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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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骅骝发出一声震天嘶鸣,四蹄好似铁爪一般抓紧地面,滑行数步撞到一棵大树上。金色树叶缤纷而落。人马同时撞上树干,借此反弹之力,紫骅骝变向飞腾,奋起直追。伽蓝紧紧盯着前方亡命狂奔的雪獒,举弓再射。
惊险万分的追杀持续了数百步,雪獒身中十几箭,白色的毛发上留下了醒目的脏污斑点。大概因为体力损耗太大,雪獒飞奔的速度渐渐变慢,就在这个时候,它看到了疤脸驼,看到一柄横刀插在疤脸驼身边的胡杨树干上,横刀上悬挂着一块血迹斑斑的马肉。远处,隐约有几只野狼和狐狸的身影正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显然它们也在觊觎这块肥美的食物。雪獒张嘴雷吼,速度骤然加快,如闪电划空,瞬间而至,一口咬下了那块马肉。
伽蓝飞马赶到,一人一马剧烈喘息。
烈火经过这番激烈奔跑,耗力过度,大汗淋漓,浑身潮湿,有几股汗水从枣红色的毛发中流了出来,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雪獒踩着马肉,仰首望着伽蓝,也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暴雪……”伽蓝用手里的角弓敲了敲绑在背后的两只空荡荡的红色箭壶,“我射了六十箭,你中了十七箭,早死透了,还想吃肉?”
雪獒忿忿地哼了两声,似乎对伽蓝“痛下杀手”极其不满。
疤脸驼看看一脸冷色的伽蓝,又看看倔犟地昂着脑袋的暴雪,再看看浑身上下大汗淋漓的烈火,然后懒洋洋地叫了几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刀疤……”伽蓝转头冲着疤脸驼招招手,“来,轮到你了。”
疤脸驼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抬眼望着不远处的一丛骆驼刺,根本不予理睬。
伽蓝翻身下马,从藤筐里拿出一块香气四溢的豆料,放到疤脸驼的嘴边拍了两下。
疤脸驼目露喜色,张嘴就咬。伽蓝一转身,把豆料塞到了烈火的嘴里。疤脸驼大为愤怒,一摇长脖子,伸嘴就过来抢。伽蓝一把抱着疤脸驼的脑袋,狠狠敲打了两下,“想吃就不要偷懒,听到没有?”
疤脸驼奋力挣扎,但伽蓝的两只手就像铁钳一般,把它的脑袋夹得无法动弹。疤脸驼无奈,四蹄一软,跪到在地。
伽蓝亲昵地拍拍它的脑袋,飞身跳上驼背。疤脸驼站了起来。伽蓝则从藤筐外的搭钩上拿起了长刀。
“刀疤,走……”伽蓝倒转长刀,用力拍在疤脸驼的屁股上。
疤脸驼撕开四蹄,奋力奔跑在胡杨林里。
“杀!”伽蓝一声大吼,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卷起风雷之声,如雷霆一般重重剁向一棵大树。就在刀刃即将剁进树干的瞬间,又是一声大吼,长刀竟然静止了,然后骤然转向,斜劈而下,“杀!”
杀声如雷,蹄声如雷,吼声如雷,一人一马,一獒一驼,在胡杨林里苦练武艺,汗如雨下。
大角号声同样把酣睡之中的栗特人惊醒了。
石蓬莱和十几个商队的管事、护卫、仆从衣不蔽体,拿着武器就冲出了帐篷,结果却看到昨日那位如同天神般勇猛的大隋戍卒正在操练。操练的过程精彩纷呈,栗特人同样看得目眩神驰,有大胆的甚至走到胡杨林边就近欣赏。
那位神秘人戴着幂离也走出了帐篷,兴致勃勃地站在石蓬莱身边看着胡杨林中的演武场面,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苦了这孩子。”石蓬莱摇头叹道,“一个人待在荒漠里,孤守一座烽燧,实在太苦了。”
“我看他倒是乐在其中。”停了片刻,神秘人又说道,“征战十年,戎马倥偬,突然有个机会停下杀戮的脚步,待在这片人际荒芜之地静心思考,感悟天地之道,苦练惊世武艺,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石蓬莱瞥了他一眼,本想反唇相讥,但旋即从这句话里悟出了点什么,不禁抚髯沉思。
“獒犬凶猛,但如此凶猛的獒犬,我却是生平第一次看见。本以为是一只神兽,现在才知道它的本事是苦练而来。就如他,我们只看到他在战场上挡者披靡无坚不摧,却看不到他数年如一日的勤奋苦练,这份恒心和毅力难能可贵。以我看,此子终非是池中之物,总有一天风云化龙。”
这是话中有话了。石蓬莱面无表情,不置一词。
“此子武艺惊人,不知学自何处?”
石蓬莱不好不答。此去长安,危机四伏,两人必须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否则一条绝路走到头,对谁都没有好处。
“慧心和尚本是一员沙场悍将,杀人无数。四十岁的时候突然悟道,就此皈依佛门,剃度修行。伽蓝的武艺就是得自慧心和尚的传授。”
“那你知道慧心和尚的俗家姓氏吗?”
“我和慧心和尚只有数面之交,无从得知。”
“你就没有打听过?此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得到慧心和尚的悉心照顾,而慧心和尚是圣严寺的寺主,高高在上,他为何如此关心一个小官奴,并在其四岁的时候收其为弟子?难道此子有慧根?假如此子没有慧根,和佛无缘,那这里面的事情就值得思量了。”
“伽蓝有没有慧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自小聪慧,言行举止迥异常人,天赋异禀。当年我就是因此而被他吸引。慧心和尚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而对其另眼相看。”
“何止另眼相看,还抱着很大的期望。伽蓝在梵语中意为佛寺,而伽蓝之地有十八守护法神,又称之为伽蓝神或者伽蓝。慧心和尚给此子取法号为伽蓝,到底是希望他像伽蓝神一样守护佛法,还是守护天下众生?抑或是守护江山社稷?”
石蓬莱一笑置之,“我是商贾,他是戍卒,而慧心是悟道的和尚,所以伽蓝这个法号对我们而言,其喻意就是守护佛法。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要的是江山社稷,所以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戍卒,在你的眼里也有特殊作用,而一个微不足道的法号,更是喻意非凡。”
石蓬莱不便直接反驳,只好以这种揶揄的口气嘲讽对方。
“想多一些并没有坏处。你是商贾,无利不起早,如果你说自己一无所知,谁信?你敢把我从弩失毕人手里救出来,敢借大隋人的刀斩杀黑突厥追兵,当然有十足的把握送我去长安,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还妄图什么未来之利?所以我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必定是此行的关键所在,你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石蓬莱尴尬一笑,“我是人,不是神,我也有失算的时候,这一次极有可能血本无归。”
朝阳升起,红彤彤的光芒照耀大地。
伽蓝的操练还在继续,长刀、马槊、大棓(棒)、大锤、步槊、长枪、横刀、铁剑、战斧、盾牌,弓弩,从马军武器到步军武器,从长兵器到短兵器,从单一使用到组合攻防,从人马合一到人獒对战,最后竟然练起了暗器,在飞奔的战马上,一柄柄五寸长的短剑分毫不差地钉入目标,直没入柄。
栗特人已经散去,收拾行装,准备渡河北上。
日上三竿,胡杨林里吹响了号角,接着便看到烈火和暴雪飞奔而出,一头冲进了天马河,一獒一马在浅浅的河水里戏耍欢腾。
伽蓝的铠甲已经卸下,黄色戎装早已汗透,此刻他正坐在刀疤的背上,从藤筐里拿出马肉、麸料等东西扔向林中的灌木丛,在经过几处老胡杨时,他还特意攀爬到树顶鸟窝内,洒下一把把麦粒。早已等候在附近的野狼、狐狸、野猪、野羚羊等动物各守地盘,只待伽蓝经过扔下食物,便飞冲而上。鸟儿在林中来回盘旋,不时从伽蓝的身边头顶跃过,发出欢快的鸣叫。
伽蓝面带微笑,依依不舍地看着这些陪伴他近两年的“朋友”,“我要走了,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伽蓝举手告别,“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不要自相残杀,尤其是你……”伽蓝手指远处那几只望着他的野狼,高声叫道,“如果兔子不在了,我回来就宰了你。”
出了胡杨林,伽蓝驱赶着刀疤赶到天马河边,脱下黄袍和乌皮战靴,精赤着上身冲进河里。烈火和暴雪围着他一阵扑腾,水花四溅。
三个人玩了一阵,伽蓝先把暴雪洗刷干净了,然后把它赶到河滩上晒太阳,接着擦洗烈火。
石蓬莱拿着两块胡饼走到河边,远远避开了暴雪,站在一个自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冲着伽蓝招招手,“快点上来。水太凉,担心染上风寒。”
伽蓝迎了上去,从他手里接过胡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马上就好。烽燧里的东西我已经打好包,你找几个人帮下忙,把它们放到驼上去。”
“没见过你这么富有的戍卒。”石蓬莱笑道,“我去看过了,东西太多,烽燧里只有四匹驼,不够用。正好这次打劫了黑突厥,抢了十几匹马,勉勉强强能够运走。”
“突伦川的沙盗太穷了。我忙了大半年,春天的时候还两次遇上大风暴,差点把小命搭上,好不容易才赚了这么点钱财。”
“沙盗也要吃饭穿衣玩女人,抢的那点钱财还不够他们花销的,能给你留下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石蓬莱打趣道,“听到你这么埋怨,那些沙盗们还不冤死了。”停了一下他又说道,“不过这些东西很不错,我都要了,加上那十几匹马,还有你这次帮忙的报酬,我一并算给你。”
“随你,你要就拿去。”伽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那十几匹马就算了,权当我还你的人情。”
石蓬莱摇摇手,“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们两不相欠了。”
“老规矩,到敦煌后,你把钱财送去圣严寺,交给我师父。”
石蓬莱面露苦相,“伽蓝,这次我恐怕到不了敦煌。”
伽蓝笑了起来,“敦煌的大军很快就会过来,你担心什么?最多不过在且末城多待几个月而已。”
石蓬莱正想说话,伽蓝却转身走到了烈火身边,一手拿着胡饼继续吃着,一手拿着大毛刷擦洗烈火的鬃毛。
“石羽为什么还没到?”石蓬莱大声问道,“你和他如何约定的?”
伽蓝手中的大毛刷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北方,眼里掠过一丝担忧。
“再等等,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就在这时,河滩上突然传来暴雪的震天雷吼。
石蓬莱骇然回头,脸色顿时大变,嘴里发出一声凄厉惨呼,“不……”
第四章天马河
河滩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踩着沙砾,正兴奋地跑向暴雪。
几十步外,一个白袍人状若疯狂,飞速追赶。
暴雪愤怒了,这是挑衅,肆无忌惮的挑衅。它的眼神骤然冷森,硕大的头颅高高昂起,长长的颈毛在风中卷动,杀气凛冽。
小女孩不但没有察觉到危险,反而跑得更快了,就连双臂都向前伸开,似乎想抚摸暴雪,拥抱暴雪。
暴雪猛地低下头颅,四爪抓地,蓄势待发。
小女孩即将触及到它的忍耐底线。一声震天雷吼在河滩上响起,暴雪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石蓬莱魂飞魄散,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冲头顶,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暴雪……”伽蓝大吼一声,扔掉毛刷,用尽全身力气奔向河滩,“不要动……”
“雪儿……”白袍人惊怒而凄厉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小女孩仿若未闻,双臂完全舒展开来,一边欢快地跑着,一边做出了亲密拥抱的姿势。
暴雪一声低吼,如一道闪电,厉啸而出。
“暴雪……”伽蓝再次厉吼,两腿骤然发力,高大威猛的身躯腾空飞起。
小女孩似乎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变化,依旧张开双臂像快乐的小鸟一般奔跑着。
暴雪冲到,但它听到了伽蓝的吼声,从吼声里听出阻止之意,所以它下意识地收起了前爪,试图用身体去撞击对方,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赶出自己的视线。
千钧一发之际,伽蓝凌空飞到,一边用自己的身躯狠狠撞向暴雪,一边竭尽全力推开小女孩。
暴雪和伽蓝撞到一起,轰然落地。
小女孩在伽蓝的一推之下,倒飞数步,摔倒在河滩上。
惊魂瞬间。
石蓬莱只觉眼前一黑,跟着金星飞舞,两腿更是无力支撑,不由自主软瘫在地。
白袍人狂奔而至,一把抱起小女孩,连声叫喊,“雪儿,雪儿……”其声惨厉,带着几分绝望悲号,其情绪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失控。
暴雪翻身就想起来继续攻击,捍卫自己的地盘。伽蓝飞身扑上,一手抱住暴雪的大脑袋,用力压住它的身躯,一手轻抚暴雪的毛发,低声慰抚。
小女孩毫无惊吓之色,她的两只眼睛始终望着暴雪,当她看到暴雪被一个赤着上身的猛汉卡住脖子压在地上挣扎时,突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雪……儿……”
白袍人的叫喊嘎然而止,他吃惊地望着小女孩,嘴巴动了几下,似乎想说话,但似乎又怕惊吓了小女孩,一时呆在了那里。
小女孩推开白袍人,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暴雪身边。
暴雪大怒,厉声雷吼,挣扎欲起。
伽蓝一边竭力压制,一边把面孔贴到暴雪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