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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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
朱厚照单纯,秦堪却不单纯,前世公司里从一个小业务员踩着别人的脑袋一步一步爬到公司副总,自然不是靠运气而来的,他知道今日这事的后果,只可惜此刻他已欲辩难辩,朱厚照插的那句话已将秦堪所有的退路封死,进退不得。
说句肺腑之言,秦堪真的很想把朱厚照活活掐死,小孩子插嘴不但没礼貌,而且有时候会死人的,比如现在……
文华殿内寂静无声,朱厚照笑嘻嘻地朝秦堪微微点头,仿佛对亲手把秦堪捧上圣人宝座的壮举自豪不已,弘治帝面无表情地盯着秦堪,久久不发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弘治帝捂住嘴咳了几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秦堪,太子所言确否?《菜根谭》果真是你所作?”
秦堪额头冷汗越冒越多,他被朱厚照一句无心插言逼到了死角。
承认吧,秦圣人这称呼实在太恶心,他承受不住满朝文官无数嫉妒的目光,不承认吧……刚才朱厚照已把话说绝了,否认便有欺骗东宫之嫌。
摆在秦堪面前的有两个坑,不论他如何选择,终归得选一个跳下去,姿势可以任选,坑不能不跳。
垂头思忖许久,秦堪终于狠狠一咬牙:“陛下,太子殿下所言确实,《菜根谭》是臣所作,区区陋作,不敢示众取辱,一直秘藏不宣,污了陛下圣眼龙睛,臣死罪。”
没办法了,秦堪被朱厚照逼得闭着眼跳进了坑里,姿势优雅,走位风骚,迎面狠狠栽下,有种含笑饮砒霜的凄美……
朱厚照听得秦堪承认,顿时满面喜色,眉飞色舞,浑然不觉眼前的秦圣人很想把他除之而后快。
弘治帝却微微眯起了眼睛,满脸狐疑之色:“秦堪,你才二十出头吧?竟写得出对世道人情领悟如此深刻,胸襟如此豁达的佳句?欺君可是要杀头的,朕再问你一次,《菜根谭》果真是你所作吗?”
“回陛下,确实是臣所作。”
弘治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接着脸色又渐渐变冷,缓缓道:“朕先不追究你这话是真是假,且只问你,你将《菜根谭》献给太子有何企图?你欲蛊惑东宫么?”
朱厚照大急:“父皇,说了是儿臣逼他献出,此事与他无关……”
弘治帝冷冷斥道:“住口!竖子不准插言!秦堪,你来说。”
秦堪垂首伏地道:“陛下明鉴,臣所作《菜根谭》乃读圣贤书多年,对圣人之言有所感悟而作,臣不敢说此作流传后世,但纵观《菜根谭》每字每句,毫无歪理邪说之处,只是换了一种通俗笔法,欲图便于教化万民,恩服万邦……”
“……臣献《菜根谭》于太子阶前,是因为太子乃我大明未来君主,又听说太子喜嬉闹玩耍,疏于向学,故而臣将《菜根谭》敬献太子,此作通俗易懂,一眼即明其意,圣贤道理,世道人情无不包含其中,臣为大明江山社稷计,虽区区敝帚却不敢自珍,陛下所言‘企图’者,这便是臣之‘企图’,臣冒死自辩,实不敢当‘蛊惑东宫’之罪!”
一席鬼话却说得掷地有声,秦堪越说越自信,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初衷本来如此,被人冤枉简直该遭雷劈,于是秦堪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直起身子,一脸正义凛然地直视弘治帝,眼中浮出了冤屈莫白的泪水……
弘治帝微微动容,且不论秦堪说的是真是假,至少这副被冤枉的表情令他产生了罪恶感,若再处罚秦堪,连他都会认为自己是个昏君。
大殿内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许久,弘治帝一惊,忽然回过味儿来,怒道:“可你为何要将其冠以太子之名?你是何居心?”
秦堪眼泪顿时如泉喷涌,表情愈发冤屈莫辩,还没开始喊冤,朱厚照已在一旁大声道:“父皇,儿臣说了无数次,是我逼他冠我之名的!”
弘治帝一滞,却说不出话来,秦堪满含热泪,哽咽点头:“正是如此。”
…………
…………
忠臣冤屈昭雪,大殿满室皆欢。
弘治帝仍有些怀疑,但也不再提此事,该查的终会查,现在却该安抚一下秦堪了,虽说只是小小千户,但对弘治帝来说,纵是乞丐也是他弘治江山下的子民,英明的君主不会让子民受委屈。
更何况上回寿宁侯之事,弘治帝的处置明显偏袒小舅子,已让秦堪受过一次委屈了,这回说什么也得补偿补偿。
“秦堪,你祖籍浙江绍兴府?”
“是的,”
“以前曾是读书人?可有功名?”弘治帝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回陛下,臣曾有秀才功名,是弘治十五年的秀才,臣侥幸,被绍兴学政大人取为院试第一,可惜后来被革了功名。”
弘治帝颇有些惊讶地瞧着秦堪,他没想到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能得中院试案首鳌头,如此才华,若说那《菜根谭》真是他所作,亦非不可能之事……
“后来为何被革功名?”
秦堪垂首将他与原绍兴知府的公子佟应龙的恩怨娓娓道出。
弘治帝听到最后,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又是这佟珍!绍兴吏制之恶,此人其罪当诛!”
对于佟珍,弘治帝还是有些印象的,敢贪皇宫贡品还被徐老国公的孙子逮个正着,这号人想忘记都难。
“秦堪,既如此,朕便下一道特旨,恢复你的秀才功名,寒窗辛苦十余年,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名不能说没便没了,那件事错不在你,不该被革。”
秦堪顿时大喜过望,这大概是今日进宫得到的最大好处了。
“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
融合这个时代越久,秦堪便越明白功名的重要,虽只是小小秀才,然而却已正式一脚踏进了士大夫的行列,弘治帝的补偿令秦堪的未来敞亮了许多。
第一百三十八章值卫东宫
拜辞弘治帝,秦堪一步一步恭敬地退出了文华殿。
朱厚照眼珠子转了转,扬声叫道:“秦堪,你那《菜根谭》里有几句我不大明白,去我春坊,你教教我……”
说着便待快步溜出殿外,却不料弘治帝冷喝道:“孽子,给朕滚回来!越来越胡闹了,这笔帐朕得跟你好好算一算!”
朱厚照嘴一瘪,哀怨地瞧着秦堪。
秦堪一步一步朝殿外退去,对朱厚照的哀怨目光视而不见。
这倒霉孩子今日把他坑得不轻,老实说,弘治帝教训他实在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最好把这孩子揍得连弘治帝自己都不认识……走出宫门,却见承天门外的广场上,杜嫣一脸焦虑地来回徘徊,不时抬袖擦擦眼眶涌出的泪花儿,见秦堪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杜嫣不由大喜,快步迎上前,拉住秦堪的手上下不停打量。
“相公你没事吧?有没有受罪?那些武士有没有打你?陛下为何宣你进宫?”
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一个冒出来,饶是亲眼见着秦堪无恙,杜嫣的声音犹带着几分颤抖。
一阵暖暖的感动涌上心间,不顾承天门前来回巡梭的军士,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行商路人们的异样目光,秦堪微笑着将杜嫣搂进怀里,像安抚小动物般轻轻抚摩着她的背脊。
“相公没事,陛下只是宣我进宫奏对而已……”
“相公,你别……好多人瞧着呢。”杜嫣顿时大羞。轻轻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夫妻搂搂抱抱合理合法,很正常的事,何必在意世俗的目光?”秦堪温和的笑容里有种睥睨一切的轻蔑和豪放。
杜嫣羞得不行,干脆不挣扎了,像只鸵鸟般把头埋在他怀里默不出声。
…………“相公,你骗我,陛下宣你入宫奏对。怎会派一群凶神恶煞的武士押你入宫?”杜嫣到底不笨,焦虑之心消退,很快便想到了这个问题。
“陛下说相公我是难得的人才。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国家栋梁,他怕我出事,派武士一路保护我入宫呢。”
杜嫣噗嗤一笑。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总喜欢胡说八道哄我,当我傻子么?”
搂着秦堪的手微微加重了几分力道,杜嫣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幽幽道:“相公,我不懂你们男人的事,家国,社稷,官场,这些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真的不懂,只求相公你时时刻刻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人算计,不要让我在家里整日为你担惊受怕,好吗?”
秦堪没说话。抱着她的双臂却紧了几分,心中涌起许多的愧疚。
自从入了京师,过得战战兢兢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他的妻子,短短不足半年,妻子为他受了多少惊吓。多少担心,官场是一展抱负的地方,也是勾心斗角的地方,壮志若酬,享受荣光的永远是男人,勾心斗角,躲在家里惊惶害怕的永远是妻子……何时才能在这世上百无禁忌,让家人也跟着沾享风光,从此不再为他担惊受怕呢?
秦堪的目光出神地盯着大街上来往如潮的人流,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妻子。
“嫣儿,再等等,再等等吧,等到相公一飞冲天的时候,相公发誓不再让你为我担心,相公要让你快乐一辈子……”秦堪凑在杜嫣的耳边喃喃道。
耳鬓厮磨的温情里,他对妻子许下了一个男人的郑重诺言。秦堪出宫没多久,禁宫出动缇骑,离开京师奔赴绍兴府。
弘治帝终究不会轻信秦堪的话,有些事情必须亲自证实,《菜根谭》是小事,但朱厚照是他的心头肉,对于一切出现在朱厚照身边的人物,弘治帝必须查个清楚,他是个谨慎的帝王,知根知底的人他才敢用。
秦堪和杜嫣回到家,当他把秀才功名被皇帝恢复的消息告诉杜嫣时,杜嫣楞了许久,接着惊喜万分,雀跃着跑进书房写信,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父亲杜宏,她想跟父亲说,她嫁的这个男人不但有本事,也有功名,而且是皇帝陛下特旨恢复的功名,她的男人,是弘治十五年的绍兴院试案首。
秦堪当上执掌千丁的千户时,也没见杜嫣如此兴奋过,仅仅一个秀才的功名却让她欣喜若狂,仿佛相公金榜题名当了状元似的,府里的怜月怜星以及管家,杂役,厨娘,婆子们闻知老爷是秀才,也忙不迭地恭喜道贺,杜嫣高兴之下每人多赏了一个月的工钱,于是阖府欢庆,热闹喧嚣如同过年。
秦堪没想到古代人对功名如此狂热,如此看重,普通百姓与秀才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龙门,跳过去了,鲤鱼化龙,没跳过去,鲤鱼永远之是鲤鱼,这便是阶级,这便是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之间的差距。
此刻秦堪甚至生出发奋努力继续考举人的冲动,后来想到自己如今连繁体字都写得歪歪扭扭,更别说要读懂读透那些深奥如天书般的四书五经,还要做得一手漂亮的应制八股……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秦堪很快放弃了这个不冷静的想法。
做人就算不能做到让自己骄奢淫逸,至少也不该给自己找麻烦添堵,无缘无故用头撞南墙的蠢事秦堪决计不会干的。
……………………帝王想知道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一个多月后,数骑快马入京师,奔向皇宫。
御书房内生着两盆炭火。烘得屋子里暖融融的,弘治帝腿下裹着厚毯,捂嘴咳嗽不停,随侍太监急忙奉上热汤药,弘治帝喝了两口,皱了皱眉,把汤药放下。目光又落到案头的一份奏报上。
良久,弘治帝眼中露出了赞许之意,点头喃喃道:“果真是绍兴院试案首。此子倒没说假话,而且那首传唱江南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竟也是他所作,有此才华。能写出《菜根谭》这等旷世佳作,倒也合情合理,看来这《菜根谭》确实是他写的……”
顿了顿,弘治帝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明明才华出众,却不愿扬名士林,极度窘迫之时情愿将十数首绝佳好诗冠唐寅之名,刻书刊印成集,他却只在背后默默赚银子,几首不食人间烟火的好诗竟被他当成货物般卖了出去,不求名只求利。此子到底在想什么?简直侮辱斯文,读书人里的败类,若让西涯先生他们知道了,非撸起袖子打上门去不可……”
轻轻敲着案头,弘治拧起了眉。
秦堪这人很难对他下个准确的定义。有才华,但为人品性方面却似乎有点……一个人能写出《菜根谭》这样深刻而豁达的佳作,再坏大概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太子身边的博学鸿儒多不胜数,论学问,哪个都比秦堪强许多,然而太子不仅仅只读圣贤书。人情世故必须也要学的,这一点,刘健,谢迁他们教不了,他们太过老成保守,而且稍嫌迂腐,能教太子人情世故的,恐怕也只有这个《菜根谭》的作者了,正如他书里所言,“嚼得菜根,百事可为”。
思忖良久,弘治帝终于下了决心。
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有了一种来日无多的预感,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那个顽劣惫懒的太子了,如何教导太子已成了弘治帝目前关注的重中之重,很显然,朱厚照若欲成为不逊于他的有为国君,仅仅靠学问是绝对不够的,很大程度上,人情世故往往比学问更重要。
“传旨,调锦衣卫内城千户秦堪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