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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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在声援“五卅”运动中入党的赵尚志,在郭松龄倒戈引发的反奉运动中被开除学籍。
这时正值黄埔军校第4期招生,中共中央通知各地党组织选派党团员和进步青年投考,为武装斗争准备人才。听说这个消息,赵尚志喜不自胜,党组织也同意他去。一是因为他这个人适合学军事,二是反动军阀到处抓人,留在东北很危险。
从冰天雪地的哈尔滨,来到花红柳绿的广州,赵尚志被广东的革命形势激动着。他的形势可是不妙。笔试文化程度,口试对三民主义的认识,都没问题,在“体格试验”上卡住了。当年和现在,在广东人心目中,东北人都是身高体壮的大汉形象。眼前这个小伙子,倒是一口正宗的高粱米、大子口音,那个头在广东人堆里也只能算小个子。
赵尚志急了:俺就不明白了,这国民革命还怕人多吗?俺大老远来到这旮旯,你让俺去哪旮旯?当“街蹓子”(流浪街头,“街”音ɡāi)呀?俺也没钱了,俺也回不去了,俺也不走了,就在你这旮旯吃军饷了!
在许公中学,赵尚志是个穷学生,也是个好学生。而在黄埔军校的经历,却鲜有记载。很翔实的上中下一套《黄埔大传》连同附录的“同学录”中,甚至找不到“赵尚志”三个字。但是,当这个好像天生就是来这个世界扛枪打鬼子的铁铮铮的汉子,终于感动上帝踏入黄埔军校后,还会有人怀疑他不会竭尽全力吗?
赵尚志的治军带兵生涯,是不时可见黄埔军校影子的。
1926年夏,赵尚志回到东北,翌年3月在长春被捕。
受审时,敌人问他是不是共产党员,他说俺是国民党员。问他信仰什么,他说信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还信奉基督教,滔滔不绝大讲三民主义与基督教的关系。入国民党者,基督教徒居多,遍及东三省。基督教以舍己救人为宗旨,国民党重在舍身救国,彼此主义相同。三寸不烂之舌,一时间也弄得敌人一头雾水。
在奉系军阀统治的东北,国共两党都处于地下,关系也未完全破裂,共产党员可以跨党加入国民党。党组织派赵尚志到长春,协助长春特别支部负责人韩守本筹建国民党吉林省党部,通过统一战线方式更有利于开展斗争。
鞭子抽,棒子打,坐“老虎凳”,用子弹壳刮两肋和前胸,豆粒大的汗珠从赵尚志的脸上直滚,他一声不吭,只听牙齿咬得咯咯响。戴副近视镜,文弱书生模样的韩守本也不含糊。敌人就把他们押赴刑场。枪声响了,三个胡子应声倒地,他们两个好好儿的,原来是让他们陪决的。开枪前让他们跪下,赵尚志说老子要站着死。没死了,韩守本说尝过死的滋味了,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1931年12月,经组织营救,赵尚志与18名同志获释出狱。
从1925年夏入党,到“九一八”事变,6年间,赵尚志一多半时间是在狱中度过的。
问题在于敌人抓他、打他是正常的,在共产党内,和自己人怎么也说不清、道不白呢?
风打麦波千层浪,
雁送征人一段愁。
披靡无术,
被屏逐于千里之外。
写给朋友的这首小诗,道白了他的心境。
后面将会比较详细写到的终老本溪的方未艾老人,当时是哈尔滨《国际协报》副刊编辑。赵尚志、杨靖宇、金伯阳,还有建国后的著名作家舒群、杨朔,都是他那儿的常客,赵一曼去的次数最多。不管什么时候来了,有什么吃什么,谁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杨靖宇去磐石前,一双鞋不行了,见床边有双新皮靴,一试挺合脚,就穿走了。
1933年春节前后,杨靖宇来了。方未艾说:赵尚志哪去了?好久没见到他了。
杨靖宇说:小赵在巴彦游击队犯了错误,是李立三路线。
过了半个月左右,赵尚志来了,瘦了,一脸疲惫,眼里网着血丝。
两个人唠一阵子,赵尚志道:省委把俺开除了,不要俺了。俺窝囊了这么些日子,也寻思开了。打日本子,不分党员、非党员,每个中国人都有份,谁也不能挡俺。
1932年4月,中东铁路日本军列往来不断。14日夜,根据省委指示,赵尚志和商船学校学生范廷桂,在哈尔滨市郊成高子车站附近路轨埋设炸药,颠覆一列军列。据《盛京时报》报道,日军死11人,伤93人。这应该是东北共产党人直接痛击侵略者的最早战果。说赵尚志未打死一个鬼子,先丢了党籍,显然不妥。只是这位黄埔4期生梦里鼓角连营,渴望的是率军纵马疆场,没想到果真一试身手,竟是这个下场。
这时赵尚志家里最着急的是他的婚事。且不说抱孙心切的母亲,连一向主张婚姻大事儿女做主的父亲,也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在那个年代,二十五岁绝对是个大男了。街坊邻居那些一般大的小伙子,没有不当爹的了。要是换个人,找个心仪的姑娘,这辈子可能就改弦易辙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而且对于愁苦、郁闷的年轻人,这也不失为一种解脱的方法。可这样就不是赵尚志了。婚姻意味着责任,大英雄、伟丈夫赵尚志,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从黄埔军校学习回来,哈尔滨地委分配他负责地区的妇女工作。让这样一个还一身军校气息的硬汉专门做妇女工作,未免不伦不类,甚至滑稽,可他二话没说。开除党籍,省委让他担任哈尔滨市总工会主席,这回他拒绝了。
之后,省委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家人也不知道,方未艾这样的同志、朋友也不知道——赵尚志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独行侠
3月的哈东,北风卷着雪粒子在旷野逞威,枯草的梢头在雪地挣扎,树林子东倒西歪地号叫,天地间灰蒙蒙的。待到太阳出来了,满世界雪亮冰莹,那些出没山野的野兽不知什么感觉,那人就得眯缝着眼睛。
冰天雪地中,一个人手里拄根棍子,在雪野间跋涉、独行。累了,原地站一会儿,或者找个背风的地方歇一会儿;饿了,从胸前棉袄里掏出个包米饼子,朝贴身的一面啃几口。饥肠辘辘不赶劲,就把冻得铅球、铁饼似的饼子在石头上摔碎,一块块捡起来放嘴里嚼着化着。远近不时有狼嗥声,晚上周围闪动着绿莹莹的眼睛,紧赶慢赶也赶不上一户人家,就在雪地间燃堆火,打发掉这个雪夜。至于那一帮一伙的胡子,一言不慎,整死你就像踩死只蚂蚁。有时则完全取决于人家的心情好不好,那一刻是不是想拿你寻开心。
赵尚志这个没了党籍的人,如此“无组织”、“无纪律”地在哈东的冰天雪地中跋涉,是在寻找一个叫孙朝阳的人。
《朝阳县志》载:“孙朝阳(1904—1934年),汉族,本县人,字兴周,因朝阳籍人,绰号朝阳。初以经商为业,1931年‘九一八’事变时,正行商于吉林阿城,毅然将资本献出作为抗日经费,拉起1500多人抗日队伍,活动于宾县、珠河、延寿、方正等县境内。1932年9月,率众2000余人攻占宾县,建立抗日军政府,翌年4月撤出。此间曾诈降后从军中组织哗变,使日军受挫深重。继在阿城境内活动时与日伪军激战,伤亡惨重。当时赵尚志曾以家乡人身份投靠相助,不久因形势不利而撤走。孙于1933年10月24日,于哈尔滨去北平的火车上被俘,拒不降服。1934年春,被日军杀害于哈尔滨南岭。”
在哈东大大小小的义勇军中,“朝阳队”是支较大的队伍,队员成分也好,反日也坚决。但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赵尚志,去投奔这支队伍,主要的原因,或者干脆就是因为“朝阳”两个字。就是今天在哈尔滨见个朝阳老乡,也要平添几分亲热,更不用说那时候了。倘连慕名而来的老乡都不收留,那就太不讲究、不仗义了,难在江湖上混了。
在宾县东部山里,赵尚志见到“朝阳队”的一支队伍,人家却根本没把他瞧在眼里。
赵尚志那样子也实在太不起眼了。黑裤子黑袄,腰间扎条麻绳,脚上乌拉,头上狗皮帽子,像那两只“手闷子”(只分出拇指的棉的或皮的手套)一样油渍麻花的。这些都没什么,“朝阳队”那人也不比他强哪去,关键是个子小,身板也单薄。那眼睛倒是贼亮,亮得叫人心动,透着股刚劲硬气精神头,左眼眶下却有块月牙形伤疤,那眼珠一动不动,瞎了。
是个独眼龙。有人喊了声,一些人就凑过来,嬉皮笑脸地取笑着。这个说就你这小样儿还要打日本子呀?给日本子垫马蹄子都不够个。那个说俺看行,现成的一只眼,瞄准多方便省事呀?一些人就哄堂大笑。
赵尚志不理不睬,见过来个骑马的头目,就上前抱拳施礼道:这位当家的,俺要打日本子,“朝阳队”是打日本子的,俺要上队,请当家的收留。
头目瞅了赵尚志一眼,面无表情,只管策马向前。
赵尚志一把抓住缰绳: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俺是中国人,俺要打日本子!
如果赵尚志有支枪,或是有匹马,是不用费这番口舌的。不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八个字,能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来,而且朗朗上口,这个头目就不由得打量起这个脾气好像挺拗的小伙子。
赵尚志适时地追上一句:俺是热河省朝阳县人,跟你们大当家的是同乡,俺就是来扑奔他的。
头目说:这打日本子可不是“打哈哈”(开玩笑)的事,你能干什么呀?
赵尚志道:只要能为反日出力,干啥都行。
这个头目正好缺个马夫。
有人说,赵尚志这辈子,从零起步的时候太多。
赵尚志到巴彦游击队时,那省委代表是何等身份?任参谋长、第一政委(还有说是政治部主任)时,仍是省委代表。又来个省委代表,他是第一代表。满洲省委认定他要为巴彦游击队失败负主要责任,因为在这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中,第一党代表的权力,是超乎一切人之上的。而今在“朝阳队”,他连个大头兵都不是,与火头军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人家。
入党也得从头再来,而且来了一遍,还得来第二遍,直到牺牲还是个被开除党籍的人。
刘少奇任满洲省委书记时,赵尚志在团省委工作,两个人后来都被“永远开除党籍”。刘少奇那个“永远”是11年,赵尚志那个“永远”虽然5个月后被拿掉了,开除党籍却长达42年——不知道这是不是个什么纪录。
马夫的任务,就是喂马牵马遛马管好马。
从江西到陕北参加中央红军长征的马夫,新中国成立后有的当了门卫。赵尚志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用句现成的俄罗斯谚语,叫“口袋里是装不住锥子的”。
最初的印象,是这个小个子马夫勤快,心肠热,谁有难处就伸手帮一把。平时没事去伙房帮着烧火、做饭,行军牵马还常为别人背点儿东西。很快又发现这人嘴茬子厉害,能说会道,肚里有货,奉天呀,吉林呀,哈尔滨呀,天南地北讲什么都一套一套的。只是讲到广州这时节穿“汗褟”(夏天穿的短袖贴身小褂)还出汗,大家就都有些疑惑。“朝阳队”里,原东北军、破产农民和胡子,约各占1/3,而无论什么出身,根上大都是庄稼人。那时的庄稼人,去趟县城就挺开眼界了,说谁去关里了,就觉得这人这辈子回不来了,得扔那边了。宾州没去过也听说过,这广州在哪旮旯呀?天底下还有这么个地方吗?
在巴彦游击队,“小李先生”再没架子,队员们也不能不仰视他。这回可就倒过来了,任何人的目光都是居高临下的。平时没事见到他,就喊马倌,过来来一段。逐渐地,人们就往他身边凑了,目光也开始向上瞅了。即便仍是喊他过去来一段,那话语中也不能没有一种敬意,觉得这个人挺了不起,不是一般人了。
赵尚志终于一展身手,是指挥“朝阳队”打下宾州城。
准确时间不大好说,大约在春季。像“朝阳队”这样一支千多人的队伍,无论什么时间都不能不使敌人警惕的,有机会就想吃掉它。这次日伪军是三路围攻。孙朝阳得知探报,赶紧召集会议。硬顶不行,一些人说就从没敌人的一面走,一些人说那可能正是敌人设的圈套,等着咱们往里钻呢。孙朝阳拿不定主意,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着急上火。
上面开大会,下面开小会,赵尚志自然成了会议中心。关系到“朝阳队”的命运,与每个人息息相关,人们就想听听他们心目中的能人有何见解。
赵尚志已经胸有成竹:打日本子,打日本子,这日本子就得打,硬打硬,打不过,就挑他软和的地方打。哪旮旯软和呀?俺看眼下宾州城就挺软和。那旮旯的日本子和汉奸队,都奔咱这地界来了,咱们就抽冷子把它的老窝端了。
赵尚志边讲边比画,还用草棍在地上画着。
有人就把马夫的退敌之策,向孙朝阳报告了。孙朝阳眼前一亮,重新开会,让这个马夫老乡再详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