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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将门风云-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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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
  从知道爸爸住院抢救的那一刻起,周东进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无法把爸爸和医院联系在一起。在周东进的记忆中,爸爸是个永远不会生病而且坚决鄙视别人生病的家伙。
  记得小时候他常闹病,爸爸因此对他表示出强烈的不满,经常在他生病的时候皱着眉头捏起他的瘦胳膊瘦腿儿说:“你怎么给我长成这副熊样?”好像他是故意把自己长成这副细毛瘦筋的样子,有意跟爸爸过不去似的。弄得他心里一直很内疚,总觉得自己长得挺对不住别人的,总觉得生病是一件最让人瞧不起的事。后来,在一次大病痊愈之后,爸爸失望地摆弄了一阵他的麻秆胳膊柴禾腿儿,又嫌恶地捏了捏他的枣核腚后,终于下定决心,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从明天开始,早上起来跟我出操!
  那年,他还不到六岁。
  一开始,东进还以为出操很好玩。他早就暗暗羡慕南征能天天跟在爸爸屁股后面出操,早就盼望着能跟爸爸、哥哥一起出操了。所以,当听到爸爸的决定时他乐得一蹦老高。但很快,他就知道出操不是好玩的了。
  有一次,东进感冒发烧,爸爸却照样让他起床出操。他头疼得要死,实在不想起来,就央求爸爸,说爸爸我头疼。
  爸爸看也不看他一眼,毫不在意地说,出去跑跑头就不疼了。
  南征在一旁帮东进求情,说爸爸,东进昨天晚上发高烧了。
  爸爸听后不仅仍旧不肯通融,反倒烦躁起来,恶狠狠地说,那就更应该起来,到外面活动活动出点汗就好了!
  没办法,东进只好硬撑着爬起来去出操,结果刚跑了一半就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了。
  东进醒来时,妈妈和保健医生都在他身边忙活着,爸爸则阴沉着脸子远远地站在一边。看到他醒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突然成了大家关注的中心,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感。医生说:“没事了,孩子发了一夜高烧,身体有点虚弱,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医生的话一下子把他心里的委屈全勾了出来,他瘪了瘪嘴刚想哭,就听见爸爸、妈妈吵了起来。
  妈妈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恨:“你听见了吧?这可是郑医生说的,孩子有病得好好休息,不能跑操!”
  爸爸显然不服气,说:“胡扯,头疼脑热也算个病?”
  “你……”妈妈气得声都岔音了,“周汉,你还是不是人?我告诉你,东进只要落下一丁点儿毛病,我都得找你算账!”
  “放屁!你找我算账?我还想找你算账呢!”爸爸勃然大怒,“你他妈的把老子的男娃都养成女娃了,别人打个喷嚏他就发烧,被苍蝇踢一脚也摔跟头,跑个步还能像个女娃似的晕倒。我看他就是短练,多跑跑操啥鸡巴毛病都没有了!”
  ……
  像被迎头风潲了似的,东进的眼泪一下子就全收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不等爸爸来叫,东进早早地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跟在爸爸和哥哥后面跑的时候,他赌气一步也没拉下。有那么一阵子,胸口憋得要死,他以为自己要跑死了,就很快乐地想:跑死就跑死吧,看自己跑死了爸爸还有什么可说的!看自己跑死了爸爸后不后悔?一想到自己死了爸爸会后悔,一想到爸爸再后悔自己也死了,爸爸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就兴奋不已。
  但他并没有跑死,甚至都没再晕倒,累是累得够呛,但他却活着跑下来了。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他遗憾了好一阵子。
  从那以后,东进早上出操就没让人叫过,也从没间断过。
  怪也就怪在这里,他从此真就没再闹过大病,身体也真就从此壮实起来了。
  路边突然闪出一个身影。那身影像慢镜头一样迈着飘忽不定地的步子,逆着人流悠然飘行。快速行走的人群与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像背景一样衬托着她,衬托出她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缓慢和飘然。周东进愣住了,怔怔地望着那个飘然而过的身影,一个名字突然脱口而出:黄妮娜!
  没错,是黄妮娜!周东进的心抑制不住地悸动起来,他扭着头久久地追望着黄妮娜那熟悉的背影,胸口竟像被揪住了一般,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喉头也如同塞进了东西似的一阵阵地发紧。
  车子突然拐了个弯,黄妮娜的身影从周东进的视野中消失了。周东进却仍旧呆呆地向后面望着,连车停下来都没发觉。直到司机打开后门,把圆溜溜的脑袋伸进来说:“医院到了。”周东进这才回过神儿来。
  5
  黄妮娜不知道后面有人追了上来,只懵懵懂懂地向前走着。
  那声响亮的耳光先是把黄妮娜吓了一跳,她这辈子第一次伸手打人,打过人的那只手立刻像触了电般地剧烈地颤抖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但很快,她就体验到了一种激动的快感,当那快感随着手的颤抖迅速地传遍全身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其实早就想扇老刘那张胖脸了。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老刘那惊愕的表情。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完了,刚才那个痛快淋漓的耳光把自己的最后一线希望断送掉了,断送得彻底决绝。绝望情绪立刻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她突然感到很害怕,只想赶快逃离那里。
  被那个交通警送过马路之后,黄妮娜梦游般地走上了人行道,没走多远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喂,东西掉了!”她没回头。迎面过来的一个人很热情地叫住她说:“喊你呢,是你的东西掉了!”她这才木木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人手里扬着张纸片向她走来。
  “这东西是你的吧?”那人问。
  她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看也没看转身就想走,却被那人拦住了。
  那人说:“我看见从你手里掉下来的,这东西肯定是你的。”
  黄妮娜看了一眼,是单位发给她的那张生日贺卡,用这张贺卡可以在来喜糕饼屋领到一个双层的来喜生日蛋糕。她记起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生日蛋糕才到公司来的,不由得有些心酸:自己高高兴兴地跑来领生日蛋糕,却怎么也不曾想到,这竟是她在公司这个大餐桌上分得的最后一块蛋糕!
  来喜,这个蛋糕居然叫“来喜”,黄妮娜突然发觉这两个字像恶作剧一样刺痛着她的双眼。她有些害怕地挪开目光,对那人说了一句:“送给你吧。”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那人却又追了上来,拦住她问道:“你叫黄妮娜?”
  黄妮娜看着他没吭声。名字在贺卡上写着。
  “你……”那人试探着问:“你今天过生日?”
  黄妮娜咧了咧嘴,似乎想努力笑一下,但结果只弄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凄惨表情。
  那人把贺卡递到她面前:“自己的生日蛋糕怎么好随便送人呢?”
  “无所谓。”黄妮娜说。见那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又补充道:“我真的无所谓。再说,我自己也吃不了那么大个蛋糕。”
  那人狐疑地扫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一个人?”
  “就算是吧。”黄妮娜突然很想哭。
  停顿了一会儿,那人突然说:“我帮你吃这个蛋糕怎么样?”
  黄妮娜一惊,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慌乱地说:“我不认识你。”
  那人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可认识你。”
  黄妮娜愣了。她探寻地向那人望去,碰到了一双阴沉的眼睛。黄妮娜心里一动,这双眼睛的确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不由仔细打量起对方,这是一个几乎可以用丑陋这个词来形容的人。他个子低矮,体魄强壮,粗眉、高颧、厚唇,深陷的眼窝中嵌着一对冷嗖嗖的鹰眼,举手投足间带有一种粗俗武断的强硬做派。黄妮娜断定自己不可能认识这个人,在她的生活圈子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一类人。黄妮娜断然说:“不,我不认识你!”
  那人突然龇开牙笑了。黄妮娜发觉他笑得很僵硬,但牙齿却十分洁白。那人说:“你忘了?我还帮过你呢,就是你和大刚妈打架的那个晚上。”
  黄妮娜呆呆地看着他,终于想起了那个雪后的夜晚,想起了那个蓬头跣足的女人,想起了那个低沉的声音。“你是……六指?”黄妮娜问。
  六指满意地龇了龇牙。
  “哎呀,真不好意思。”黄妮娜说,““那天晚上天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六指再一龇牙。
  “你看,你帮了我,我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到现在还欠着你的打车钱呢……”
  六指还是一龇牙。
  “我这就还你。”黄妮娜赶紧掏钱包。
  六指拦住了她。六指说:“别,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你要是真心谢我,就请我帮你吃这个生日蛋糕吧。”
  六指把黄妮娜带到太阳城,要了一个包间,边吩咐服务员去来喜取生日蛋糕,边让黄妮娜点菜。
  黄妮娜翻过来调过去地翻弄着菜牌,那上面一串串陌生的菜名和高昂的标价,显然使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别看价钱,只管点菜就是了。今天就算是我给你过生日吧,我请客。”六指看出了她的尴尬,在旁边点了一句。
  黄妮娜的脸红了,她顺势把菜牌扔到六指面前:“还是你点吧,我随便。”
  六指说:“好,那就点个‘随便’吧。”
  黄妮娜以为六指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服务小姐竟爽快地应声记下了菜名,不禁好奇地问:“真有‘随便’这个菜?”
  “有。”服务小姐笑着答道:“这是我们太阳城的特色菜。很多不会点菜的客人都喜欢说‘随便’,因此总有人开玩笑地问我们有没有‘随便’这道菜。我们老板觉得这个玩笑里面有生意,就特别请人琢磨了一道新菜——牛髓烧牛鞭,取髓和鞭的谐音,就叫‘随便’。这是个男士菜,很补的。”
  黄妮娜的脸又红了,六指解围道:“谢谢你给我点了个好菜,看来我也得点个好菜给你。”说罢合上菜牌,对服务小姐吩咐道:“来一桌生日喜宴!”
  服务小姐惊讶道:“先生,一桌生日喜宴是八至十人份的,可你们只有两个人……”
  “我高兴!”六指断然打断服务小姐说,“你上菜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六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开始他说要帮黄妮娜吃生日蛋糕的时候,还只是因为担心。他觉得这女人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大对劲儿,如果一个女人连自己的生日也不在意了,连自己的生日蛋糕也能随便送人,那就说明这个女人准备将一切都放弃了,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他想,劝她吃下这个生日蛋糕也许就能拉住她。但后来,他的想法变了。他一直在注意观察黄妮娜,黄妮娜眼下虽然神色暗淡,精神疲惫,但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特殊气质却再一次使他感到了新鲜。他从未接触过这种女人,他不明白这个穿戴打扮很不新潮,看上去并不阔绰的女人为什么会给人一种高贵感。直到看见黄妮娜脸红的时候,他心动了。他知道,现在市面上已经难得见到会脸红的女人了。女人们包括女孩儿都变得越来越豪放,越来越生猛了,而这个显然已经不年轻了的女人竟然还保留着一份难得的羞涩!也许就为了这,六指才突然决定要好好给黄妮娜过个生日。
  他们喝了很多酒。喝到醉眼矇眬的时候,黄妮娜哭了。
  黄妮娜哭着说:知道吗?我有很多年不过生日了,我都忘了还有过生日这一说了。
  黄妮娜哭着说:知道吗?我十岁那年的生日是在北京过的。那次,到场的人里光将军就有六个。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以为我在跟你吹牛是不是?告诉你,我不是吹牛,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犯不着跟你这样的人吹牛。
  黄妮娜哭着说:我为什么要过生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过生日还有什么意思?
  黄妮娜哭着说:你是谁?你凭什么非要给我过生日?你是成心叫我伤心是不是?你这个丑八怪,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过生日?!
  ……
  六指一直任黄妮娜哭闹,既不劝也不拦,既不气也不恼。他也纳闷自己怎么像中了邪似的,就喜欢看这女人的样子,不管是哭还是笑,不管是吹牛还是耍脾气。他才不在乎她满嘴胡言乱语都说些什么呢。
  6
  一见面,东进就觉得大哥南征看着他的眼神儿有点不对劲,悬了一路的心猛地一沉,忙问爸爸怎么样了?南征拍了拍东进的肩膀,告诉他说爸爸手术后病情还算稳定。东进这才长嘘了一口气。
  爸爸躺在病床上,还没有苏醒过来。长这么大,东进从来没听说过爸爸生病,也从来没见过爸爸生病的样子,一见之下,不由吃了一惊:躺在那里的是个极度衰弱的老人,面容苍老,脸色灰白,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身上插满了横七竖八的管子。东进怎么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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