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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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蓦然撩衣,双腿跪倒,“小子愚钝,顽冥不化,今欲拜在先生门下,侍奉先生左右,聆听先生教诲。”
刘炫笑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虚手相扶,颔首相应。
“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之礼。”
伽蓝高声唱诵,大礼跪拜,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行拜师之礼。
所有人都知道伽蓝的用意,拜师是假,把西北人把河北人的利益捆到一起是真。从此后,天下人皆知刘炫收了一个西北戍卒为学生,伽蓝是刘炫的弟子,而背后却是世家豪望的结盟,河东裴氏、薛氏和河北刘氏因为伽蓝而不可避免地走了一起。
刘炫行将就木之人,行此计策当然不会为了自己那点浮华虚名,实际上他是为了冀城刘氏的未来,为了豆子岗义军的出路。叛贼需要出路,与叛贼有密切关系的刘氏更需要一个好的未来,至于能否借助伽蓝实现这一目的,谁也不知道,刘炫只能寄希望于上天的恩赐,让自己多活几年,让自己能够借助伽蓝这个“支点”为刘氏和豆子岗义军的未来做好布局。
接下来就是双方忙碌的开始。
刘黑闼与亲卫门扈从于马车左右,保护着刘炫疾驰而回。刘炫的离去要隆重,要让义军将士都知道刘炫离去的目的,以此来稳定义军军心,让义军继续按照原定之策渡河南下作战。
伽蓝与西北人也是飞马而回。刘炫的到来要隆重,要让此事迅速传遍整个河北,传到远在辽东的行宫,传到东都洛阳,就此逆转西北人的不利处境,就此让西北人迅速转到河北人的羽翼之后,并借助河北人的力量与黎阳的关陇人进行一场殊死搏杀。
巡察使团抵达白沟,与留守船队汇合。
就在这天黄昏,刘炫坐在马车上,带着数十名门生弟子,在近千名义军将士的扈从下,在十几万难民激动的呼唤声中,在伽蓝和西北人的迎接下,踏进了禁军军营。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各方势力都被眼花缭乱的局势变化所震惊,都在推衍和猜测这一新变化对局势发展所产生的影响,都在以最快速度把这一消息传递出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这里是河北
刘炫所带的千名义军将士名义上是保护他,追随他,但实际上是各路义军派遣而来,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老弱妇孺。这也是各路义军首领继刘炫主动承担护卫之责后,为稳定和安抚义军军心而做出的一个重大决策。
这支军队的统帅是刘黑闼,各团旅官长和强壮之士均来自豆子岗各路义军。因为声势造得很大,有天下鸿儒刘炫的主动请命,有义军首领刘黑闼的临危受命,还有从各路义军里精挑细选而出来承载着义军全部期望的骁勇悍卒,所以很大程度上稳定了义军军心。
形势变化太快,突然间,刘炫就成了伽蓝的老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禁军龙卫统的军营,而追随他的门生弟子和任侠义士们则自成一营,附翼攀鳞于禁军,这导致伽蓝的实力瞬间膨胀。
刘黑闼摇身一变,再次恢复了河北豪强任侠的身份,而义军将士的身份就更容易置换了,说他们是刘炫的追随者也行,说他们是饥民也行,总而言之,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改头换面,转眼就成了听命于禁军的河北乡团。
但这样还不够,实力还是不足,还是无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无法有力保障十几万饥民的安全,为此,伽蓝直言不讳地告诉刘炫和刘黑闼,他需要军队,需要更多的人马。
刘炫和刘黑闼当然不会对伽蓝言听计从,不过双方现在开始合作了,可以深入交流,可以进行更大范围内的利益交换。
薛德音出现在刘炫和刘黑闼的视线内。
伽蓝的身边有河北傅氏子弟,傅端毅又是裴世矩的弟子,这两人携手合作很正常,但薛德音的出现就极不正常了,而以河东薛氏一等大世家的地位和薛德音的显赫声名,竟然也与伽蓝合作,这其中就充满了无限神秘,让人浮想联翩了。
刘炫和薛道衡是老朋友,薛德音在刘炫面前也是执弟子之礼。此刻相见,两人既有同病相怜之苦,更有不胜唏嘘之叹,而归根结底,却是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仇怨导致两人沦落到了今天这种穷困潦倒的地步。
心意相通,感情相融,双方的关系直线上涨。刘炫暗自得意自己对伽蓝身份的猜测和当机立断的决策。薛德音的出现基本上证实了他的猜测,伽蓝的姓氏非常显赫,自己这一步走对了,不仅对自己有好处,对河北人的未来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伽蓝的先人曾对自己有过大恩,一直无以为报,深以为憾,不知是天命还是其他原因,伽蓝与自己不期而遇,于情于理,自己都应给予他力所能及的帮助。
刘黑闼不认识薛道衡、薛德音父子,但对其父子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今日突然在伽蓝的帐中看到薛德音,非常震惊,再联想到刘炫对伽蓝非同寻常的亲热举动,不能不让他重新审视伽蓝的实力,对他的真实身份更是充满了好奇。
正当他费尽心神猜测伽蓝出身的时候,就听到伽蓝在刘炫的追问下,对其为何需要更多军队一事,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解释,“杨玄感正在阴谋叛乱。”
刘炫再难保持平和心境,心神俱震,如波涛汹涌,眼里掠过一抹深深的恐惧。
他知道杨玄感要叛乱,早在去年底胡师耽、孔颖达就先后赶赴豆子岗找到他,并在他的引介下与刘霸道、格谦、郝孝德等义军首领建立了联系。近期胡师耽再赴豆子岗,并与义军各路首领聚在刘霸道的帐中秘密商谈,其主要内容就是如何借助永济渠之便来拓展实力。虽然至今谁也没有说出杨玄感要叛乱的话,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算,黎阳有心借河北义军之手劫掠永济渠,默许和纵容他们拓展实力,其目的不言而喻。关陇人为什么要把河北义军拉上一条船?双方联手要对付谁?一目了然嘛。
这是高度机密的事,不论是谁,不到最后一刻,不到形势没有明朗利弊没有显现之前,谁也不会说,以免惹祸上身自取死路。
哪料到今天刚刚走进禁军军营,伽蓝就给了他一个根本承受不起的消息,伽蓝竟然知道杨玄感要叛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裴世矩和薛世雄知道,甚至可能连皇帝都知道,而所谓的二次东征,杨玄感坐镇黎阳督运粮草,皇孙留守两京,巡察大使南下黎阳督粮等等,一切都有可能是陷阱,都是为了把猎物诱进陷阱,然后一网打尽。这个猎物既包括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人,也包括山东人,尤其大河南北的义军更是首当其冲。
伽蓝为什么要说出这个消息?自己主动示好伽蓝,主动要去黎阳,而伽蓝假如把自己与义军的亲密关系,以及与胡师耽、孔颖达的关系摊开了看,不难发现自己此去黎阳,很大程度上是要借助伽蓝等西北人之力,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为河北人谋取利益。按道理伽蓝应该将计就计,应该是反过来借助自己与河北人之力,在即将到来的那场风暴中,更好更快更方便地摧毁叛敌。
伽蓝为什么要说出来?伽蓝的目的是什么?
刘黑闼更是惊骇欲绝,伽蓝的话犹如一把利剑刺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窒息,让他冷汗四溢。
为什么自己带着一支军队来了?就是为了去黎阳谋利。未来不确定,假如杨玄感攻占了东都,占据了上风呢?甚至,假如杨玄感推翻了当今皇帝,另立新皇或者干脆自己做了皇帝,而河北人却未能乘机谋利,岂不白白丧失了一次崛起的机会,丧失了由逆贼摇身一变而为功臣的机遇?有付出才有回报,富贵险中求,虽然义军渡河南下了,只要杨玄感举旗而起,还是有足够时间举兵响应,但远没有亲身投入到杨玄感麾下冲锋陷阵所获得的利益大,当然,此举风险也就更大,为此,义军首领们犹豫不决,唯有自己挺身而出,愿意拿身家性命做一次豪赌。
然而,谁能料到,伽蓝竟然知道杨玄感要叛乱,这太可怕了,这说明黎阳是个天大的陷阱,所有掉进陷阱的人都将尸骨无存。
伽蓝为什么要说出来?显然,他们的想法都被伽蓝看穿了,更严重的是,他们的人,他们的军队都在西北人的军营里,他们的生死已经被伽蓝所控制,伽蓝给他们一个选择,一个生或者是死的选择。
帐内一片死寂。
伽蓝、傅端毅、西行和薛德音四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刘炫和刘黑闼,就像四头待人而噬的猛兽。
刘炫和刘黑闼陷入恐惧之中,就像任人宰割的猎物,毫无还手之力。
矢口否认?否认有意义吗?伽蓝既然说出来了,既然给了河北人选择的机会,如果错过了,那就错过了一切。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追随伽蓝,追随伽蓝背后的权贵集团,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大口吞噬猎物,在一场必胜的战斗中建立功勋,然后华丽转身……问题就在这里,伽蓝所属的权贵集团是不是连山东人都要吞噬?假如山东人也是他们的目标,那么他们还没有华丽转身的机会?
刘黑闼感觉冷汗湿透了背心,自己已经难以坚持,目光悄然转向刘炫。
刘炫却是冷静下来。他毕竟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毕竟享有过世间的浮华虚名,毕竟拥有过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生,到了今天,他已看透一切,他已没有什么私利欲望,他更多的是一颗公心,是一腔仁爱,他最想做的就是在死去之前,拯救更多的河北人,为河北人谋取更多利益。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必定无畏无惧,必定淡漠地看待世间万物,哪怕伽蓝的话给了他猛烈冲击,但冲击过后,他还是他,就如怒涛中的磐石。
“这里是河北。”刘炫终于说话了,他明确质疑,不论伽蓝背后的权贵集团有多大,都无法撼动河北人的利益。河北的事,还是河北人说了算,还是河北世家权贵说了算。平原一战,表面上看河北的世家权贵集团陷入了分裂危机,但事实上刘霸道之所以死去,分裂的诱因之所以迅速消散,正是河北世家权贵集团联手合作的结果。
如今十几万河北饥民不幸成为关陇人和山东人激烈博弈的工具,但工具就是工具,假如未来的风暴直接危害了河北权贵集团的整体利益,那么工具必然被抛弃,十几万饥民必然成为牺牲品。刘炫有这个心理准备,刘黑闼也有,不论他们的个人愿望如何,都无力去阻止庞大的权贵集团对利益的贪婪攫取,而在他们看来,伽蓝同样不会在意这十几万河北饥民的死活。
伽蓝皱皱眉,摇摇头,以目示意傅端毅。
傅端毅站起来出了大帐,很快把曹旦请了进来。大家都是熟人,曹旦是刘炫的门生,是刘黑闼的好友,也是频繁来往于高鸡泊和豆子岗两地的义军使者。曹旦的出现,等于告诉刘炫和刘黑闼,高鸡泊义军首领窦建德在意识到危机正扑面而至后,毅然向伽蓝背后的权贵集团“示好”,以期逃出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风暴。
河北大世家大权贵实力庞大,河北义军根本没有阻御之力,必然会成为他们和关陇贵族集团激烈博弈的牺牲品,所以豆子岗义军明智地选择了渡河南下杀进齐鲁大地,而高鸡泊位于河北中心,没有地利之便,无处可逃,所以干脆倒向伽蓝背后的权贵集团以谋求自保。
刘炫沉吟良久,忽然问道,“何时去见窦建德?”
“今夜。”伽蓝笑道,“丈夫可否同行?”
“善”
第一百三十六章刘炫的玄机
黑夜里,永济渠就像一串璀璨明珠,绵延两千余里,散发出耀眼光芒。水面上,船队如织,千帆竞发;两岸河堤上,株株绿柳就如威风凛凛的战士,一座座间隔而立的关津戍垒和驿站,就像傲然而立的将军,用自己的忠诚和血肉戍卫着这条中土的生命线。
一艘不起眼的货船逆流而上,缓缓而行。窦建德站在大帆的阴影里,望着河面上一艘艘顺流而下满载着各类物资的船只,心情异常沉重。
涿郡是远征战场的大后方,有充足的物资,一旦远征军归来,凭借囤积于涿郡的物资,足以横扫大河南北。山东义军尚没有成长壮大,根本不是帝国军队的对手,他很难想像,刘霸道为何狂妄到失去理智,竟然不自量力要称霸河北。是人都有欲望,但欲望必须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否则就是痴心妄想。
平原一战,刘霸道败亡,阿舅军崩溃,豆子岗义军遭到重创,这给了河北人沉重一击,也给了那些私欲膨胀骄横自大之辈以迎头一棒,把他们打“醒”了,打怕了,但同时,他们在看到自己的不堪一击后,也沮丧了,信心倍感挫折,大部分选择了逃避,就连一向骄狂的张金称都“缩”回了老巢,不敢过于招摇而遭到西北人的攻击。
未来是什么?窦建德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深深叹息。
他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为了生存,为了自己、家人、兄弟和千千万万义军将士的性命,他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全力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