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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朝天子一朝凰-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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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鸢尾

长安就在群岭的另一侧,我翻身上马,跨马离去时不经意回望了一眼,岭上百里红梅傲然,他孑然一席玄衣立在万千花树间,发髻随意插了一柄玉簪,微风吹得墨发翩飞,嘴角噙着模糊笑意,手里握的折扇坠着我亲手雕刻的蓝玉扇坠儿,在晴好的阳光中闪着幽幽蓝光,真是世间绝好的风景。
    不巧的是凤翔城里城外皆是大雪,道路难行,纵使快马加鞭再加鞭,赶到正阳门时也已到了亥时,宫中二更的梆子刚刚敲过。
    夜阑人静,入夜的大明宫等来一天中少有的宁静,月正圆,正对宫门的巍峨含元殿似乎与明月一样高,清辉洒在殿前莹白的百步汉白玉石阶上,洒在飞檐金黄的琉璃瓦上,宫灯明灭,地上的影子时隐时现,我怀抱着梅花酿,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影子,只有自己的影子,含元殿就在眼前,殿顶上的笑声却已然遥远。
    我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前走,把守正阳门的守将说在皇帝的寝殿长生殿东侧有一座宫殿,唤作丽鸢宫,是**中离长生殿最近的宫殿,自宣宗登基以来独得专宠的晁妃就住在那里。
    一面走一面琢磨我从小在宫中长大,从未听说有宫殿名叫丽鸢宫,且若我没有记错,离长生殿最近的后妃寝殿莫属钟离晓曾居住过的安澜殿。
    正琢磨着便误入鸢尾花紫色的花海。我惊讶万分,鸢尾是夏花,而此时正值隆冬三月,花海间的每一朵鸢尾却开的娇嫩艳丽,如同一个个翩翩起舞的紫衣姑娘,晚风中华丽的紫色间闪着月华的点点流光,宛如大陆尽头的海洋翻起层层波浪。若非下一番狠功夫绝不会在冬天培育出这么多盛开的鸢尾,可想摆下这浩瀚花海的人,若不是对鸢尾花用情极深,就是对鸢尾花所代表的人用情极深。但在风流成性的大唐,前者的说服力简直为零。
    鸢尾花海间立起一座宫殿,赫然写着三个鎏金大字——丽鸢宫。我环顾四周建筑,发现这里就是曾经安澜殿的所在,大概是李怡特意改造一番后将其重新命名为丽鸢宫。
    从我的角度可看到窗子半掩,透出微光,猜想晁凰此时还未入睡。想着正好可以与她对月共酌,便抱着酒坛走了过去。
    丽鸢宫的台阶上摆放着层层鸢尾花,一直延伸到殿门口,宫灯亦被雕成花盏状,我一路行来顺着窗子的灯光瞥了一眼,却见窗外有个暗色的背影。
    灯光并不明亮,隐约看窗外男子一席紫色华服,与遍地鸢尾同色,男子专心朝窗内窥视,并未发觉我逼近的脚步声。
    猜测此人或是个刺客,正在等待时机下手,我一边感慨戒备森严的皇宫竟然也能让刺客如此轻而易举混进来,一边又迅速将自己的感慨否定,因为想到墨白出入大明宫也如同出入自家厅堂。
    我悄悄走到紫衣男子身后,打算趁其不备劈手将其斩晕,结果手伸到一半被男子忽然转身反手扼住手腕。
    看清男子的脸,我险些尖叫,好在李怡及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使得我没有叫出声来。
    他朝窗内探了一眼,我们闹出的动静并没有惊动窗内人。他将我拉开窗子远了些,方才放了手低声询问我为何忽然在此。
    我亦是满腔疑惑,揉着被他弄疼的手腕,抬眼问他:“为什么你要躲在外面偷看?”
    李怡无奈的笑了笑,看向头顶上晕黄的宫灯:“她不让朕进门,硬要朕去别的妃嫔处留宿。既然她不见朕,朕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我更加纳闷:“她为何不见你?”
    正在这时候,窗子里的烛光一闪,灯芯被婢女挑灭。房间里传来婢女小声的嘀咕:“您能独得帝宠是后宫中多少妃嫔求之不得的,您为什么要撵陛下走?”听到婢女此番话语,李怡朝窗子靠近了一步,隐隐听到晁凰的叹息:“我如何不想见他呢,其实我恨不得上朝的时候也跟在他身旁。可是我也懂得的,李怡是谁,他是帝王啊,自古**若是一人独宠,独占后宫,朝廷和江山多半要因此生出乱子的。帝王之爱,要兼爱天下,福泽万民,自然也要兼爱后宫,雨露均沾。这个道理我明白,无关乎情,只是帝王之术罢了。”
    话落后是长久的安静,最后只有婢女小心翼翼离开的脚步声。
    “天下竟也有这样的傻女人,把自己的丈夫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李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神情,声音淡淡嗔怪,嘴角却勾起莫大的笑容,源自心底的满足,即使是在阴谋得逞,登上皇位的时候也没见他这般笑过。
    我说:“她是因为太喜欢你,才会处处只为你着想。”
    他抄手遥望空中圆月,紫色华服衬他华贵姿容。李怡长得还算俊朗,只是眉眼生的偏冷,加之向来一副冷漠模样示人,总给人一种阴冷的杀意,这也符合他在我心中的定位,他干的那些事,不是冷情之人也绝对做不来。可今夜迎着月色看他的眉目,像个陷入情网的痴情郎,深爱上一个姑娘,即使姑娘不见他,他也想偷偷地看一看她。
    “你若不介意,不妨陪朕到前面走走。”他循着月色下了一步台阶,一直躲在下面的侍卫立刻挑了灯笼拥上前,我有些诧异他竟然想要与我说话,没等我有什么反应,他回过头,朝我手中看了一眼,声音微凉:“你似乎带了坛好酒。”
    我跟上去:“陛下不介意,墨源又怎敢介意。”
    我们寻了鸢尾花丛中一方石桌坐下,侍卫奉来两只酒盏,白玉制成,环绕杯壁镶嵌着纯金的鸢尾。
    李怡屏退了侍卫,打开酒坛填满自己的酒杯,酒香立刻掩盖了身侧若有若无的鸢尾花香,我迎着月光转着手中杯盏观赏,杯壁上的花朵和四周月下鸢尾一样华丽妖艳:“这些花是你命人摆下的罢?”
    李怡独自将杯中酒饮尽,又添一杯:“培育出一年四季皆可开花的鸢尾着实花了朕不少心思,花匠每隔半日便要来巡视一番,将开落的花换成新的,”他拇指摩梭酒杯上的花饰:“自朕登基后一向节俭持政,缩减各项开支,唯独这些花儿烧掉朕不少银子。”
    我暗自咬咬牙,人比人气死人,我想买块玉做个扇坠都要将自己的宝贝典押出去,他却拿白花花的银子换花玩……可是,我也给自己斟满酒:“我记得你明明是讨厌花的,为什么对鸢尾这般情有独钟?”
    其实这个问题也就是问着玩玩,在刚刚看到这片鸢尾花海时我便已得出了结论,摆下这浩瀚花海自然不是对鸢尾情有独钟,而是对鸢尾背后的人用情极深,我探向李怡:“我记得,晁凰最爱鸢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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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帝王术

李怡执杯的手一停,宽大的袖口掩住半边脸,却没掩住嘴角浓浓笑意。大抵是以他的性格,终不适合在人前谈论有关感情的东西,他放下酒杯,白玉与石桌间发出轻轻响动:“你觉得如今的朝廷如何?”
    他突然这样问,问的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好在我一向喜欢关注政事,平日无聊时也喜欢与墨白议政,何况如今当政者变成我不喜欢的人,我更是对朝中诸事格外上心,想要发现一些值得指摘的地方大肆批评一番,但自他登基之后,朝政处理得几乎无可挑剔,我放下杯盏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客观评价:“我虽远离长安,远离皇城,但也不至于闭目塞听,对朝廷中事也略有耳闻。听说你将死于甘露事变的一干大臣全部昭雪,还了那些枉死的忠良一个公道,虽甘露之变因少卿而起,但若不是宦官做大,甚至掌握了兵权,少卿也不可能把三百死士藏入宫中。无论哪个朝代,若是宦官专政,就离亡国不远,你借着为百官平反之机解除了宦官在朝中和军中的大部分权力,将兵权还给将帅,朝政还给宰相,是大唐之福。”
    “除了重整朝堂,你在体察民情上也着实花了一番心思。我从凤翔来长安时一路上听各地百姓说你将赋税减少了三成,兵役徭役皆放缓,并且下令上至朝中文武后宫妃嫔,下至各地府衙官吏皆禁止大兴土木,省下来的银子都拿去疏渠建坝,赈灾救民,百姓为此无不面北而拜,称你为一代贤君。”我顿了顿,一番长篇大论说的我口干舌燥,端起酒一饮而尽,看着李怡嘴角浮起一丝自得笑意,整个大唐除了我似乎没有人对他不满,对他不满的好像都变成了死人,那些因为徇私枉法或收受贿赂而被李怡下诏处死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严格意义上我也是个死人。
    但我心里仍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出来,扒住酒坛晃了晃,只剩半坛酒,他似乎看出我有话想说,轻敲石桌的桌沿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罢。”
    我清了清喉咙,放下酒杯,随手捞起身边一枝鸢尾花把玩:“百姓说他们终于盼来一位真心为他们着想的贤君,所谓帝王之术,爱民也只是为守住自己的统治罢了。这倒无妨,百姓哪里管帝王为的是什么,能有这样的结果就足够了。但是,我需得提醒你,这样做亦这样做的有风险。”
    我凑近花瓣儿嗅了嗅,如此艳丽的花,香味却淡的出奇:“除非你能永远保持这些惠民政策,如若不然,你先喂了他们蜂蜜,之后若突然喂他们清粥,他们会比你从一开始就喂他们泔水更加恨你。”
    李怡眼神里忽有震惊之色,嘴角却还噙着笑意,把着杯盏看我手中的鸢尾花,目光缓缓移上来:“这一点朕确实没有想到,”忽地轻笑一声,笑的有些像感叹:“你果然是个不容小视之人,真想象不到如若李湛和你都没有死,如今这片江山会是什么样子。”
    如若湛儿还活着,他一定依然宵衣旰食地为百姓操劳,如若我还活着,一定依然陪在他身侧随时准备好帮他。可是,哪里有什么如若呢,能长久陪在湛儿身旁,看着他成长为一代贤明君王,这是我毕生的心愿——到死也没完成的心愿。如今湛儿已死,我也是个死人,而一个死人的政见,纵使再高明,终究于事无补。
    我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被李怡的话拦了下来:“朕确实是为了自己的帝位,也不敢保证永远不增加赋税和兵役,但十年之内朝廷绝不会有扰民之举。十年,应足够百姓从回纥一战中休养生息了。”话落又很是好奇地打量我,手指闲敲石桌:“你不是恨朕么,恨我朕了李瀍的江山?为什么还要提醒朕?你不应该作壁上观,看着百姓恨朕骂朕,然后你再站出来嘲笑朕?”
    我惊讶于他竟然把我想的和他一样恶毒,笑望他一眼:“终究这片江山无论到了谁的手里,都曾经是湛儿的。”
    谈论到这,似乎两人都已无话可说,本来我对他也没什么好说,自己也很惊讶竟然与他说了这么多,惊讶之余又蓦地想起另一桩事来。我一直想着已故的阿瀍和夙沙,竟一直忽略了还活得好好的瑶湮。
    “听说你刚一登基便将太尉李德裕贬去了潮州做了个潮州司马,重新启用牛增儒的门生白敏中为相。李瀍在位时朝政我还算了解,李德裕借李瀍的信任封侯拜相,拉拢朝中势力,勾结后妃宦官,始终打压以牛增儒为首的朝堂上的反对势力,已有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之势。李瀍并非不知他结党营私,却有心无力,他与前朝**甚至军中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动了他,朝中必是一番翻云覆雨。回纥一战,你早就暗中铲除了李德裕在军中的势力,如今阿瀍一死,先前的**势力也再不足为虑,趁你登基削弱李德裕的势力,结束朝中党争局面,是最好的时候。这一招棋走得好,若再放任牛李党争在朝中继续下去,迟早会朝纲大乱。”
    引入半天终于说到我的困惑之处,他撑着头仔细听着:“可我有一事不明。世人皆知李瀍在位六年独宠瑶湮,那些想要拉拢**势力的大臣必会拉拢瑶湮。李瀍的妃嫔现在虽都已移居太极宫,看似**势力一夕瓦解,但瑶湮还在大明宫,你也保留了她瑶妃的封号,那些大臣所攀附的**势力就还在,你又是如何——”
    “你只需要看到朕的功绩便好,至于朕是如何做到的,你无须知道。”他兀地坐直了身子打断我,声音一贯的冷,不知我是不是说到哪句话触怒了他。
    可我着实不在乎是不是触怒了他,继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今晚你与我谈论政事,无非是想证明你登上皇位的选择是正确的,可你看,”我食指指向大明宫层层宫殿外的天空,几颗星子在明亮的月色下黯然失色:“这个方向千里之外便是令佛山,因为轮廓形似弥勒,也被当地百姓称作弥勒山。李瀍就安葬在那里,那是多少丰功伟绩也掩藏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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