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凰-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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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儿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参悟到这一点实在难能可贵。
我和墨白,甚至晁凰都沉醉其中。
琴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温儿突然将木琴推翻,像着了魔一般冲到我们面前的方桌旁,拎起茶壶就往身上浇。
晁凰吓得一愣,扑过去抱住温儿,却在碰到他时身子猛地一颤。“你怎么了温儿,温儿你这是怎么了?!”晁凰抱着他,他的身子像火炉一样滚烫,不知所措的哇的一声哭起来。
“娘,有火在烧温儿,温儿好热……娘,有火在烧温儿……”
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刻就成了这副模样,我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墨白将温儿从晁凰怀里捞起来,仔细检查一遍,脸色刹变。
他脸色极少这么难看,我心里打鼓,问:“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忧心忡忡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中了蛊毒。”
“中了蛊?”我难以置信地惊叫:“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中蛊?”
墨白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晁凰抬头看了看我和墨白,哭得泪流满面,从墨白怀里抢过温儿,踉踉跄跄往门外跑,好在墨白及时在门口截住。
晁凰失去理智地往墨白身上撞,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要带温儿回宫找太医!”
“太晚了,把孩子给我!”墨白试图从晁凰怀里抱过温儿,晁凰却死活不放手。
“凤翔去长安至少也要一日路程,就算回了皇城,皇城的太医也医不好蛊毒,你带他走便是带他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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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恩怨难了
死字话音刚落,晁凰瞬间止住了哭闹,手一滑,跌倒在地,眼睛一丝光也没有。墨白顺势把温儿揽到怀里。
“若世上能有人解得巫蛊之术,恐怕就是那个来自桑海的道士了。”
“可是……”我虽领教过他的占卜术,略微猜到他的确非同寻常,但偌大的大唐,又怎知他身在何处?
“你可还记得佛缘镇净湖旁的那家医馆?我先带李温走,你和晁凰赶快跟来。”墨白说完即刻带着温儿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我回想了半天他所说的地方是哪里,想了许久终于想起贺岁夜宴我们在含元殿的屋顶上,他说起有关李怡的秘辛,他身边那个女侍卫就是在那家医馆里诞下靖怀。难道桑海道士就住在那家医馆?
佛缘镇离凤翔不算远,快马加鞭不到三个时辰便来到了墨白所说的医馆。
温儿的病情似乎已被遏制,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熟睡。
晁凰一进门便跪在老道士面前磕了个响头。
“贫道不过是云游四海的穷道士,如何受得起晁妃如此大礼。”
所有人在他面前似乎都是透明的,不用开口,他已知道全部。
晁凰依然跪在地上,“求道长救救温儿,救命之恩,晁凰没齿不忘。”说完又磕一个响头。
我看了看温儿,又看了看墨白,始终不太敢相信温儿是真的中了蛊毒。毕竟巫蛊之术在九州是极其罕见的秘术,但和墨灵秘术相反,墨灵秘术能叫人起死回生,巫蛊之术却能叫人万劫不复。大唐开国至今二百年,从来没有人见过中蛊之后会是什么后果。
我问老道士:“道长可知温儿为什么突然发病?”
“小公子所中的是一种名叫冰蛊的蛊毒。”老道士将晁凰搀起来,晁凰立刻扑到床前看望温儿。
老道士解释说,冰蛊并不是蛊毒之中最毒之蛊,但赢在施蛊时无声无息,并且在发作前不会有丝毫异常,所以被施了蛊的人往往无法察觉。这种蛊在民间也被成为戾火症,一旦发作,便会觉得身上有戾火焚烧,这种炙热会日渐加剧,最终被体内戾火焚烧而死。
“可有破解之法?”晁凰握着温儿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脸上漫过一层又一层泪水。
老道士想了想,道:“贫道虽不能完全破除小公子体内的冰蛊,但可以将其抑制住。”
“只要能救温儿性命,无论什么法子,都请道长勉力一救。”
巫蛊之术不是普通毒药,所以也不是寻常药物能够抑制,只有以秘术抑制秘术。老道士所言的抑制之法就是在温儿体内设下一道封印,封住温儿对体内戾火的感知。听起来甚是玄乎,不过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为今之计,也唯有此法。
但这种法子其实只是扬汤止沸,老道士说,随着温儿长大,这道封印能起的作用会越来越有限,他体内烈焰焚身之痛也会越来越难奈,恐终究命数不长,怕是活不过二十三岁。
活不到二十三岁,也比现在就丢了性命强。
经晁凰允准后,老道士在温儿额头上结下一道形似火焰的封印,将他体内戾火封于其中。老道士望着温儿的眉宇良久:“这孩子将来恐怕会有奇诡的命途。”
温儿是个漂亮的孩子,虽然才十一岁,已初显翩翩风度,五官生的极为标致,绝不输于女子,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一定是个风姿倜傥的佳公子,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异病,黑发尽白。
老道士结下封印后叮嘱说:“凡事阴阳双生,有得必有失,封印在抑制小公子身体对戾火的感知的同时,也会抑制他对情感的感知。”
我和晁凰愣了愣:“抑制对情感的感知,可对他有什么伤害?”
老道士捋着花白胡子闭目沉思,一脸正经道:“倒也没什么伤害,只是可能谈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我:“……”
晁凰:“……”
第二日温儿的病情已基本稳定。鉴于温儿往后对其他事物不敏感,但对热却十分敏感,老道士建议我们让温儿住在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有益于延缓他的病情。我们讨论了一夜,最终认为长安城郊有一处清凉院,是皇家避暑的行宫,如今已闲置多年,那里与大明宫相隔不远,往来相对方便,并且竹木环抱,流水潺涓,即使炎炎夏日也清凉似秋,十分适合温儿居住。
我们拜别老道士,打算回大明宫收拾收拾,送温儿去清凉院。但在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事不解。
温儿一向把时间花在研究琴艺上,素来不与人交恶,况且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到底是谁下的狠手加害于他?
我问老道士:“这冰蛊,到底是如何施用的?”
“戾火症利用人身上微小的伤口下蛊,隐藏于人体中,一旦听到琴声便会发作。”老道士反问晁凰:“贫道冒昧地问一句,是何人至小公子受伤?”
晁凰摇摇头,她只知温儿不小心受了伤,因伤的很浅,她也没有在意。她翻看温儿的手指,问:“告诉娘,这伤是怎么弄的?”
“是我和皇兄在御花园玩的时候他拿玫瑰花刺划伤我的……”
晁凰听到这句话,像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瞬间瘫坐在车上。
温儿只有一个皇兄——靖怀太子。
真相瞬间明朗。
我曾在贺岁夜宴上问过晁凰,靖怀生母已逝,而她独揽后廷,一旦有了儿子,东宫之位会不会想要取而代之。看来不止我一人有这样的想法,靖怀也一定被这种忧虑弄的睡不着觉。靖怀的皇弟们虽然不少,但只有温儿有一个独揽盛宠十年而不衰的母亲,也只有温儿最有可能是他的对手,他大概想趁着李怡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后廷,将温儿杀之而后快。
他没有用普通的毒药,而是利用巫蛊之术,这种蛊毒若不是侥幸有桑海道士相助,宫中的太医恐怕是辨别不出来的,最后顶多得出个暴疾而终的结论一了百了,就算查出是巫蛊之术,下蛊和病发之间还隔了好几日,他完全能够撇清关系。
这种缜密而毒辣的手法,到是得了李怡的真传。只是他没料到温儿病发并非在宫中,更没料到温儿吉人自有天相,遇见了桑海道士。
晁凰一路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想她定然是悲痛欲绝,对靖怀恨之入骨,经历此事,已可看出靖怀不仅没有治国之才,更没有一丝仁慈之心,既然如此,东宫之主取而代之未尝不可。我对晁凰说:“你如今是后廷之主,完全有权着大理寺审理此案,弑杀皇子是一等一的重罪,就算他是太子,也其罪当诛!”
没想到的晁凰只是摆摆手,喃喃:“罢了罢了……”
靖怀险些要了温儿的命,我不能相信她真的愿意不再追查。“为什么?是怕没有确凿证据定不了罪,还是……”
她打断我,声音一点力气也没有:“因为他是姐姐的孩子……”
☆、第七十八章 诀别
远征的第一年唐军一路攻城拔寨,节节战胜,相继收复了原州、乐州、秦州、驿藏和石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很快就能以唐军的大获全胜而结束,朝中甚至有大臣上书建议靖怀着手准备迎军大典。但自石门一战后,战事却一拖再拖,拖了整整四年,虽然期间又收复了木盘、特盛、六盘、石峡四个关隘,但相较于四年间人力物力的大量消耗,这些胜利已不显得多么荣耀。
四年后的初春,河泽冰雪消融,郊野盛开了大片鸢尾花,南飞的大雁陆陆续续飞回北方。我刚刚从清凉院探望了温儿回到府上。
凤翔传来最新的战报。说石峡战役后,唐军从石峡取道盲山至湟水南岸,欲攻下对岸的萧关,但在唐军渡河之时却被敌军包围。刺探军情的探子得来准确消息,从湟水北岸发起攻击的是驻守萧关的吐蕃军,而从盲山夹击唐军的,却是安南的军队。
多年来安南偏安一隅,因它西临回纥,北接吐蕃,东望大唐,与众多强国毗邻,所以一直采取中庸的态度,谁也不得罪。如今西边的回纥被灭族,它大概感受到了威胁,于是选择和吐蕃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安南军队的突然加入,使得战况急转直下。唐军只得破釜沉舟,在湟水背水一战。单单这一战便折损了三万精锐。刚刚出征时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两万伤残,大军决定放弃渡河攻城,班师回朝。
敌军的密报说,撤退的唐军皆身着丧服,举丧旗,队伍最前端由六匹马拉着一口乌木棺材。
大军班师的消息和丧号写在同一封书信中,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信中说,萧关一战,李怡亲帅六千精骑强渡湟水,渡至河中央时突然遭到埋伏,对岸的吐蕃军队乱箭射向河中心,北漠行军五年,军中草药奇缺,李怡身中毒箭,不治身亡,临终令靖怀即刻登临大宝,继承国统。
信中说——李怡,殡天了。
听完这个消息,我看了一会墨白,看了一会蓝天,转身牵过大黑马飞奔出凤翔城。
我想起一个人。
初遇时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把将她未来的夫君推下瀑布下的深潭。
深秋冻雨中他的夫君问她愿不愿让他得到她,她轻轻说:“如果不是你,还能是何人?”
大军出征时他的夫君遥望城墙上的她,用口型说:等着我。
晁凰,有那么一瞬间我不能想象当她得知李怡战死的消息后会作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因为我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我自己。
完全出于直觉,我直奔长安北城门而去,那是五年前晁凰送别李怡的地方。
遥遥望见百尺城楼之上立着一个金色的纤弱身影,迤逦长裙像展翅欲飞凤凰。
我狠狠抽打马鞭,马儿痛苦地嚎了几嗓子,卯足了劲冲向城门。
蹿下马背冲上城楼时,晁凰已站在城墙之上摇摇欲坠。
“公主是来送我的,还是来劝我的?”凤凰长翎猎猎舞于空中,染了斜阳的残色。
她回过身低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向苍茫天色:“是他让我等着他的,整整五年,我每天都立在城楼上等着他,可是今晨,等来的却是斥候告诉我,他的棺椁已在回城的路上。”
我谨慎地凑近她一些:“夙沙曾对我说,一个人活着总有她活着的理由,阿央,这世上总还有值得你活下的东西的,你失去了李怡,但你还有我,有温儿,有瑶——”
“公主,”她蓦地打断我:“这不也正是你选择的路么?”
我望着这个随时都会坠落的身影,心口一阵阵隐痛。“那样选择是不对的。”
她没有反驳我,只是轻轻摇摇头。夕阳一半已沉入地平线,另一半扯出漫天红霞。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一个贼,从姐姐身边偷走了李怡,却给自己找了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安慰自己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姐姐好。这些年,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对我的好,我不知道,到如今都不知道,他是真心待我,还是把他对姐姐的情义强加在了我身上。不过,不重要了。”
她眯起眼睛远远眺望西方落日,仿佛在火红夕阳中看到李怡的幻影,抬起手打捞那丛幻影,纤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