侧门进家。上次他回家养伤;一些以前从来不肯到家中小坐族内长辈走马灯似的来访;不是想将自己的子侄塞进军中当官;就是想打些秋风走。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至今想起来;还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旭子今天不想和他们应酬;只想和自己的家人坐一坐;听听母亲的唠叨;看看父亲的花发。
院子里边的喧哗声很大;很多人;正唠着家常向外走。李旭加快脚步;将战马和自己都藏进院墙的阴影下。乡村人家省;院子里舍不得点太多灯笼;所以他也不用担心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咱们李家能有今天;全亏了大木伯养了个好儿子!〃一个声音从院墙内传来;客套中带着羡慕。是长房的若木二伯;旭子记得此人。当年此人为了替族里催香火钱;越到年关越要来堵李家门口。
〃可不是么;眼下这十里八乡;提起李大伯;哪个不晓得他老人家福气大;造化大。旭子这么年轻就封了伯;拜了将;以后还不是得封侯;封公。大木伯啊;您老将来说不定也能被皇上赏赐;封个什么乡侯县侯的呢!〃说此话的人应该是三房的峻木叔;除了打秋风;他很少上门的;最近怎么有又空闲了?
〃嗨;旭子那孩子是运气好。你们别夸他;将来再有出息;还不是咱们李家的晚辈!〃父亲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隐约带着股自豪。
〃话不能这么说;还是他大木伯教子有方。咱们上谷李家蛰伏了这么多年;此番终于扬眉吐气了。他大木伯;您别在乎钱;差多少族里边补。县令大人放下话了;趁着还没上冻;一定要把忠勇伯的府邸给完了工。完工的时候;他老人家要登门给您道贺!〃又一个带着酒意的声音传进了李旭的耳朵;那文绉绉酸溜溜的调子;除了族长大人外别人还真说出来。
〃不用;不用。县里给拨了不少。前几天;旭子的亲兵又押了些缣布和肉好回来;说是皇上赐的。有个姓慕容的将军还捎了话;说如果不够;叫我随时给军中去信。我核算着;用到新宅子完工总也够了。〃父亲忠厚地笑着;亲切的感觉一如既往。
〃弟兄们已经把我的财货送到了!那爹应该知道我已经辞了官;怎么没听他跟人提起?〃李旭站在阴影里;心里充满了诧异。
〃缺什么就说;包在我身上!咱们李家这么多年就出了一个贵人;他的府邸怎么着也不能修寒酸了;让别人笑了去!〃族长大人打着酒咯;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不缺;不缺!旭子总是向家里捎钱;我一直攒着没花。眼下就算请人描了梁;漆了门窗;还是有些富裕呢!〃父亲跟在一众客人身后;骄傲地从门口走出来;萧瑟秋风中;老人的腰杆挺得笔直。
〃爹在维护我的颜面;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丢了实缺。〃李旭忽然觉得鼻子酸酸地;有股东西从眼里向外涌。
我不是在为自己博功名。站在自家院墙的阴影里;李旭终于知道马上取功名的全部内涵。他不是为自己在战斗;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奋战。父亲、母亲、舅舅、忠叔;所有关心着他的人;都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他站在院墙的阴影里;默默地看着父亲送所有客人离开。不敢出来跟父亲见面;也唯恐两匹战马发出任何异常响动。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家。其实;从他当年离开的那一瞬;过去的生活;已经成为了过去。他已经长大了;该负担起自己对家的责任。他不能再向小时候一样于困难和压力面前退缩、逃避;因为在父母眼中;他已经是这个家的梁柱;是最令他们骄傲的儿子。
在院墙的阴影里;李旭终于彻底长大。
他牵着马;慢慢地向村外走。皇帝陛下的车驾正沿着运河南行;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我好像听见了马蹄声;是旭子那匹黑风的!〃张李氏挑着盏灯笼走出屋门;迎住正在关大门丈夫。
〃我也感觉怪怪的;好像旭子回来了一样。不过那慕容将军的亲兵说;旭子被皇上调去公干了。他怎么有时间回家来?〃老李懋吹熄灭院子里的灯笼;顺手接过妻子手中的那盏;然后与李张氏互相搀扶着;向正房走去。这个小院马上要转给别人了;县里夏天时专门划了地给旭子起忠勇伯府;修好后;全家人就要搬进去。忠勇伯;想想都令人自豪。
〃是啊;孩子那么忙;怎么可能回来!〃李张氏伸手抹了抹眼眶;轻声叹息。
马蹄声若有若无;终于完全消失。屋门吱呀一声关牢;把所有嘈杂隔在屋子外。
屋子外的漫漫长夜里;李旭纵马疾驰;将小村抛在身后。
他知道这次不该躲回家;其实;在当年离开故乡的刹那;他已经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条路;没有终点。
第三卷大风歌卷终。
酒徒注:请继续关注家园第四卷;《扬州慢》
第四卷 扬州慢 第一章 肱股 (一 上)
才到九月;天上居然就飘起了雪。纷纷扬扬;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如若在往年;这倒是个吉祥兆头。过早吹来的寒风把来不及钻进地里躲藏的虫子都冻死了;雪又给黑油油的土地补足了水分;来年多下些辛苦;庄户人家肯定能落个好收成。
但今年不成;大业九年年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年景。夏天时为了讨伐高句丽;边郡上的庄户人家都被征调去辽东听差了。等他们千里迢迢地赶回来;麦子大部分已经烂在了地里。百姓们没有足够的吃食;天气又冷;这一场雪下久了;不知道多少人将冻死在家中。
〃唉!〃上谷郡守虞荷抱着白铜手炉;不住地叹气。如若是往年;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冻死几个平头奴子也不打紧。草民么;不过是册子上的一个数字;多几万少几万;只要当官的会做事;涂涂抹抹总能糊弄过去。但今年特殊;皇帝陛下的车驾就停在上谷郡;一停就是三天。那些御林侍卫、文武大臣都不是瞎子;百姓家里冒不冒炊烟;行人脸上有没有菜色;他们都能看得见。一旦哪个不仗义的把这事情捅上去;惹得皇上发怒了;这上谷郡大大小小二十几个父母官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