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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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德音掀帘走了进去,随即传来他诧异的声音,“七娘,小妹……”
伽蓝一脚踏进,看到司马夫人和一个白衣少女正匆忙起身,翩翩却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在毡席上的书卷和纸张,雪儿独自坐在角落里玩着黑白棋子,全身贯注,对身外之事充耳不闻,就连伽蓝进来都没有抬头。
伽蓝躬身致礼,“辛苦夫人了。”
司马夫人淡淡笑道,“翩翩聪慧伶俐,学得很快,过段时间她就能与我们正常说话了。”
伽蓝一笑置之。司马夫人善待一个胡儿舞姬固然有感激之意,但更多的还是试图以此来拉近彼此之间关系,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为了一家人的性命,昔日高不可攀的贵妇人今日沦落到拉拢一个胡儿舞姬,其背后之辛酸苦痛可想而知。
众人分宾主坐下。翩翩忐忑不安地站在伽蓝身后。未经主人同意擅自做主让外人进帐是不允许的,但司马夫人为人和善,对她又很好,难以拒之帐外。
伽蓝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道,“翩翩,你既然喜欢学东土话,那就好好学,司马夫人是最好的师傅,跟着她能学到很多东西,也许有一天你有机会去东土,就能用上了。
翩翩心喜不己,乖巧答应。伽蓝手指雪儿,嘱咐道,“石伯与黑突厥人有些过节,这些天不宜露面,我也很忙,雪儿就托付给你照顾。如果忙不过来,就请夫人和薛家的这位小娘子帮忙。假如有人问及雪儿的来历,你就推到我身上,切莫说出石伯与她的关系。”翩翩小声答应了,走到一边照顾雪儿。
“夫人看到突厥人来了,心中难免不安。”伽蓝转而用东土话说道,“其实目前形势的确不好,所以我特意寻到大郎君,请他相助。”
司马夫人面露疑色。大郎一介儒生,年青时虽也习过武艺,但中看不中用,上不了战场,更杀不了人。
伽蓝西北口音较重,看到司马夫人与薛七妹都是疑惑之色,以为自己说快了,对方没听懂,随即又说了一遍,“你们不要担心,大郎不是随我去杀人,而是去赴宴喝酒,并稍稍展露一下他的渊博才学,让那帮野蛮人也长长眼,见见世面。”
司马夫人微笑颔首。薛七妹觉得伽蓝说得甚是有趣,嫣然一笑,百媚俱生。
第三十四章狐假虎威
“将军,儿有一惑,不吐不快,不知将军能否……”
司马夫人目视伽蓝,语调温婉,言辞中颇有踌躇不决之意。
“夫人客气了。”伽蓝笑道,“我不过突伦川一烽子,当不上将军之名,还是唤我法号吧。夫人有惑,我自当解之。如今西土局势复杂,瞬息万变,未来一段时间,我们须同舟共济,否则恐难以顺利抵达敦煌,更毋须说东去长安了。”
司马夫人也不客套,随即说道,“伽蓝,儿今日看到你和突厥公主的关系非同寻常,由此也证明你在西土曾有相当的权势。儿虽然不了解西域都尉府,但儿知道,自皇帝继承大统以来,河东裴家的裴世矩实际上主掌西土策略,儿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裴家一直在操控着西域都尉府。”
这话说得非常犀利,直指要害。薛德音脸色微变,眼里露出担忧之色,唯恐七娘激怒了伽蓝。
伽蓝稍加沉吟后,轻轻点头。
“伽蓝,你是否认识裴世矩?”司马夫人追问道。
伽蓝再次点头,“闻喜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十一岁从军,十四岁遇到明公,就此追随明公左右,聆听他的教诲,遵从他的命令。如果没有明公对我的赏识、信任和重用,也就没有我伽蓝的今天。”
薛家三人的神情顿时凝重。先前薛家已经估猜到,以伽蓝的年纪和低贱的出身,即便武技高强,才智出众,功勋累累,但如果没有强有力的靠山,不可能在除名为民之前,官至从六品的旅帅。及至今日亲眼看到他和突厥显贵的不同寻常的关系,更加证实了伽蓝曾经拥有相当的权势,否则西土诸虏的贵族们不可能对其假以辞色,那位突厥公主更不可能**,由此可以推测到,伽蓝曾在西域都尉府有特殊的地位,那么他的地位和权力是谁给的?答案呼之欲出。
裴世矩就是伽蓝的靠山,裴世矩授予伽蓝大权,伽蓝随即成为大隋和西土诸虏之间的信使,成为中间人,继而才有条件成为一名权力掮客。
“伽蓝,儿听仲戍主说,你这条命是薛世雄救下来的。”
司马夫人急切想知道伽蓝和裴世矩之间的真实关系,这太重要了,关系到了薛家的生死。
“我有双重身份。”伽蓝说道,“老狼府对伊吾道之祸负有直接责任,虽然最终还是把泥厥处罗可汗送去了长安,实现了三分西突厥的策略,但功过难以相抵,明公做为这一策略的制定者,理所当然受到了连累,当时他连老狼府都尉裴弘策都保全不了,更毋须说保全我了。我的另一个身份是鄯善鹰扬府的旅帅,曾经追随老帅征战西土,所以最终是老帅救了我,而不是明公。”
“伽蓝,那现任西域都尉府的都尉是谁?”薛德音问道。
“长孙恒安。”伽蓝说道,“他是齐国公长孙晟的次子。记得明公曾对我说过,长孙晟是先皇的亲信大臣,长期主持外事,曾为遏制和打击突厥人立下了显赫功勋。皇帝继承大统后,先皇倚重的一帮功勋老臣大都被闲置,明公因此被皇帝重用,代替长孙晟主持外事。”
伽蓝看看薛家三人,问道,“不知夫人和大郎君是否认识这位长孙二郎?”
“先父在世时,与齐国公长孙晟倒是有些交往。”薛德音说道,“先父虽是河东薛氏,却为高齐旧臣,而长孙氏本为前朝魏国皇族拓跋氏之后,其祖随孝武帝入关,遂为关西虏姓望族。薛氏是汉姓,长孙氏是虏姓,薛氏先父一支是山东高齐旧臣,而长孙氏则是关西世代勋贵。你想想,我们两家之间会有多深的交情?”
伽蓝听到这话,随即断了刚刚生起的一丝侥幸念头。
司马夫人却是黛眉紧皱,继续问道,“伽蓝,伊吾道之祸,看似是机密泄露,但其中必有隐情,以儿的猜测,可能与长安有直接关系。你难道不想探寻其中的隐秘?”
薛德音急忙以目示意,恳求司马夫人不要再追问了,再这样问下去,必定要犯大忌。薛家只求平安回家,其他的事一概不问,所以薛德音即便在伽蓝明确告诉他,自己要去长安杀人,他也置若罔闻。薛家自身不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伽蓝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夫人已经猜到我去长安的目的了?”
“这很好猜。”司马夫人不以为然地说道,“伊吾道之祸中,你是直接受害者,你要去长安,其目的一目了然。”
“所以我很难离开西土。”伽蓝说道,“我需要你们薛家的帮助。当然,我不会连累你们,我只要一份弘化留守府的通关文牒即可。”
“伽蓝,你就不想听听儿的建议?”
伽蓝躬身致礼,“请夫人指点。”
“河东裴家枝繁叶茂,当朝中枢中就有两位裴氏重臣,但这两位裴氏重臣都不是关西旧臣,御史大夫裴蕴来自江左南陈,黄门侍郎裴世矩来自山东高齐。”司马夫人微微一笑,“伽蓝,儿这么说,你可听得明白?”
伽蓝迟疑不语。
“先皇曾有四位股肱大臣,高颎、虞庆则、苏威、杨素,尔今除了苟延残喘的苏威,余者何在?关西有韦、裴、柳、薛、杨、杜六大衣冠望族,又有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七大虏姓,但看看今朝中枢,皇帝最为信任的大臣又有几个出自关西名门?时有五贵,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五贵之中,苏威德高望重,却因为是前朝老臣,不被皇帝信任,屡屡起伏。二裴与江左虞世基虽得皇帝恩宠,却均不是关西旧臣。”
伽蓝眉头深皱,若有所思。
司马夫人看到伽蓝还是没有明白其中关键,于是又说道,“天下统一后,先帝为遏制关西、山东和江左名门对朝政的控制,颁布了一系列打击措施。陛下继承大统后,变本加厉,重用山东高齐和江左南陈旧臣,利用山东和江左名门的力量,着重打击关西望族。薛家遭此噩运,就是因此而起。”
“夫人,请恕我愚钝。夫人所言,乃庙堂权争,而我不过是西土一个戍卒,与庙堂有千万里之遥,庙堂之事,我不懂。夫人不妨明言,谁出卖了西北狼,谁制造了伊吾道之祸,我到长安之后,又该找去谁。”
司马夫人蹙眉沉吟。薛德音连使眼色,几乎是哀求七娘不要再说了,但七娘视若不见。
“伽蓝,谁是伊吾道之祸的直接受益者,谁就是最大的嫌疑。”
“长孙氏?”伽蓝问道,“夫人的意思是,关西人是这件事的背后黑手?”
“庙堂权争无处不在。”司马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西土局势关系到中土安危,庙堂之巅的权争自然会延伸到西土。伊吾道之祸显然就是庙堂权争的结果,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裴世矩的西土策略虽然成功了,但也丢掉了对西域都尉府的控制权,将来他所制定的西土策略肯定得不到实际执行,这对他的影响非常大。裴世矩如果失宠,不仅仅影响到河东裴家的权势,更影响到了皇帝利用山东、江左力量遏制和打击关西望族的策略。”司马夫人看了伽蓝一眼,一语双关地说道,“这对伽蓝来说,也是影响巨大。”
巨大?伽蓝笑道,“谢谢夫人的提醒。我早已不信任老狼府,我也不指望老狼府会继续重用我。”
“伽蓝,只怕老狼府要斩草除根,杀了你。”司马夫人说道,“你藏匿于突伦川,对老狼府没有威胁,但你出了突伦川,要报仇雪恨了,老狼府还会放过你?”
伽蓝脸色骤冷,“夫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云里雾里说了一大通,就是想告诉我,老狼府要杀我?”
“是的,因为你是裴世矩的人,是裴氏老狼府里的狼,而现在老狼府姓长孙,你以为你想出来就出来,你想报仇就报仇,你想去长安就去长安?”
“夫人是什么意思?担心我出尔反尔,把你们出卖给裴氏?抑或离间我和老狼府,让我和老狼府自相残杀,让你薛家顺利脱身?”
“伽蓝误会了。”
“夫人才智高绝,通过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把庙堂之巅和我一个小小的戍卒联系起来,不愧是出自河内世泽的簪缨名门之后,但夫人可曾想过,没有我的保护,薛家可能到不了敦煌,你我之间必须互相信任。”
“儿正是信任你,感谢你对薛家的救命之恩,才殚精竭虑地思考这些事情。”司马夫人正色说道,“这里是鄯善,是楼兰,你刚刚踏足此处,实力就明显不支,假如到了敦煌,你的力量就更加微不足道,你一个人如何保护薛家?不出意外的话,你连自己都保不住。你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金狼头了,你在西土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你已经变成一个传奇,而不是在继续演绎传奇。”
伽蓝的脸色非常难看,呼吸渐渐粗重。
“七娘,伽蓝比我们更熟悉西土,他应该知道怎么做……”薛德音急忙劝阻。
“他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是西土的传奇。”司马夫人毫不客气地说道,“他是儿家的孩子,儿要把他带回中土,带回河内……儿要保证他活着回家。”
薛德音愣然。薛七妹吃惊地望着伽蓝,樱唇微张,不可思议。
伽蓝的怒气顿时消散,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司马夫人,又看着一脸呆愣的薛德音。薛德音也看着伽蓝,目露哀求之色。七娘“病”了,不堪重负,终于还是出了问题,此刻万万不能再刺激她了。
伽蓝冲着薛德音微微颔首,两人非常默契地闭上了嘴巴,坚决不接司马夫人的话。
“西土诸虏朝贡,西域都尉府肯定要到鄯善迎接,而你的出现导致局势产生变化,如果西域都尉府成心要置你于死地,完全可以借突厥人之手。”司马夫人言辞恳切地说道,“伽蓝,你要设法脱身,否则我们可能连楼兰都到不了。”
伽蓝躬身感谢。
故友重逢,尤其是故友死而复生,当然更加高兴。
阿史那苏罗设宴,莫贺设阿史那泥孰,龟兹宝山王和焉耆三王子不请自来。伽蓝姗姗来迟,而且还带来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从伽蓝恭敬的态度上看得出来,这位中年人身份不俗,说话字正腔圆,标准的东土长安口音,很明显,此人来自长安,而且新来乍到。
伽蓝介绍得很含糊,“崔先生……”,一带而过,根本不愿意告之此人的真实身份。
阿史那泥孰、宝山王和裴三王子随即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崔先生身上,席间觥筹交错之际,百般试探,而试探的结果让三个人的心情越来越不安。
崔先生非常健谈,词锋犀利,学识尤为渊博,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章歌赋,顺手拈来,尤其对过往几百年的外番历史更是了如指掌,从匈奴到鲜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