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献帝新传-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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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游牧是草原民族基本的经济生活方式,包括以逐水草而居为基本特征的游牧方式,以及依各有分地为原则确定的游牧空间。数千年內草原民族依照这两项基准在草原上建立了生活秩序与空间秩序,并以此为基础推动草原社会政治、经济乃至于军事的发展。
关键词:历史时期草原民族游牧方式
欧亚大陆中部从中国大兴安岭东西两侧到欧洲多瑙河沿岸,被一条绵延万里的草原覆盖。这条草原地带位于欧亚大陆的深处,无论太平洋上南来的风,还是北冰洋上吹来的水,都难以到达这里,干旱少雨成为这里基本的自然地理特征。草原上除少数几块靠高山冰雪融水与穿行于大陆腹地的河流滋润的绿洲外,绝大部分地区不适于农业开垦,长期以来这里只能作为羊、马、牛、驼的牧地,为游牧人所拥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依草原为生,逐水草而居,历经数千年营造了独特的游牧方式与草原文化。
历史上活动在中国境内、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草原民族虽然代有更迭,但这些民族的游牧方式却几乎是共同的,从匈奴人、突厥人到蒙古人既走着由草原民族一一游牧帝国一一世界征服者的道路,也依托草原随阳而迁过着传统的游牧生活。因此游牧不但是草原民族基本的经济生活方式,也是认识草原社会的途径之一。本文即本着这样的基点,依托各类文献记载与社会调查,探讨历史时期草原民族游牧方式。
匈奴人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草原游牧民族,其发展与生活方式均是在草原环境背景下形成的。《汉书。匈奴传》载:匈奴‘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这段记载虽然简单,却记述了匈奴人游牧生活的基本特点。‘逐水草迁徙‘是游牧生活的主要环节,草原生态的自然特征决定了草原载畜量的有限性,因为没有哪一片草场经得起长期放牧,因此当游牧业一经产生就与移动性生活相伴而行。为了追寻水草丰美的草场,游牧社会中人与牲畜均作定期迁移,这种迁移既有冬夏之间季节性牧场的变更,也有同一季节内水草营地的选择。在匈奴人‘逐水草迁徙‘的游牧生涯中,还表现了另一个特点,这就是‘各有分地‘。从表面上看游牧社会的随阳而迁是空间上的无序行为,实际上无论家庭还是部族都‘各有分地‘,在他们长期的游牧生活中已经通过习惯与利益的认同,形成固定的牧场分割。虽然草原民族不像农耕民族常年束缚在小块土地上,但无论是‘逐水草迁徙‘,还是‘各有分地‘亦都将他们的生活与土地联系在一起,故当东胡人向冒顿单于索宝马、索爱妾时,单于均予之,惟索及瓯脱外弃地时,单于怒道:‘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人.‘遂东袭东胡,获胜而归①a。由此可见,‘逐水草迁徙‘与‘各有分地‘是可以代表游牧方式的基本环节,本文将从这两方面人手,对历史时期草原民族的游牧方式进行探讨。
由于游牧生活的流动性以及与定居农耕生活的文化隔膜,因此有关历史时期游牧生活的记载不但有限,而且非常笼统,单纯依靠点滴的文献记载很难形成对游牧方式较清楚的认识,因此展开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引入其它类型资料就显得十分必要。我在对东北民族研究中,发现包括游牧民族在内的非农耕民族经济生活方式有很强的稳定性,在自然环境没发生根本改变,也没有受到异质文化冲击的背景下,他们的经济生活方式一般不会变化,惯有的生活与文化习俗会稳定、不变地持续下去①b。正由于这样的原因,草原游牧生活以大体相似的方式持续数千年,直至20世纪中期以前仍然保持着传统的游牧方式,因此在这一时代之前留下来的西方人旅行记与包括满铁调查在内的各类草原社会调查,均成为充实、丰满传统历史文献的基本资料。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在探讨本文所及问题时,以传统历史文献为基点,同时引入19世纪以来西方人行纪以及20世纪初各类草原社会调查,力图达到认识草原游牧方式的目的。
一、游牧方式一一逐水草而居
逐水草而居是草原民族的基本生产与生存方式,这一点在各类历史文献中留下了清楚的记载,从表1可以看出历史上活动在中国境内各主要草原民族在这一基本问题的共同性。
表l主要草原民族与游牧方式
民族资料内容资料出处
匈奴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史记》卷110《匈奴列传》
乌桓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以穹庐为舍,东开向日。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后汉书》卷90《乌桓传》
鲜卑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魏书》卷1《序纪一》
吐谷浑恒处穹庐,随水草畜牧。《魏书》卷101《吐谷浑传》
突厥被发左衽,穹庐毡帐,随逐水草迁徙,以畜牧射猎为事,食肉饮酪,身衣裘褐。《北史》卷99〈突厥传〉
回纥居无恒所,随水草流移。〈旧唐书〉卷195〈回纥传〉
吐蕃其畜牧,逐水草无常所。《新唐书》卷216《吐蕃传上》
契丹逐寒暑,随水草畜牧。《北史》卷94《契丹传》
奚随逐水草,颇同突厥。〈北史〉卷94〈奚传〉
蒙古自夏及冬,随地之宜,行逐水草。〈元史〉卷100《兵志三》
逐水草而居是牧人对草原生态环境的适应方式,而环境适应又与资源特性直接相关,草原虽然属于可再生资源,但没有任何一个牧场经得起长期放牧,若要保证在草原生态背景下被牲畜啃食过的牧草能够及时恢复,保证草原上牧放的牲畜能够繁衍不断,必须适时转移放牧地,追寻丰盛的牧场驻牧,在游牧中满足牲畜对草、对水的需求,牧人对牲畜的需求。因此从这一意义上讲,逐水草而居不仅包含牲畜对牧场因时而动的选择,也包含了在不同环境背景下各类草场的利用特征。
根据历史文献记载以及各类西人行纪与民族学、社会学调查,以逐水草而居为代表的游牧生活包括划定季节牧场、规定游牧路线等基本环节,此两者之间既有不同的含义,又是那么相辅相成。
(一)划定季节牧场
牧人划定季节牧场,一般需要满足两个原则,其一为保证牧场有良好的再生能力,且植物成分不被破坏;第二为饮水条件以及牧草生长状况可以满足季节要求。在这样的基本原则之下,草场的自然地形、气候条件、水源情况、牧草生长状况以及饲养管理条件等草场利用的季节适应性也往往对于划分牧场起着重要作用。一般在上述原则的控制下,根据牧场自然环境不同,可以分为四季营地、三季营地以及两季营地。
营地指牲畜集中放牧的地方,是牧人对放牧场的惯称。四季营地一般将放牧场划分为春营地、夏营地、秋营地和冬营地,随季节更替,顺序轮换放牧。中国北方春营地的利用时间较长,这时正值牲畜体弱且接春羔时期,为此往往将放牧地选在向阳开阔、植物萌发早,且有当日或隔日饮水条件的地方;夏营地多选在地势高爽、通风防蚊,牧草种类有利于抓膘的草场;秋营地往往选在开阔的川地或滩地;冬营地利用时间较长,一般选在向阳背风,牧草保存良好的草场。有条件形成四季营地的草场往往面积宽裕,植被覆盖度大,水源丰富。据满铁调查部《呼伦贝尔畜产事情》调查,一部分生活在呼伦贝尔草原的蒙古人实行四季营地,一年中随着春、夏、秋、冬季节转化,进行4次大迁移,由于呼伦贝尔春、秋两季很短,人们也常把一年看成夏、冬两季,夏、冬两季放牧地的选择就显得十分重要,夏季放牧地往往接近水源,牧草丰富,且处于放牧圈最北端,而冬季放牧地则更强调气温,一般选在放牧圈内最暖的地方即最南端,!司时又是降雪最少的地方。确定了营地,蒙古人春夏秋冬四季放牧,过着游牧生活,每年只要不发生特殊事件,就按照一定的时期,在特定的圈内移动①c。
三季营地一般将牧场划分为冬春营地、夏营地以及秋营地,除上述形式,也有夏秋为一季牧场的情况。满铁调查指出扎鲁特旗、阿尔科尔沁旗部分牧民就采取三季营地的游牧形式,每年4、5月开始向北迁移,大约用两三天时间,到达北面70多里的平原,从这里再次向北迁至霍林河附近渡过夏季;9月逐渐移向冬营地,来年4、5月的时候又回到春营地②c。两季营地往往将牧场划为冬春营地与夏秋营地,基于自然条件中国许多牧场都采取两季营地形式,冬春营地多选择草高、避风,并靠近定居点的草场,而夏秋营地则选在丘陵、岗地或开阔平原。生活在阿鲁科尔沁旗的牧民一股将牧场分为冬营、夏营地,夏营地选在水草丰美的地方,一般在放牧区北边;冬营地则选在降雪较少的地方,一般在南面。每年从旧历5月开始牧民即由冬营地逐渐向北移动,7…8月到了北面60多里地的昆都伦,从9月开始又逐渐向南移动,10月回到冬营地附近的山丘地带,11月进入冬营地的山洼洼,一直到次年4月都在这里渡过③c。在天山、昆仑山一带放牧的牧民,也多采取两季营地,由于山下平原、河谷与山上气温相差很大,这里的牧民一般将夏营地选在凉而风爽的山上,冬营地则安置在山下背风、向阳之处。19世纪中期俄国学者谢苗诺夫记载在伊犁河以南游牧的阿特班部落中一个氏族冬夏营地的情况,这个氏族夏营地在外伊犁阿拉套南部凉爽的高山地带;冬营地则选在外伊犁阿拉套幽深的山谷①d。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非山地地带冬营地一般多选在放牧地的南部,但因牧场的环境不同,有时也有特殊情况。《蒙疆牧野调查报告》指出锡林郭勒草原上的牧民对于冬营地的选择更侧重于是否容易采集牧草,而朝向如何则显得不那么重要。晚冬、早春时节,牧场南面由于日光照射,残雪表面有一小部分融雪,晚间降温后,立刻结冰,雪质坚硬,采草困难;而北面雪较松软,在北风的吹动下,容易散掉,采草便利,反倒有很多人家,特别汇集到丘陵北面。②d
因寒暑而变转换季节牧场,是历史时期草原民族通行的逐水草游牧方式,各类历史文献均有所反映。如《汉书•;西域传》载:‘康居国,王冬治乐越匿地……至越匿地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康居为西汉时期居于楚河流域的草原民族,对于此段引文,颜师古注曰:‘王每冬寒夏暑,则徙别居不一处。‘进一步肯定了康居人因季节不同而迁徙牧场的现象。《魏书.西域传》载:‘嚈哒国……无城邑,依随水草,以毡为屋,夏迁凉土,冬逐暖处。‘《辽史.兵卫志》中记述了契丹人‘‘顺寒暑,逐水草畜牧‘,《辽史•;营卫志》有五院部‘大王及都监春夏居五部院之侧,秋冬居羊门甸‘。六院部‘大王及都监春夏居泰德泉之北,秋冬居独庐金‘。《元史.兵志》记述了蒙古人‘自夏及冬,随地之宜,行逐水草,十月各至本地‘。元人王恽留下了类似的记载:蒙古牧人‘遇夏则就高寒之地,至冬则趋阳暖薪水易得之处以避之……逐水草便畜牧而已。③d‘马可波罗也记述了这样的现象,他说:‘鞑靼冬居平原,气候温和而水草丰肥,足以畜牧之地。夏居冷地,地在山中或山谷之内,有水、林、牧场之处。④d‘13世纪进入蒙古草原的西方传教士鲁木鲁乞记载了同样的游牧方式,他写道:鞑靶人没有固定的住处,‘冬季他们到南方较温暖的地区:夏季到北方较寒冷的地方。冬季他们把牛羊赶到没有水的地方放牧,这时那里有雪,雪就可以供给他们水。⑤d‘
在牧人的游牧生涯中,季节营地的选择仅是其中的一个方面,事实上在每一季营地驻牧期间,牧人也要根据草场与牲畜状况,做多次迁移。如生活在呼伦贝尔的蒙古人虽然实行四季营地,每年进行4次大的迁移,但在这各个营地的驻牧期间,还要在附近作短距离的小范围移动⑥d。草原上有各种移动循环,一些取决于地理环境,一些则与牧放的牲畜有关。一些部落移动得很远,一些一年只移动几十里;有的牧地包括好草与坏草,有的完全处在干瘠的草原上。畜牧学家一般将某一牧场在放牧季节内可以放牧利用的次数称为放牧频率,放牧频率依牧草的再生能力而定,再生能力强的放牧频率高;反之放牧频率低。放牧频率一般为牧草再生次数加1,中国北方草原地区牧草在生长季节内一般可再生2…3次,放牧频率可达3…4次;荒漠地区一般只能再生一次,放牧频率为2⑦d。因此在放牧频率越低的草场,牧民迁移的次数越多;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