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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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怎么交代?咱们要的是熊掌,熊掌!”
为了猎到熊,他们就继续往巫岭深处走,白天啃些冷馍,夜里宿在山洞。有解手的,就得在一片蒿草中蹲下,用火点着草赶黑蚊虫,就这福运的屁股蛋上还是被咬得一个疙瘩连一个疙瘩。天明踏着沟底行进,蛇经常就在脚下出现,这恶物好伪装,如枯枝一样垂在石岩上。有一次走乏了,福运看见石崖下一节细枯木,就去坐下,掏了烟袋来抽,连抽了三袋,末了将发烫的烟锅在枯木上磕,那枯木竟蠕动起来往前走了,才发现是一条巨蛇,当下吓得瘫在那里半天喑哑不语。
到了第三天,他们发现了狗熊的踪迹,高兴得大呼小叫,立即兵分五路搜索。福运是背行囊的,蔡大安让他就守在山垭。半天之后,忽听见沟底响了枪声,接着有人喊:“下来了!下来了!”福运就站起来往远处看,果然看见好大一只狗熊从草木间出现,直往这边过来。福运“呀”地叫了一声,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狗熊,又急又惊,眼看狗熊向自己方向来,手无寸铁,就丢下干粮袋爬上一棵矮树。狗熊到了树下,抬头看见了他,也是被沟底处的枪声人声激怒,便龇牙咧嘴向他怒吼,接着就以牙啃树,直啃得树干剩下一半。幸好这棵树是苦楝树,怕是狗熊已苦得不能耐了,转身要去不远处的涧里涮嘴,福运一急就从树上往下跳,“咚”一声,狗熊便听见了,折身返回。吼叫着又向他扑来。一切都来不及了,福运只觉得一阵疼痛,接着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推打得向崖坎倒去,后来就滚下崖坎了。等清醒过来,狗熊也扑下了崖坎,福运蒙眬意识到:狗熊是不吃死人的,听人讲过,遇到狗熊就要装死,装死过去,狗熊就会走开的。他立即仰面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屏住呼吸。狗熊过来,见人已倒地,便消了一半火气,过来围着福运转了一圈,用爪子拨拨,福运没有动,再近去用腥臭的鼻子闻,从脚到手,再到头部,直闻到他的口,他的鼻。一分钟,二分钟,一切都可以安全过去了,不想近旁正有一个土葫芦状的马蜂巢,马蜂受到干扰,倾巢而出,一只蜂就蜇了福运的脸,福运一受惊,动了一下,狗熊便一掌打在他的腹部,再抓起来,又远远地抛在一丛荆棘里,福运什么也就不知道了。
等蔡大安领着人赶来的时候,福运已经死了,他的腹部破裂,肠子挂在了荆棘上,惨不忍睹。而那只狗熊也死在那里,它是被成百成千只马蜂蜇死的,整个头部变了模样,体积比先前大了两倍。打猎人全悲愤红眼了,脱下全部衣服包裹了一个人的身子,持火把前去烧掉了马蜂巢,而四支枪一起对着死狗熊连打了十二发子弹。
蔡大安发火了,喊道:“不要打了!把狗熊皮子打坏了,剥下来还有什么用?!”
打猎人瞧见蔡大安到了此时还操心着狗熊皮,就把他围起来,一起呐喊:“福运不会打猎,为什么叫福运来?来了为什么不发给他枪,又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守在山垭?!”
蔡大安害怕了,他突然痛哭流涕,跪倒在福运的尸体旁大声号啕,千声万声咒骂狗熊,又自己打自己耳光,怨恨自己不能替福运死去。伤心悲痛如真的一般。
福运永远地安睡在州河南岸的高山顶上了,狗熊却被一只木船运载到了白石寨。仙游川几天里处于悲哀之中。
但是,也就在这时,从两岔镇传来了一种说法,说是有人推算了,原来福运他们上山之日正是忌日,所以打猎队里是非死一个人无疑了。这说法一传开,倒有许多人不怎么怨恨起了田家的人,自认这是命。这说法极快传到仙游川,也便有人说福运死的头一天夜里,猫头鹰叫得好凶,又便有人说他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过一个火球从天上掉下来,落到福运家后的山坡上去了。但既然打猎队上山是忌日,可别人不死,偏偏就死了福运呢?于是有人就说起小水,竟联系到小水当年嫁给孙家就死了小男人的旧事,不禁叫道:这小水的命就这么硬吗?
各种议论和说法,韩文举听到了,小水也听到了,她也大吃一惊,搜索起福运死的兆征,依稀就记得那天上山的早晨,她送走福运回来,突然就听到过屋梁叭叭响过几声,那也就是福运的命该如此吗?那也就是自己命硬克了福运吗?小水暗暗之中也相信这一切了,她每日都要哭几场,哭那苦命的福运,也哭自己的命苦!
这狗熊运到了白石寨,来观看的人都夸这狗熊肥壮,皮毛光泽,县委田有善就表彰了田中正和蔡大安,说:“中正,这狗熊杀了,皮子就奖给你吧,做皮褥子不错的!”田中正则立即说:“我私人不要,那就奖给我们乡政府,是一个纪念品嘛!”
当田有善详细询问猎熊的过程时,蔡大安末了说到福运的死亡,田有善不言语了,脸色变得乌青。蔡大安忙作检讨,说自己责任心不强,安全工作没做好。田有善说:“实在令人悲痛!唉,我们的人民是多好啊,战争年代为了革命他们牺牲了无数生命,今天,唉,人民群众这么好,我们做干部的就要尽心关心他们啊!大安同志,这是教训,惨痛的教训,一定要记取呀!”又问:“这事都谁知道?”
蔡大安说:“除两岔镇的一些人知道外,白石寨没人知道。”
田有善说:“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猎熊之事就要封锁消息,千万不要再让人知道,更不能让许司令和别的领导知道!你们要做好善后工作,拿出一份钱,一定要安排好福运的丧事,救济他的家属!另外,把知道这事的人召集开个会,也给他们每人一些补助钱吧!”
蔡大安赶回仙游川,先是召集了知道这事的人,严厉指出不能扩散消息,否则后果自负,便一人又发了二十元钱。然后他又拿了二百元给小水,小水不要,她疯了一般抓住蔡大安,叫道:“福运就值这二百元吗?你们还我的福运!我要我的福运啊!”
说完,就昏厥过去。众人忙将她抱到炕上灌浆,用冷水擦额擦胸,她才慢慢地缓醒过来,一醒过来就又是哭。韩文举、七老汉和一些人又伤心又气愤,便返身去堂屋围着蔡大安,骂他,唾他,不让他走。小水却止了哭,对着坐在身边的金狗说:“金狗叔,让蔡大安走吧,咱不要那二百元钱,这是福运的命呀,这也是我的命呀!”
金狗生气地说:“小水,你怎能说这话,你是听一些人的胡议论了吗?你怎么能相信什么命不命的?!”
小水看着金狗,呜呜地就又哭开了。
金狗说:“咱要信命,咱就什么也不要干了,到了现在,真要是命,咱也要和命抗一抗了!这事你不要管,由我处理好了!”
金狗走出去,对蔡大安说:“你们为了讨好上边领导,就这么草菅人命,你们不觉得心亏吗,熊掌摆在宴席上,你们吃得满口流油,没想到这是在吃福运吗?”
蔡大安说:“金狗,你是有知识的人,你想想,我是什么嘴脸,我能吃到熊掌吗?”
金狗说:“你是跑腿的,你回去对田中正和田有善说,这事要不处理好,谁也不会答应的!”
当天晚上,田中正电话请示了田有善后,就又拿了三百元钱亲自到了小水家。他没脸去见小水,却把金狗叫到一边说:
“福运遇难,我心里像刀戳一样难受!我给县委田书记汇报了,他在电话上也哭出了声,一再叮咛说,有什么要求,组织上尽力照顾,绝对要家属满意。书记还讲,具体的事宜等纪念亭落成典礼后再协商,希望你也能节哀,赶明日一早就回白石寨,典礼是全县人民的大事啊!”
第二天早晨,金狗趴在山上福运的坟头哭了一场,就往白石寨去。才到渡口,小水已经在那里等着送他了。金狗说:“小水,你也不要太伤心,这冤情我一定会给福运申报的!到了白石寨,一有什么情况,我再给你来电话。”小水含泪点头,她的身子已经十分笨重了,站立不稳,坐在了岸上的一块石头上。金狗已经上了船,最后说:“小水,要坚强些,为了你,也是为了福运呀!”他的意思是保护好福运的未出世的后代,小水是听得懂的,转过身来,无声的泪水就潸潸地流下来。
白石寨城里,各个单位都在打扫卫生,墙壁一律刷上白灰,板面一律染上墨黑,欢迎领导同志到来的横幅标语已经在四条主要街道上空挂起。金狗走到十字街心,那里正集了一群人在吵架,立即街上的人都涌过去,里八层外八层地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原来刷墙队在刷墙时,白灰水飞溅,将一家个体书店的店牌弄脏了,店主人不服,拉住刷墙队嚷着赔偿,刷墙队的就叫道:“通知让用报纸覆盖字牌,你们为什么不覆盖?弄脏了就弄脏了,你要怎么着!”店主说:“怎么着,我拉你去派出所!”刷墙的就扬了手,说:“请吧!可我告诉你,你今日到派出所去,你就不得回来了,连你这个小小书店的营业执照也要吊销了!”旁边人就劝店主,说:“罢了,罢了!你重换一个新字牌吧。刷墙这也是好事,又不让你出灰钱,又不动手,多好的事呀!”店主说:“他娘×的,要来什么人,满寨城不安的!”旁边人就说:“我倒盼上边人每一月来一次,那咱这寨城就干净卫生得要上报纸了!刷墙的,怎么只刷街面上的墙,要干净,也得把田书记的肠子刷一刷啊!”众人爆发了哄笑。金狗听着,却笑不出来,匆匆离开,才过了一条街,一辆小车就停下来。金狗以为是雷大空,扭头看时,田有善在车里叫他。
田有善说:“金狗,才从仙游川回来吗?”
金狗说:“刚到。”
田有善说:“福运的丧事安排妥了吗?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他眼一闭什么也不管就走了,留下小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听说小水要坐月子了?总算他还有一条根留下来!”
金狗说:“为了许司令吃到野味,福运就失了一条命啊!”
田有善说:“打猎是常死伤人的,可不能说是为许司令而死的!你是记者,是党员,咱们说话可要注意党性。我已经给两岔乡政府去了电话,让他们照顾好小水,我还考虑了,福运能不能定个烈士,这得县委开会研究一下,如果符合条件,我是主张定个烈士,以后小水和未出世的孩子就有个生活保障了。现在,咱们先集中精力搞好县上这次活动,你想想,战争年代,那又是死了多少人?田老六那样的烈士要是还活着,现在该是多大的领导干部,可他也死了,死了连个坟也没有!他是为谁死了?为了我们人民,为了我们的今天啊!这典礼活动,省上很重视,红二十五军的老首长,现在都是中央一级领导人,也打来电报关心这场事,还写了题词,咱们就只能办好,不能办坏!你快去和通讯组同志联系一下,研究明天如何报道。我这要到城关小学检查检查明日少先队送花圈的准备情况!”
说完,车就一溜烟去了。
第二十六章
翌日,是个乍红的日头,天气十分的好。一清早,白石寨城内的各部各局、各个有关单位的代表列队集合在北门外公园里的大场子上,八角翘檐的亭子上挂了挽帐,四周的奇花异草全都开放,左右排列的柏树、松树上一条一条垂吊着纸带,大小不一色彩存异的花圈摆满了亭的两边,而石碑却被红绸子覆盖得严严实实。典礼会主席台就设在纪念亭前的砖台上,扩大器、收录机、大喇叭银光锃亮,电线交织,错综复杂,不停走动的尽是胸前别有“工作人员”证件的人。
但是,主持会的县委书记田有善却不在。
少先队的孩子们穿着整齐,白上衣,蓝下身,锣鼓号角吹打了一阵,发现大会并没有立即开始的意思,声响就慢慢低下去,末了终止。公园的大门口,云集了一大群小摊小贩,他们以为今日人多,必是赚钱的良机,但无数的工作人员却揪着他们的衣领将他们轰开,门口不能呆,门外的大场子上也不能呆,他们只好隔着铁栅栏门远远窥探了一番,就一步一回头地到寨城北门内的集市贸易场去了。这日正逢初六,三、六、九是县城集市贸易日,北门内就是全寨城最大的杂货贸易点。大到木材、竹器、农具、家什,小到顶针、耳环、纽扣、掏耳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驴马猪羊鸡狗猫兔,打滚的打滚,拉屎的拉屎,经纪人的手在草帽之下衣襟之内捏指论价,劁猪的骟猫的当场挥刀表演,一片的腾腾烟尘,一声的嗡嗡吵嚷。更有那卖菜的一边高叫自己菜鲜秤准招揽顾客,一边菜筐里流出才从河里淋在菜叶上的水污湿了顾客的鞋袜而赔情道歉。那些开设各种风味的饭棚里,黑烟红火,争桌抢凳,碗盘繁响,结果有的食客就吵起来,吵到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