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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明朝伪君子-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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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一番客观的评价,秦堪脱口而出也没仔细考虑太多,在他心里,油画委实比不得国画的境界高远,不料此话一出,刘瑾眼中竟闪过了一抹寒光。

“原来秦千户竟是此道行家,杂家倒走眼了,秦千户学识渊博,莫非知道这彩画儿的由来?”刘瑾面朝秦堪笑得很甜。

秦堪一见刘瑾眼中闪过的寒光,心中顿觉不妙,脱口而出一句话,却不料把他给得罪了,想想也是,人家辛苦弄来献媚邀宠的玩意儿,结果刚拿出来显摆便被他贬得一文不值,怎能不心生怨恚?

拱了拱手,秦堪笑道:“刘公公莫误会,我非针对你,只是我的个人浅陋之见而已,我的口味比较淡雅,不大喜欢太花哨儿的东西,见谅。”

刘瑾嘿嘿笑道:“原来也是秦千户的个人之见,大约秦千户也没见过这等花花绿绿的画儿,所以说不出由来吧?殿下,老奴倒觉得这画儿花里胡哨儿的挺喜庆,您说呢?”

朱厚照一心扑在这幅新奇的西洋画上,根本没在意秦堪和刘瑾之间的暗流涌动,闻言摇摇头,道:“秦堪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洋画儿初一看颇觉艳丽,再多看几眼吧,总觉得艳丽过甚,少了几许境界,还不如咱们宫里的画师寥寥几笔来得高远……”

刘瑾的笑容僵住,接着又如春风化霜般解冻,轻轻地给自己扇了一记小耳光,陪笑道:“老奴该死,原来这东西殿下并不喜欢,老奴回头就把它一把火烧了,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败了殿下的兴致……殿下,您不喜欢画儿没关系,老奴还给您弄了一只很凶猛的斗犬,殿下要不要移玉一观?”

“哟,斗犬?很凶吗?走,带我瞧瞧去……”朱厚照顿时来了兴致,也不理会那幅画了,兴冲冲地跟着刘瑾出了银安殿。

殿内顿时冷清下来,只剩下秦堪和张永二人面面相觑。

秦堪缓缓走近张永,看着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满,秦堪很不厚道地挑拨离间。

“瞎显摆什么呀,好像东宫里就他能似的……”秦堪故意喃喃自语,仿佛只说给自己听。

张永原本充满怨意的脸顿时大放光采,如同找到知己般猛然点头:“正是!死太监活该断子绝孙!”

第一百四十四章黑白颠倒

朱厚照登基以前,内廷八虎尚未成气候,不得不说,这个时期的他们,做人做事还是很本分的,弘治十一年,皇太子朱厚照正式出阁入学,时任兵部尚书的马文升奏议,“择老成敦谨宫人为保姆”,弘治帝依其议,命司礼监“荐举贤良以侍东宫”,刘瑾,张永,高凤等八人遂被选入东宫服侍太子朱厚照。

入选的过程自然经过一番殊死较量,能在万千太监里脱颖而出,得到侍侯太子的八个名额之一,不是简简单单举个手投个票就能得到结果的,服侍太子是太监们通往象牙塔顶端的捷径,将来太子登基,身边服侍他的太监们谁会被亏待?司礼监,御马监,东厂这些内廷实权部门必然全是太子身边的亲信。

八虎如今还在朱厚照身边苦熬资历,然而刘瑾却已渐渐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他不能不急,今年刘瑾已五十四岁,在这个人均寿命普遍较低的年代,五十四岁已算是高龄了,再不老骥伏枥,奋发拼搏一番,这辈子可就蹉跎而过,荣华富贵没来得及享受,最终即将腾达时却等来一捧黄土,那他这辈子可就太冤了。

于是刘瑾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邀宠媚上,太子朱厚照喜欢什么,他便给什么,变着法儿的讨朱厚照欢心,投其所好。

只可惜做人做事太急于达到某种目的,难免顾此失彼,秦堪很清楚,东宫里其余的“七虎”对刘瑾现在的所为渐渐开始不满。其中以张永为代表。

张永是有真本事的人,他天生健壮,常年勤练武艺,精于弓马骑射,尚武的朱厚照很看重他,常以“壮士张”称之,这样的人除了比男人少了一根东西以外。却也称得上纯爷们了,纯爷们自然对刘瑾那种只知阿谀逢迎的小人很不屑,所以八虎里面。刘瑾和张永的矛盾是最深的。

这种矛盾别人或许没有察觉,但秦堪却很清楚,——前世的史书已彻底把张永的想法出卖了。

老实说。秦堪等着看刘瑾和张永的单挑很久了,二人一直没有动静,身为看客的秦堪感到很着急,刘瑾再老一点恐怕就打不过张永了,于是不得不挑拨几句,增加人生的趣味性,——无论高雅趣味还是恶趣味,秦堪都不反对来一点的。

秦堪的那句挑拨之言带了个好头,一直与秦堪关系不冷不热的张永如同俞伯牙在山林里发现了钟子期,人生得一知己实乃大幸之事。不玩命地给知己弹奏几曲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张永拉着秦堪来到银安殿外的偏僻角落,两人坐在殿外的石阶上,身材健壮魁梧的张永像个受了委屈而且喜欢嚼舌根的老八婆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诉说这些年在刘瑾面前受过的委屈。说到愤怒处,张永指天破口大骂。

秦堪是个不愿扫人兴致的好人,张永开骂,秦堪自然甘附骥尾,欣然景从,于是二人坐在石阶上骂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骂爽了,尽兴收兵,约定时日下回再聚而骂之……回到家的秦堪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就喜欢八虎内部闹分裂,一团和气太没意思了。

怜月怜星穿着大红色的小棉袄,小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可爱的瓷娃娃,她们正指挥着内院的丫鬟们剪窗花,糊新窗纸,管家领着下人们将门口的旧门神小心地揭下,恭恭敬敬地朝旧门神施礼,道声神仙镇守门宅一年辛苦了,然后再贴上新的门神,又施礼……

秦堪不怎么信这个,真要说镇守门宅的话,管家应该朝杜嫣施礼才是,有她在,秦家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太子殿下都在城池下折戟沉沙。

快过年了,家里从上到下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不管信不信,秦堪看到家里人人忙活着过年,他便觉得开心快活,这才是家的味道,这才是男人在外面忙累一天回来最想看到的画面,有笑有闹有人。

杜嫣喜欢往外跑,以前喜欢带着怜月怜星往外跑,逛京师的集市,每次空手出门,回来时便已买了一大堆东西,无论用得着用不着,她都喜欢往家里搬,后来怜月怜星被寿宁侯看到,差点闹出一场灭门的风波,两个小萝莉便死活不愿跟主母出去了。

秦堪回家时,杜嫣也才刚到家,今日的她脾气不大好,一回家便气鼓鼓的,秦堪原想对夫人上下其手享受一下闺房旖旎情趣的,见她那张不高兴的俏脸,顿时打消了这个不理智的想法。

“嫣儿,我不会又要赔汤药费了吧?瞧你气成这样,这回肯定不会少于一千两……”秦堪心中生出一股与过年气氛格格不入的戚然之情。

杜嫣狠狠剜他一眼,道:“相公说什么呢,莫非我是天生的惹祸精?”

秦堪苦笑:“莫非你觉得你不是惹祸精?”

杜嫣重重一哼,道:“我刚从京师城里回来,听到一个传闻,肺都气炸了,相公你这没心没肺的,还拿我调笑。”

“你听到什么传闻?”

“听说户部有个主事,名叫李梦阳的,今日上疏内阁,参劾京师内外奸商竞相投靠外戚寿宁侯,经寿宁侯与京师盐道衙门媾和后,这些奸商用每引五分银的价格,买了十七万盐引,只纳五分银子,见不得光的私盐便成了官盐,江南两淮的奸商见寿宁侯竟有如此通天本事,上月竟伙同一处,买了一百六十万盐引,致使大明盐法大坏,官府欲禁而不能禁……”

秦堪噗嗤一笑,饶有兴致地瞧着杜嫣气鼓鼓的脸,笑道:“想不到我家娘子竟也有忧国忧民的一天,为夫能娶得如此女中丈夫,实在三生有幸。”

杜嫣气道:“什么忧国忧民呀,我气的是那寿宁侯,相公你知道吗?这么大的事儿被李梦阳上达天听以后,皇帝陛下竟然没有怪罪寿宁侯,听说皇后在后宫哭闹了一番后,寿宁侯安然无恙,李梦阳却被皇上下令拿入了诏狱,相公你说,这寿宁侯难道是你曾经书里写过的孙猴子,谁也动不得他么?上回咱家差点被他抄了,陛下也没怪罪他,这什么世道呀!”

秦堪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这些与我们无关,大不了以后买盐多费些银钱罢了,倒是那李梦阳……寿宁侯是不是睡过他夫人呀?怎么老揪着寿宁侯不依不饶的……”

话没说完,肋下软肉已被杜嫣狠狠一拧……看似与自己无关的事,并不一定真的无关。秦堪大概忘了,他认识一个做人做事不怎么靠谱的太子殿下。

皇宫御书房里,烧得旺盛的四盆炭火摆在弘治帝龙座的四周,弘治帝的脸色被炭火烘得红红的,却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病色。

朱厚照穿着四爪龙袍,正蹲在一个火盆边玩耍,金黄色的袍摆踩在自己脚下他也不心疼,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秦堪教他的烧鸡蛋玩法,朱厚照玩得很开心。

一张柔软的宣纸泡过水后,将一只生鸡蛋裹起来,扔进炭火盆里,没过多久便听得火盆里轻轻炸响,火钳取出熟了的鸡蛋,乐得嘻嘻直笑,一边吹着凉气,一边将蛋剥了递到弘治帝面前:“父皇快尝尝,很香的”

弘治帝见儿子孝顺,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笑过之后神情却有些沉重。

寿宁侯败坏盐法反倒无恙,李梦阳检举却被他下令打入大狱,满朝文武哗然,纷纷对弘治帝的这种做法感到不可理解。

内阁三老叹息不语,显然也很不满,只是多年君臣相得,令他们不忍口出怨言,然而六科十三道的御史言官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上午刚发生的事,下午无数反对甚至怒骂他是昏君的奏本已雪片似的飞进了皇宫。

一个男人,无论是皇帝还是贱民,娶一个好老婆是非常重要的,不然的话,贱民败家,皇帝败国。

弘治帝是个好男人,他是中国上下数千年的历代皇帝里唯一只娶了一个老婆,后宫空虚得门可罗雀如同鬼宅的好男人,他一辈子只宠爱张皇后一个女人。

只可惜这个女人太护短,而且有两个不争气的弟弟,为了张家的富贵,张皇后不得不在弘治帝面前一哭二闹,于是一场黑白分明的官司,被弘治帝一句话弄得黑白颠倒。

弘治帝国事英明,在家事上未免有些糊涂昏庸,当家事和国事产生了冲突,这种糊涂昏庸难免传染到国事上。

多次纵容两个小舅子,大概是弘治帝此生最大的污点,今日这个污点仿佛在继续扩大…

第一百四十五章再觐天颜

放过寿宁侯,拿李梦阳入狱,这个决定是弘治帝一时头脑发热时做下的,大概当时张皇后的哭闹神功正运到威力最高的时候,弘治帝终于抵挡不住皇后雌威,于是下了这道旨意,后来张皇后达到了目的,满意地收功离去,弘治帝便立马感到了后悔。

可是旨意已经出宫追不回,皇帝金口玉言,不可随便更改,哪怕满朝文武异口同声反对,他也只能咬紧牙关死不松口,否则若皇帝迫于大臣压力更改圣旨,这一步若退让了,皇帝威信大损不说,将来文官集团的气焰也将会愈发嚣张。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持之中。

连弘治帝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下了一招昏棋。

内阁送来的参劾劝谏的奏本用箩筐装着送进了宫里,司礼监掌印萧敬是个有眼力的人,见弘治帝龙颜铁青,气血不顺,萧敬自然不会给陛下再添堵,仔细筛选之后,选了几份有代表性,措辞较温和的奏本轻轻搁在龙案上,由陛下亲自过目,其余那些骂陛下昏君暴君之类的激烈奏本,萧敬想也不想便将其收入司礼监封存,让它们永远不见天日。

御书房里的炭火烧得很旺,屋内温暖如春,可弘治帝却仍感到一阵阵的冰冷,也不知是他的身体愈发虚弱,还是他的心已渐渐寒了。

看看年已十五却仍像个孩子般趴在地毯上玩玩乐乐的太子,又想起皇家里种种踯躅难断的家务。再想想大明中兴表象下的种种危机暗伏……

弘治帝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倦。

都说他是大明立国以来少有的明君,可是……朕真的是明君么?

案头上那些一份份反对他的奏本,仿佛一双双嘲笑的目光,告诉他所谓的弘治中兴其实只是他和大臣们花了十七年时间臆造出来的假象,他朱佑樘其实只是个关上门自封道号的昏庸君主。

火盆里的红炭噼啪轻炸,弘治帝回过神,沉沉叹了口气。

朱厚照走近弘治帝身前。瞧着他抑郁沉重的脸色,不由关心道:“父皇可是身子不舒服?儿臣给您宣太医……”

弘治帝摇摇头,顺势拉住朱厚照的手。见他一双手玩得脏兮兮的,弘治帝掏出雪白的手绢儿,细心为他擦拭着。

“儿啊。将来你做了皇帝,一定要谨言慎行,百姓做错一件事不要紧,改或不改,认或不认无关紧要,他们仍可以继续过日子,然而帝王若做错一件事,后果要严重得多,重则亡国改朝,轻则失威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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