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关作品集(一共七部小说)-第7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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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动情地道:“皇上说:‘过去,以武功开创天下的君主,必然倚赖将臣的辅弼。可是到后来往往难以保全将臣。常有人说,这是帝王狡兔死、走狗烹,屠戮权重功臣,以安宗室江山。真是这样吗?”
“皇上说,可曾有人查过,那些不能保全的将臣,是否骄纵枉法、是否恃宠而骄?君主代天应物,不只是功臣们的君主,而是整个天下的君主,不能有所偏倚。所以功臣犯法,一样要依法严惩。即使至亲至信,也不得宽宥!”
纪纲越说越动情,目中已是泪光闪闪:“皇上说,希望功臣都能长命富贵,与国同休。可若有人怙恶不悛,为非作歹,届时可莫怪皇上寡德少恩!这么多年了,皇上这番话,臣一直铭记心头!”
朱棣的目光闪闪发亮,激动地道:“好!好好,难为你还记得。昔日靖难,沙场战场,朝而不知夕死,你们都能站在朕的身边,不离不弃。能同患难,也当同富贵才是,朕不希望共享荣华的时候,你们却一一触犯国法,弃朕而去!”
纪纲泣声道:“皇上的苦心,臣都明白,臣知道,眼见靖难功臣违法入狱,皇上心中不好受,皇上巴不得是冤枉了他们,臣又何尝愿意把自己的袍泽送进牢狱啊。
臣以为,解缙举报辅国公,关系重大,朝廷既不枉也不应纵,臣是辅国公旧部,为了避嫌,不宜查办辅国公的案子,可是这事又不能等闲置之,是以……可否由东厂暂时控制国公自由,查明真相,再还国公清白之名呢?”
“嗯……”
朱棣起身,在殿下缓缓踱起了步子,纪纲垂着头等着,心中忐忑不已,眼见皇上不肯拿杨旭,他只好先动之以情,再拿皇上自己说过的“诫忠臣谕”来挤兑他,最后又以退为进,抬出东厂,也不知如此作态,皇上能否下定决心拿人。
过了半晌,朱棣缓缓站定脚步,道:“东厂甫立,对其职权便有明确界定,东厂只有查缉之权,没有刑狱之权,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杨旭就交由你锦衣卫控制起来,暂且押入诏狱,有关他的案情,由东厂来办!”
纪纲连忙伏地叩头:“臣谨遵圣命!”
一俟出了谨身殿,纪纲颊上泪痕未干,一抹狰狞的笑意就浮现在眸中:“我帮了你汉王这么大的一个忙,接下来可该你投桃报李了。杨旭,我只负责替你把人看住,能不能搞死他,就看你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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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里这些天很平静。
夏浔无所事事,只在家中闲坐。
可他这个年纪,实在还不到贻养天年的时候,娇妻美妾倒是常伴左右,可是夏浔已非知好色、慕少艾的一个小青年,身体上当然没问题,却也不致于天天迷恋那床第之事。
当此时刻,他又不便到处游山玩水,要不是家里两个小生命的诞生,给他增添了许多人生乐趣,夏大老爷真要在家里活活憋出病来。
其实夏浔在府上也不是无事可做,现在每天下午末时三刻,夏浔都会准时坐到书房里用功,一直待到申时才出来,杨家的下人几乎要以为自家老爷准备弃武习文、发愤读书、来年考个状元郎回来了。
夏大老爷读书的这段时间,哪个下人都不许进去的,甚至连夏浔的几位娇妻爱妾,都自觉地不去打扰。整个杨府,只有茗儿约略知道一些,有一天有些自家的事务,需要他这一家之主决定,管事在前院儿候着呢,茗儿才去了一趟小书房,等她叩门说明身份,夏浔就叫她进去了。
茗儿就是那时匆匆瞅了一眼,她看见相公在房中弄了好多绘画用的上好大纸,用戒尺画了很多的框图,里边填的都是些官员的名字、籍贯、为官的经历,与其他官吏的关系,以及他的主要政治主张。
茗儿当时问过一句,夏浔告诉她这叫统计图,通过比对这些官员的相同与异同,找出问题的所在。
他还告诉茗儿,他这么做的目的绝不是试图继续插手皇储之争,只是想做到心中有数,以避免可能的祸患,茗儿便不再问了。她相信相公,相信相公对她的承诺,除了在女人这个问题上……
午餐后,夏浔在后花院散了一阵步,遛了遛食,便在小校武场上练拳,打扮成送菜小贩的徐姜每天午后会送菜进府,然后把头一天搜集到的京城里各个方面的消息送给夏浔。
一见徐姜到了,夏浔便收了架势,走到校武场边上,从武器架上拿起一块毛巾,一边擦着脸上、颈上的汗水,一边对徐姜道:“结合这几天搜集的资料,我分析,恐怕我会进诏狱了!”
徐姜大惊,失声道:“什么?怎么会……”
夏浔莞尔道:“你慌什么?诏狱,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了,这种地方出来进去的多了,就跟串门子没什么区别了。”
徐姜干笑:“国公说笑了,如今国公闭门不出,这朝中的纠葛,没道理牵扯到国公身上,国公多虑了吧。”
夏浔叹了口气,道:“本来,的确是不会再牵扯到我身上的,可是……,以纪纲的为人,解缙落到他手里,他不会不大做文章的。”
徐姜道:“就算纪纲想做文章,想要扳倒国公,他还差点份量吧?”
夏浔道:“本来是的,可现在不同了。皇上一回京,就挖了一个坑,可是狐狸太谨慎,不肯往里跳,皇上怎么办?只能往坑里丢点诱饵,叫它觉着诱饵很美味,而且坑里没有机关。可这够份量的诱饵只有两位,一份是太子……”
夏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无辜地道:“另一份就是我了!把太子丢进去的话,万一弄假成真怎么办?你说,不丢我,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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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7章 夜猫子进宅
徐姜走后,夏浔在校武场徘徊良久,才去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换了衣袍,绕进花厅。
几房妻妾正在厅中聊天,说的左右不过是些儿女经,手上还顺道做些营生。
两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正在午睡,其他几个孩子却已醒了。
夏浔儿女满堂,十分高产,叫外人好生羡慕,对自己来说,也确是给家里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若只一班成年人的话,夫妻坐在那儿,有多少话这么些年也说光了,可是有孩子在那儿,就有无穷的话题。半大不大的孩子,襁褓之中的孩子……
爱情的幸福,一双男女就能体会了,而家庭的幸福,总要有个孩子,才能显得圆满。
眼看过了末时了,夏浔还在罗汉榻上逗弄着孩子。小荻生了个胖墩墩的男孩,西琳生了个白白嫩嫩的女儿,兄妹俩只差几天,全都放在罗汉床上午睡,女孩儿打小就老实,吃饱了打个哈欠就睡,很少折腾,男孩子就不然,精力充沛的不得了,这时候二少爷已经醒了。
夏浔侧卧在罗汉床上,逗弄着小儿子。他手里握着一个用各色丝线缠成的球,把球一晃,小家伙就手脚并用,拼命地来勾这个球,抓呀抓呀,抓累了就躺在那儿,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稍稍恢复了气力,立即四肢朝天,继续奋力想从父亲手中把球夺过来。
这个小子精力太充沛了,不把他的力气耗光,他就会跟混世魔王一般,咿咿吖吖的折腾得你谁也别想安生。思杨和思浔已带着怀远跑出去玩了,思雨和思祺却依偎在夏浔的身边。
这两个小丫头毕竟比两个姐姐小着几岁,两个姐姐已经懂事了,杨怀远又太小,所以都不大在意小弟小妹的出生,这两个丫头可不成,平时不大缠着父亲的,可这时看见老子宠爱小弟小妹,心里就生了醋意,非要缠在他身边分一份父爱。
于是,夏浔只好一边哄着小儿子,一边给两个小丫头讲故事,扮足了慈父相。夏浔讲的是《屠夫与狼》的故事,这故事不长,架不住夏浔能讲,狼被勾在肉钩子上…………翘了,他接着讲狼哥哥来复仇,狼哥哥挂了,狼弟弟又来,每匹狼的死活都不相同,现在他已讲到狼外婆……
茗儿坐在一边看着帐本儿,时不时抬头插话,跟几个姐妹说笑几句,忽然,她看了一眼墙角的铜叶莲花状的漏壶,提醒夏浔道:“相公,已到末时三刻了,还不去‘读书’么?”
夏浔“哦”了一声便坐起来,两个小丫头知道老爹要去“读书”了,便不再缠他,她们下了床,趿上鞋子,跟爹娘说一声,就跑出去找姐姐玩了,夏浔却盘膝坐起,咳嗽一声道:“夫人呐,各位娘子,且停一下手中的活计,为夫有话说!”
夏浔这一说,不管是绣花的、看帐的,给孩子缝做衣裳的,全都停了手向他望来,茗儿好笑地道:“相公有什么事儿要吩咐,这么郑重其事的,莫吓坏了姐妹们!”其他几女听了也察觉大家一脸紧张,不觉笑起来。
夏浔道:“这个……为夫近日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当有牢狱之灾。看朝廷上现在这情形,恐怕要往诏狱里走一遭了。”
夏浔这句话一落地,房间里登时静到了极地,几个女子都非呼吸粗重之人,这时竟能听得清她们急促的呼吸声。梓祺惊声道:“老爷,你别吓我,出了什么大事了?”
茗儿也急声道:“相公,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夏浔摆摆手道:“莫急,莫急,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沉不住气。”
说是这么说,他这一家之主要出事,谁还不担心,一众妻妾俱都围上前来,满面惊慌之色,好象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似的。
夏浔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作不得准。我只是了解了一些东西,揣摩了一下圣意,大致做此推断。其实,对这件事,我是有些期待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自从皇上这次回来,所作所为,天马行空,无迹可寻,我也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皇上到底想做什么,那才是最危险的。如果我的话应验了,就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那样,我自然能够趋吉避凶,平安无事!”
纵是以谢谢的机敏伶俐,听了夏浔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禁大皱眉头:“相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入了狱,反而平安无事。难道不入狱,反而要有祸事临门?”
夏浔微笑道:“非也,若是我不入狱,那就证明,我猜测的不对。我猜测的不对,倒也不致有祸事临门,不过那样的话,恐怕太子就真的要倒了,如果太子倒了,皇上千秋万岁之后,汉王登基大宝,我们这祸事还是不免要临头,正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确如我所言,真的拿我下狱……嘿嘿,这祸患就能彻底了结,再也不用担心了。”
茗儿急道:“哎呀,这里又没有外人,相公你还打得什么机锋,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不就成了么?”
言犹未了,二愣子急急跑来,方到厅口,便大声叫道:“老爷,咱们府门外,来了好多锦衣卫!”
“当真?哈哈,果然来了!”
夏浔拍手大笑,欣欣然好不欢喜。
茗儿和谢谢虽然依旧不明白夏浔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见他如此神情,便暗暗地放下心来。茗儿心想:“相公既说入狱比不入狱好,想来应有缘故。相公胸中自有定计,我们只管照顾好家里,莫叫相公操心便是。”
梓祺和苏颖、小荻可想不到这一层,一听锦衣卫围了国公府,再加上夏浔刚刚说过他要入狱,顿时焦急起来,急忙围上来,七嘴八舌,乱乱纷纷,梓祺道:“纪纲怎么来了?老爷一向与他不和,进了诏狱还能有好么?”
小荻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道:“怎么办?怎么办?夫人,要不然你进宫向皇上求个情吧,皇上甚爱娘娘,夫人是娘娘最疼爱的幼妹,不看僧面看佛面……”
苏颖杀气腾腾地道:“岂有此理!老爷为朝廷、为皇上,上刀山下火海,几番出生入死,功劳苦劳哪样没有,这皇帝老倌儿三番五次、五次三番拿老爷入狱!咱们反了吧!任他做皇帝的如何了得,咱们逃到东海,往海上一躲,他奈我何!”
西琳和让娜俏目含泪,巧云已经捂着嘴巴,眼泪噼呖啪啦地落下来。
夏浔瞪了苏颖一眼道:“胡闹!还嫌乱子不够多是不是?你们都安份些,家中一切,尽由夫人作主,不许给我惹事,老爷方才说的话你们都忘了么?”
夏浔举步就往外走,一脚跨出门槛,扭头又嘱咐了一句:“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