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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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证人上堂……不多时,十三名穿着衙役公服的证人稀稀拉拉出现在公堂外,一直悬着心的邢昭三人不由松了口气。
很庆幸,证人没被偷走,一个不少全都在。
昨晚绍兴已传来了消息,被杀织工的妻女已被秘密接出来,一个不剩地灭了口,现在唯一知情而且与此案有关联的,只有布政使崔甑和眼前这十几名证人,虽然没有物证,但这十几名证人的众口一辞足以把杜宏定罪了。
何鉴缓缓扫视十余名证人,冷声道:“尔等皆是绍兴知府衙门的差役,吃皇粮,受天恩,本官问你们几个问题,尔等不得有一句虚言,否则王法无情,刀斧加身,明白了吗?”
众证人皆点头应道:“明白了。”
“本官问你们,弘治十七年腊月十五,绍兴知府杜宏可有令尔等抽刀镇压闹事织工,残害无辜?”
扑通!
堂内十余名证人忽然朝何鉴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用温软的江南口音边哭边道:“大人饶命,我等受人逼迫,不得已而做伪证,有人用我们家人的性命相挟,命我等攀咬知府杜大人,否则诛我们全家老小性命……”
噗——咳咳咳……
公堂上又是一片剧烈的呛咳声。
第一百九十五章绝地反击(下)
物证刚被推翻,人证也临堂改供,堂上所有官员感觉自己快疯了,何鉴一边咳一边使劲捶着胸口,左都御史戴珊咳得面孔紫红,白眼频翻,衙役大急,不停为老人家拍背抚胸顺气。
朱厚照坐没坐相,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趁人不注意,偷偷朝秦堪竖了竖大拇指。
尽管不知证人为何改了口供,但朱厚照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这事绝对是秦堪所为,连怀疑都省了。
邢昭等三名听审官员的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面面相觑间,发现彼此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好大胆子,竟敢临时改供!你们……不要命了么?”邢昭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指着十几名证人怒喝道。
“邢昭,你才好大胆子,公堂之上由我们三法司主审,何时轮到你插言?再多一句嘴,本官将你轰出公堂!”一直没说话的左都御史戴珊揉着胸口,一边喘息一边指着邢昭怒道。
邢昭闻言急忙垂首应是,巡按御史隶属都察院,戴珊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今日公堂上邢昭种种反常失仪的行为,已令戴珊非常不满了。
何鉴眉头深皱,看似无法推翻的铁案,此刻物证已失,人证翻供,案件正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扭转,可以肯定,今日必然无法定杜宏的罪了。
“堂下众证人,到底怎么回事,尔等速速据实相告,本官提醒你们。此案已上达天听,你们的每一句话本官都会派人详细落实,若有半句虚言诳语,本官必诛之!”
一名证人朝前跪了几步,垂头泣道:“大人容禀,去年腊月十五那天,苏州织造局王朋派人来知府衙门求救。说有闹事织工冲击王公公的官驿,事态紧急,杜大人调用衙门内十余名衙役……也就是我们这些人。急忙赶往官驿,等我们赶到时,王公公已被愤怒的织工们活活打死。杜大人见情势已不可控制,若下令拿人势必会造成上千人暴动,当时织工们已愤怒失控,杜大人向织工们好言相劝,绝没下过残杀织工的命令,小人敢以性命担保!”
“你说有人以你全家老小性命相挟而做伪证,这是怎么回事?”
“事发时杜大人正劝慰织工,大家被杜大人劝得三三两两散去,却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十几个黑衣汉子,抽刀在人群中一通砍杀。杀完后迅速离去,上千织工见出了命案,他们也不敢再闹,纷纷逃走,杜大人命人追凶无果。只好收拢受害者尸体,一边下令关闭城门,一边写下了陈情奏本,派人递向浙江布政司,谁知信使莫名被人射杀,而杜大人也被布政司派来的官兵软禁起来。而且我们的家人老小也被人挟制了,有人要我们做伪证,将织工被杀一案扣到杜大人头上,否则家小性命不保。”
“何人要你们做伪证?”
证人犹豫了一下,道:“小人不知其身份,但听他们言谈时无意中说起,说做完这件事以后,崔布政使大人将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公堂内众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好了,事情渐渐明朗了,杜宏无罪,真正的幕后主使跟浙江布政使崔甑脱不了关系。
何鉴,戴珊,刘岩三人聚头低声商议了几句,然后何鉴重重道:“传浙江布政使崔甑……此案震惊朝堂,上达天听,作为此案的重要证人,崔甑自然早早来到了京师,今日开审,崔甑早就在堂侧的厢房里等候传召。
崔甑不仅是布政使,而且还是刘吉的重要党羽,坐在厢房里一边悠闲喝茶一边听着公堂上的审案过程,崔甑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简直幼稚!以为暗中使个手段令衙役们翻供便能逃出生天么?幸好刘阁老早有防备,衙役们就算翻供也于事无补,因为他崔甑的证词比衙役们的更重要,更何况……
崔甑伸手入怀,他的怀里藏着一封信,信上惟妙惟肖地用杜宏的笔迹写着他一时冲动错误地下了杀害织工命令,并请看在下属同僚的份上救他一命的言辞,有了这封信以及崔甑的亲口证词,杜宏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他死定了……公堂上传来何鉴传证人的声音,崔甑冷冷一笑,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脸上带着几分冷森的杀意,缓缓地走出了厢房。
厢房位于公堂左侧,专为审案时安排证人小憩,等待堂上传召而设,离公堂大约只有五十余步,只要穿过一个小花园便能走到公堂外。
崔甑的脚步很慢,而且是标准的文官八字步,一步迈出,身形顿一顿,然后接着迈出第二步。
布政使掌一省之政,从二品官员,论品级仅次于当朝尚书,其涵养气度仪态举止自然官威毕露。
刚踏上花园的卵石小径,一片姹红斗艳牡丹花丛中忽然冒出一道身影,恰好挡住了崔甑的路,崔甑一楞,却见眼前之人穿着皂衣公服,长得黝黑而憨厚,来人朝他默默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极其精致的黑木小盒子和一封书信,崔甑下意识地接过,来人也不出声,又朝他笑一笑,然后闪身不见人影。
崔甑皱眉,好奇地打开盒子,一见盒中的物事,不由面色大变,接着展开书信,粗略扫了几眼,崔甑顿时面无人色,额头冷汗潸潸而落,神情布满了绝望和恐惧,稳健的身躯摇摇欲坠,眼睛眨了几下,眼眶很快泛了红。
独自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崔甑呆呆出神,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堂上何鉴不耐烦的催促声远远传来,崔甑浑身一激灵,这才回过神,低头再看了看那封贸然出现的书信,崔甑面色苍白,惨然一笑,仰天长叹了口气……刑部公堂上,何鉴面无表情盯着崔甑,道:“证人崔甑,本官问你,绍兴知府杜宏残杀织工十三人,可有其事?”
崔甑脸色惨白,如坠云雾,连声音都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
“杜宏残杀织工……并无其事,此案乃本官受人指使所为,与杜宏毫无关系!”
轰!
刑部公堂顿时炸了锅。
第一百九十六章扭转乾坤
杜宏残杀织工……并无其事,此案乃本官受人指使所为,与杜宏毫无关系!”
崔甑带着绝望的表情说出这句话后,刑部公堂沸腾了
除了秦堪,任谁都没想到案竟然出现如此峰回路转般的大逆转,一件件物证,一个个人证,明明剑指杜宏,誓要将他置于死地,连主审官何鉴,戴珊和刘岩三人也在开堂前碰面时议论过,这几乎是一件没有任何悬念的案,三人只需按往常一样的判案程序走个过场便是,他们却没想到,今日的审案的过程竟是他们生平仅见,仿佛案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在贯彻着主人的坚定意志,缓缓将事件推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另一个方向
何鉴等三名主审拍案而起,仿佛只有站着才能消化崔甑令人震惊的这一句话
邢昭,张士祯,曹酌安三人面无人色,坐在公堂一侧浑身抖若筛糠,随着崔甑要命的那句话说出来,他们仿佛已看到雪亮的钢刀高悬在头顶,随时一刀斩落他们的头颅
这句话将会要了多少人的命啊……
“崔甑!你……你中邪了?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邢昭站起身瞋目裂眦指着崔甑嘶吼
左都御史戴珊发怒了:“来人,将咆哮公堂的邢昭给本官轰出去!”
几名差役执着水火棍上前,倒也不敢,只是客气地请邢昭出去
邢昭屡次在公堂上插嘴,被戴珊驱逐也无话可说铁青着脸狠狠剜了崔甑一眼,神情惶急地匆匆离开了刑部
从始至终,秦堪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任凭风浪起,面色若平湖刑部公堂内的惊雷阵阵里,唯独只有他这一处的风景云淡风轻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这是一千多年前一个名叫阿基米德的希腊学者说的一句话,今日的刑部公堂上,秦堪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
一切都出自他的安排当他躺在锦衣卫诏狱的大牢里悠闲数着身上虱的时候,丁顺李二等老部下却不停地从诏狱中进出,忠实执行着他发出的每一道指令每一个细节
物证由李二动,收买刑部坐探的锦衣总旗,在值守物证房小吏自带的酒里下了迷药,一干从绍兴辗转千里来京师的证人衙役早已在路上被丁顺领着南京的老部下们一一扑杀,由死囚们冒充证人,丁顺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京师刚刚传召证人崔甑时,在花园里递给他两样扭转乾坤的物事的人也是丁顺……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秦堪挥舞长袖,云淡风轻地化黑为白
公堂内,众人的震惊神情已渐渐平复何鉴忍住激动,盯着崔甑沉声问道:“崔布政使,公堂之上不得有一虚言,你说此案全由你在背后指使操纵,此话当真?”
崔甑神色灰暗地叹了口气:“当真我愿画押签”
“将罪案始末从头招来!”
一旁的吏换过一张白纸,笔下龙飞凤舞,开始记录这案的重大转折
“弘治十七年腊月十五,绍兴织工闹事,冲击苏州织造局督办太监王朋的官驿,混乱中将王朋当场杀事由王朋盘剥织工而起,本来与浙江布政司无关,可是绍兴知府杜宏非要将此案追究到底,盘剥织工一事,与苏州织造局和几名浙商脱不了关系……”
何鉴沉声道:“派人射杀杜宏的信使也是你所为?既与浙江布政司无关,为何要插杀人?”
“织工闹事当然与布政司无关,但若杜宏追究起来,那几名浙商跑不了,他们跑不了,我崔甑也跑不了,平素他们送我贿赂何止数十万两,而且浙商私运丝绸下海,贩卖至琉球,朝鲜,日本等国,获利万金,这些买卖我也有份参与,我朝早在太祖年间便不准片板下海,杜宏要揭这个盖,我只能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你便派人趁乱残杀了十余名织工,并将罪名扣到杜宏头上?”
“不错,此乃一石三鸟,不但盖下了织工闹事的案,也能避免暴露我与浙商勾兑之事,还能除掉杜宏这个心腹大患,浙江乃天之浙江,然浙江之利,我得十之六七,朝廷不过十之三四,如此只遮天,日进斗金的位置,我怎能轻易罢?”
崔甑面无表情,将一桩桩黑幕不急不徐地揭露出来,公堂之上,闻者惊心动魄,连惯常嘻嘻哈哈的朱厚照此刻也面露愤怒之色,一双白皙的死死抓着太师椅的扶,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沉默中,受尽冤屈的杜宏赤目嘶吼:“奸贼!奸贼!奸贼!我大明中兴的表象下处处糜烂,就是因为有无数像你这样的贪官,脏官!奸贼啊,你败我大明江山社稷,死不足惜!”
三声“奸贼”,骂尽一腔愤慨和无奈,一直岿立于堂中不跪的杜宏,骂完后身躯软软跪倒在地上,双捂面呜呜痛哭起来
何鉴直起身,锐利的目光盯着崔甑,缓缓问道:“本官且问你,你所言之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受人指使?此事与朝堂中人是否还有牵连?这些事情你不可能一遮天,必然有同党,速速招来!”
被赶出刑部大堂的邢昭早已不复从容正义的形象,擦着汗上了官轿,急匆匆吩咐一句去刘阁老府上,想想又突然改口,去西城外刘阁老的农庄,今日风和日丽,阁老必然在农庄垂钓清修
官轿在邢昭的不停催促下走得很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西城外
刘吉穿着粗布麻衫,戴着一顶斗笠,像个寻常的老农般静静地坐在池塘边,一言不发地盯着水面,他的旁边有一个矮矮的案几,上面摆着酒壶和酒盏
邢昭脚步略显匆忙,走到刘吉身前大声道:“阁老不好了,崔甑不知中了什么邪,把杜宏的案全揽到他自己身上了!”
刘吉握着钓杆的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水面上顿时泛起圈圈涟漪,清澈见底的池塘内,一条即将咬钩的鱼儿被惊得飞快游走
刘吉怔怔看着水面上圈圈涟漪越荡越大,许久才摇头叹道:“心不静,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