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第4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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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事不虚,实为我国朝大案!”
“恳请陛下下旨严查!”
“出海行商,违我祖制,实为大逆,请陛下将秦堪削爵罢职,下狱拿问严审!”
“…………”
仿佛阴沉的天空里忽然炸响一连串惊雷,久抑的金殿顿时沸反盈天,指责斥骂声如山崩海啸,忽然之间秦堪便成万夫所指的目标。
秦堪仍旧神情镇定地站在人群里,不悲不喜如悟大道。
从昨日王僚将矛头直指造作局官员,并引出四百门佛朗机火炮开始,秦堪便预感到今日必有一场风暴,所以他才参加了今日的早朝,众臣的反应亦已在秦堪的预料之中。
该来的总会来,开海禁任重而道远,不可能没有波折,而且他也非常清楚,事态这么发展下去,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
龙椅上的朱厚照终于变色,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今日的朝会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王僚参劾造作局只是个由头,他们真正针对的竟是秦堪。
当初朱厚照刚刚即位之时,满朝文武忽然发动,异口同声请求诛除八虎,今日此情此景,与当初何其相似。
朱厚照急了,略带慌张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秦堪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见秦堪仍旧镇定,朱厚照不由暗暗气苦,这家伙如此镇定,也不知是有把握解决这桩麻烦还是故作镇定的装佯。
作为朋友,朱厚照还是颇讲义气的,不管秦堪此刻有没有法子应付,该帮的忙一定要帮,哪怕暂时解围缓议也好。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立马有了主意。
此时殿内喧嚣吵闹不休,文官们仿佛一群发起抢劫信号的山贼棒老二似的,纷纷跳出来对秦堪指责斥骂,声浪一阵又一阵,如惊涛拍岸,一浪接一浪。
群情激愤之时,秦堪叹了口气,打算站出来说话时,却见龙椅上的朱厚照忽然站了起来,身躯摇摇欲坠,脸色不知怎地变得有些潮红,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眼睛更是充血通红。
满殿喧嚣声顿时一静,所有人惊恐地看着朱厚照,眼睁睁看着朱厚照的身躯摇晃几下,最后像个炸完碉堡后的英雄一般,非常壮烈地往左侧一倒,旁边吓得小脸煞白的值日太监抢步上前,伸手将朱厚照的身子及时接住,然后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开口犹不忘推卸责任:“陛下被你们气晕啦,赶紧宣太医!快,快!”
满殿文武大惊失色,平日里吵架也好,指责皇帝也好,那都是为臣的权利和义务,怎样都无可厚非,但若臣子真把皇帝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就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其罪简直可以和行刺皇帝相提并论了,绝对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于是满殿大臣扑通跪倒一地,异口同声道:“臣等万死,陛下保重龙体。”
最心焦的莫过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他和朱厚照既是君臣也是师生,有时候师生关系简直比亲父子更亲。
“都楞着干什么!殿外大汉将军速速去请太医赴乾清宫给陛下瞧病,殿外内侍太监将陛下小心抬回宫里,快!十万火急!”杨廷和沉声喝道。
众人呆楞片刻,接着如梦初醒,忙不迭按杨廷和的命令执行起来。
朱厚照演技见长,人群中屹立不动的秦堪此刻也担心起来,心中忐忑不已。
这家伙到底真晕还是假晕?
晕过去的朱厚照被哭嚎着的太监们七手八脚抬走了,值日太监踮着小碎步跟在后面,想了想又转身走了回来,手中拂尘狠狠一扬,匆匆说了句废话。
“百官退朝——”
…………
…………
一场如黑云压顶般的朝争,刚刚开了个头儿便被朱厚照暂时化解了,百官各怀心思离开皇宫,朱厚照则被太监们匆匆抬往乾清宫。
转过奉天殿,直入谨身殿,刚转过殿外回廊,软榻上不省人事的朱厚照忽然醒了,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神采奕奕精气十足,抬着他的太监们脚步一滞,呆呆看着朱厚照许久,然后众太监吓得急忙跪地频频磕头不已。
朱厚照面带得色,仰天哈哈笑了几声,然后垂头呸呸吐了两口,两片黄色的姜片被吐到地上。
“这东西发汗犹可,只是太辣了,辣得朕舌头都麻了……”
“派个人秘密将秦堪请到乾清宫来,唉,麻烦大了啊!”
第六百五十七章逆流而上
连朱厚照这么粗神经的人都觉得麻烦大了,说明麻烦真的大了。
当了三年皇帝,朱厚照渐渐对朝堂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知道今日这场毫无征兆的风暴不会因为他装病而停止,今日只是一个开头,大臣们不会就此放弃参劾秦堪。
朝会散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出宫,而勋贵们则有意无意慢了两步,看着面色平静的秦堪,大伙儿的神情颇为复杂。
其实造船出海与藩国贸易的事情,百多年来每个勋贵都在干,他们或者直接造船,或者跟沿海商人合伙,只不过规模并不大,一支船队充其量只有两艘千料货船再配上几艘小战舰,但就这么一支舰队从日本或琉球来往一趟,赚得的银子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一件明令禁止的事情,实则背地里文官也干,勋贵也干,大家都在干,它既是一块香甜可口的蛋糕,也是一片噤若寒蝉的雷区。一张纸的厚度,如果不戳破它,大家相安无事,一旦戳破便只能是你死我活的下场。
随着王僚带头很不讲究地戳破了这张纸,秦堪无疑再一次成了风暴的中心,勋贵们看秦堪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变化。
同属于大明世代享受爵禄的团体,大家的利益是紧密相连的,但是利益相连并不代表这个团体必须是铁板一块,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油条,今日朝会上文官们风雨欲来的架势,深深震慑住了勋贵们。
终究是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勋贵虽然地位高贵,但论起实权,毕竟比文官们弱了一大截,满朝文官聚集起来的这股力量简直无坚不摧,勋贵们不得不打起了退堂鼓。
迎着勋贵们复杂的眼神,秦堪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整了整衣冠,向乾清宫走去,脚步不急不徐,沉稳有力。依然有种踏平一切的气势。
…………
…………
在小宦官殷勤讨好的笑容里。秦堪走进乾清宫。
乾清宫本是历代皇帝的寝宫,是京师皇宫内除了奉天殿以外最大的宫殿。朱厚照搬出乾清宫已半年多了,如今的乾清宫由于长久以来荒置,殿内多了几分阴恻恻的寒气。
秦堪两脚踏进殿门便感到一阵阴冷。仰头四顾这座偌大的殿阁。殿阁仍如往常一般雄伟。却少了一份人气,连殿内那些如林四立的宦官宫女们都不像活人,仿佛一尊尊没有生气的雕像。木然地站立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皇帝住的寝宫尚且如此,真不知夏皇后住的坤宁宫会是怎样凄凉的景象。
暖阁里不仅烧着热炕,屋内还摆着四盆炭火,朱厚照撩着皇袍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毯上,用麻纸沾了水,将生鸡蛋裹紧扔进炭盆里,没过一会儿便听见炭盆内“啪”地一声轻响,朱厚照喜滋滋地用火钳将鸡蛋夹出来,一边吹着冷气,龇牙咧嘴地剥掉鸡蛋壳,一口一口吃掉烤好的鸡蛋,然后打了个饱嗝儿,露出满意的表情。
见秦堪进屋,朱厚照挑了挑眉:“来一颗?”
“臣不好这一口儿……”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不懂享受。”
秦堪叹气,不咸不甜毫无味道的生烤鸡蛋也叫好吃?这是当今皇帝啊,怎么看都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若他吃过后世土豪才吃得起的茶叶蛋,岂不是要流下幸福的眼泪?
“茶叶蛋?什么东西?”朱厚照听清了秦堪喃喃自语的最后一句,忽然来了兴致。
肉桂,大茴香,盐,茶叶,再加一点点小茴香和一小勺糖,茶叶蛋功成出锅。
朱厚照闻着浓浓的香味,眼睛渐渐发亮,没等冷却便兴致勃勃剥了个蛋,一口吃下去,眼眶居然真的蓄满了泪水,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果真幸福得流泪了。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才拿出来?不仗义!”朱厚照一个接一个吃着蛋,犹不忘狠狠瞪秦堪一眼,令秦堪瞬间有种肉包子打狗后的失落感。
接连吃了好几个蛋,朱厚照停了嘴,忽然露出忧伤的表情。
“真这么好吃吗?好吃到忧伤了?”秦堪有点不敢置信。
朱厚照叹了口气:“秦堪啊,今日王僚金殿参劾你,这事怕是不简单,更大的麻烦在后面等着呢,都火烧眉毛了,朕居然还在吃蛋,而且吃得这么开心,你说朕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秦堪笑了,他对朱厚照这种知耻近乎勇的认知表示很欣慰。
“陛下,文官们确实蓄势待发,朝堂从今日开始怕是不能平静了。”秦堪静静地道。
朱厚照露出懊恼之色:“咱们也没说开海禁呀,不过是造船与藩国贸易有无,这些人为何如此激动,就跟刨了他们祖坟似的……”
顿了顿,朱厚照猛然想起秦堪的为人,不由狐疑地瞧着他:“……你不会真刨了人家的祖坟吧?”
秦堪正色道:“陛下怎可如此猜疑忠臣?臣是君子来的。”
朱厚照白他一眼,道:“你这样的君子幸好整个大明只有一个,秦堪啊,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虽然内库入不敷出,但文官太不好惹了,咱们不如换个赚钱的法子……”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陛下,这已不仅仅是赚银子的事了,开海禁是强国之道,岂可因区区阻力而放弃?只要咱们过了这一关,前方便是一片坦途。”
朱厚照忧心忡忡道:“日后满朝文官群起而攻之,朕和你如何自处?”
“迎头而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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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走出皇宫时天已擦黑,金水桥外。丁顺和一众侍卫站立如松,仍在等着他。
见秦堪出来,丁顺急忙迎上去。
“公爷,属下听说今日早朝不大对劲儿,王僚那狗东西借着参劾造作局,矛头却直指向您,狗东西活腻味了,属下愿为公爷分忧。”丁顺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秦堪摇摇头:“你除了杀人还会什么?今日参我的是王僚吗?明明是满朝文官,你能杀王僚一人,你敢把满朝文官全杀了吗?”
“公爷心慈仁厚。但是若欲握牢权柄。杀几个人还是很有必要的,把带头的几个人一刀砍了,剩下的人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再对公爷指手画脚了。这就叫杀一儆百。当初刘瑾就是这么干的。虽说刘瑾不是好人。但他对文官用的法子无疑很有用,公爷何不借鉴一下?”
秦堪似笑非笑:“丁顺啊,看不出你最近越来越深邃了。你说刘瑾的驭臣之法可以借鉴,我要不要顺便再借鉴一下他的死法?”
丁顺一呆,急忙陪笑道:“那倒不用,咱们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秦堪冷冷道:“刘瑾从得势到倒台,总共风光了几年?他在位时大臣们倒是对他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但愈是这样,大家就对他愈仇视,所以刘瑾死得也就愈快愈惨,他对付大臣的法子咱们能用吗?自取灭亡之道!”
丁顺被训得面红耳赤:“是是是,公爷教训得是,属下想差了……但是公爷,今日朝堂风向不对,连属下这样的粗鄙汉子都感到麻烦大了,今日之后必有风暴,咱们如何应对?”
秦堪叹道:“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我没想到这些人对利益的占有欲竟然如此疯狂,不仅用祖制的借口牢牢封锁我大明海疆,连我这般权势人物想要在海运里分一杯羹都是难如登天……”
嘴角轻轻一勾,秦堪竟然笑了:“由此可见,海运的利益是怎样的庞大,庞大到这些人不惜与我以死相拼……”
丁顺笑道:“也就是说,只要咱们过了这一关,以后咱们就发了,大发特发。”
秦堪摇头笑道:“你还要想得更长远一些,海运的利益如此庞大,若将来我大明开了海禁,从此与藩国互通有无,贸易所产,当我大明的海疆不再是禁地,人人可随意下海,那时发的可不止是咱们少数几个权贵和商人,而是全民皆富,由海运而带动大明内地的桑麻,织造,窑瓷,茶园等等,从此以后,种地不再是百姓们唯一的选择,他们还可以做工,跑船,种茶,开窑,百姓们多了这些活路,就算碰到天灾,想必也不会饿死太多人了……”
“当有一天,咱们大明的普通百姓可以随意掏出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而不伤自家元气时,咱们大明才叫真正开始富强了,那时咱们再发展军备,引进藩国粮种,修堤,治河,整理朝政军制……如果真能看到那一天,我此生的理想算是实现了。”
秦堪越说越激动,脸孔渐渐涨红,直到一阵寒风迎面吹拂而过,秦堪才如梦初醒,赫然发觉刚才说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境,眼下自己还即将要面对一个天大的麻烦,想到这里,秦堪神情顿时黯然。
丁顺定定注视着他,忽然朝秦堪单膝一跪,重重抱拳道:“公爷,属下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