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关作品集(一共七部小说)-第5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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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观,很有诗意的名字,不过真的看到这道观,不免令人大失所望,这道观太破旧了,墙壁半倒,墙皮盘剥,连里边供奉的碧霞元君神像,都灰突突的失去了神采,前殿两厢空地上还种着几畦青菜,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吸引得了香客。
工头们指挥着匠人叮叮当当到处修缮着,薛禄在旁边不断地提醒:“大家小心着点儿,可别把菜地给踩了,那边,那边,晾着衣服呢,别刮倒了……”
一处还算完好的房间里,住持清玄子正在和声细语地劝着面前一个年轻美貌的道姑。两个人都穿着青色的道服,早已得得泛了白,十分破旧,穿在身上不像出家人,倒像一个慈眉善目的乡下老太太和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大姑娘。
不过,那清玄子道长虽无半点出家人气质,反倒是那年轻的道姑衣裳虽然破旧,遐不掩瑜,那肤似润玉,唇红齿白,明眸清纯,气质清华,不含半点人间烟火气,倒真像一位清丽脱俗的仙姑。
“羽纯呐,你一个女儿家,年轻轻的,难道就在这道观里过一辈子?唉!我瞧那薛大将军,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若真的跟了他,终身不也有个依靠么?”
这位羽纯姑娘姓董,董羽纯,其实就是湖州府“环采阁”头牌红姑娘草羽丝,她的本名就叫董羽纯,因为入了烟花之地,羞用祖宗之姓以及父母起的名字,便各取名姓偏旁,成了草羽丝。而今她逃离湖州,便改回了本名,在观里,她的道号便也成了羽纯子。
董姑娘是湖州本地人氏,哪儿都不曾去过,如今湖州已无她立足之地,叫她想个去处,还真想不出来,要说她听说最多的,自然就是金陵,这儿又有个辅国公和俞青天,算是她深恶痛绝的达官贵人中,少有的两个好人,叫她感到一丝温暖,所以董姑娘下意识地就来了金陵。
到了这儿她才知道,原来这里比地方上更严,像她这样的黑户,想要容身之地……甚多!没错,甚多!越是繁华之地,容纳三教九流的门路越多,问题是那些门路,可没一条正道儿,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要在这儿生存,需要执何业便不问可知了。
可是董姑娘既已脱离火坑,哪肯再执贱业,这些日子在桃源观里布裙荆钗,青菜豆腐,她倒也甘之若饴。因那日薛禄从山东府回来,路经此处正逢大雨,到观里避了阵雨,恰巧看见了她,这一来便神魂颠倒,常寻借口赶来了,他那心意,道观里的几个老尼都看得清清楚楚,董羽纯如何不明白?
只是她那心病自幼形成,对做官的本能的抵触、反感,那薛禄又是个不会哄女人的,暗恋了人家这么久,一见了她面就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真正跟她本人说过的话还不到三句,如何可能得到人家姑娘的芳心?
董姑娘咬着薄唇,轻轻摇摇头,还是不肯答应,有心促成他们好事的老观主不禁叹了口气。
薛禄对人是不肯直说他为何要来修观的,可他又是个不会遮掩的,有哼哈二将帮他当大喇叭,没多久所有的工头管事和匠人全都知道了,他们为了成全薛禄,干活固然更卖力气了,调侃之事却也难免。纪悠南派人换了便服,趁着里边忙乱混进来打听一番,得了实信儿,立即赶回去禀报纪纲。
纪纲听了忽想起当初杨旭受审,这薛禄也是帮腔作证的一个,纪悠南自己明明没有见过,却又添油加醋把那美貌道姑夸得天上少有世间无,纪纲不由动了心思,一则想给薛禄一点颜色看看,二来他那收藏美女的癖好又来了。
纪纲捏着下巴沉吟一阵,伫足一指纪悠南,很霸气地道:“去!到桃源观里说一声,就当着薛禄、刘玉珏的面,吩咐那观主,明日一乘小轿,把人给我抬回来!羽纯子,我要了!”
第716章 红钱,谁来牵
暮色苍茫,桃源观里,夕阳斜照。
薛禄满面笑容地对清玄子道长道:“住持,今儿天色晚了,就先到这儿吧,明个儿,我再带人来继续修缮。”说着飞快地瞟了眼立在清玄子身后的董羽纯。董羽纯抿抿嘴唇儿,有意的没看他。
薛禄有些失望,咳嗽一声,转身又对那些工头儿管事等人抱抱拳:“今儿辛苦大家了,劳驾几位管事、工头儿,带大家伙儿去吃顿好的,帐由薛某来会。”这句话一说,那些工匠登时欢呼雀跃起来。
就在这时,一骑骏马希津津一声长嘶,竟然直接闯进了桃源观。亏得这道观虽小,山门总不能太马虎的,那人骑在马上,昂然直入,竟也不受阻挡。随后又是几声马嘶,后边又跟进几匹马来,直接踏进菜地里去,那马一见青菜生得水灵,立即低头大嚼起来。
薛禄定晴一看,头一个驱马进来的,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那如蟒的飞鱼,被斜阳一照金光灿烂,炫得一时竟看不清他相貌,薛禄微微避过了夕照,这才看清来人,似乎就是午后遇见纪纲时在他身为狐假虎威的那个人。
纪悠南并不下马,提着马缰上前两步,傲然问道:“哪位是桃源观里的羽纯子道长?请上前答话!”
“无量天尊!”清玄子道长宣一声道号,稽首上前道:“这位官爷光临鄙观,不知有何事情?”
“你?你就是羽纯子?”纪悠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毁了毁了,谁知道薛禄喜欢找个奶奶啊,这老人家要是抬到纪大人府上,我这人脑子还不得让纪大人给打成狗脑子?
清玄子道:“贫道不是羽纯子,她才是羽纯子,官爷可有什么事情吗?”
清玄子往董羽纯身上一指,纪悠南一看,一颗心登时放回了肚里,上下打量董羽纯一番,纪悠南很满意,这个道姑一张俏脸清雅脱俗,明丽照人,配上那一双柔波似水的眸子,纵然一袭寒酸的道衣,也丝毫不掩其秀媚,这要是打扮起和……
纪悠南点点头,对董羽纯道:“羽纯子仙长,我家纪大人久闻芳名,有意纳你为妾,今儿叫我来知会一声,明日申时,一乘小轿,亲自来接你过门儿,嘿嘿,我家大人美妾十余人,你是头一个有此殊荣的,仙长请好生准备着吧!”
纪悠南一声长笑,拨马要走,一旁激怒了薛禄,大喝一声道:“站住!”
纪悠南闻声止步,勒马回头,轻蔑地瞟一眼薛禄,问道:“你待怎样?”
薛禄怒道:“你是哪个,说得什么屁话,哪有强纳民女为妾的道理!”
纪悠南嘿嘿一笑,说道:“我么?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纪悠南!至于强抢民女什么的,这罪名我可不敢当!这是我们纪大人的吩咐,你若不服,只管去找我家纪大人理论!”
说罢,纪悠南用马鞭一指清玄子,喝道:“若是明日接不到人,本官就拿你观中上下一干人等到锦衣卫里说话,你可得把我家大人的如夫人看好了!”
纪悠南说罢,提马扬长而去!
“祸事了,祸事了,这可怎么办?”
房间里,清玄子老道姑急得团团乱转,董羽纯也没想到到了南京,居然又遇到这等恃强凌弱的事来,而且那纪纲还是湖州知府常英林的堂兄,就算这纪纲与那狗贪官毫无牵连,他这般嘴脸,董羽纯也是极度反感的,何况他与常英林还是一丘之貉。
姜羽纯咬着嘴唇犹豫片刻,说道:“老道长,我……我还是逃走了吧。”
“这……这……”你若走了,我们……”
清玄子有些难以启齿,她的心很善良,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冒险收留董羽纯了。可是,事关观中一干人等安危,若是让董羽纯就这么走掉,她们怎么办?锦衣卫要想收拾一群无依无靠的方外人,还不易如反掌。
董羽纯明白老道长的意思,也不忍让自己恩人受自己连累,思索半晌,她暗自苦笑一声,心道:“我这身子早就脏了,还坚持什么呢,如果实在不行,便给了他,也好过连累恩人。”
想到这里,她忽又想到了那个一直想要追求她而不得其法的憨将军薛禄,同纪纲这种人比起来,这薛禄可不知要可爱多少倍了,只如……那可是纪纲啊,人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大头目,他已开了。,薛禄敢跟他争么?
犹豫片刻,董羽纯抬头道:“老道长,请你……叫薛将军进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他说!”
“哦?哦哦!”清玄子明白了,慌忙答应一声,急急忙忙走出门去,不一会儿把薛禄引了进来,说道:“你们聊。”便悄悄退了出去。
“羽纯子仙姑……”
薛禄刚说了一句,便被董羽纯打断了:“薛将军,你喜欢我么?”
薛禄一呆,忙不佚点头!”喜欢,喜欢,我。。。。“我非常喜欢你……
董羽纯见他憨头憨脑的样儿,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这一笑,百媚丛生,薛禄还是头一回看见她笑,忍不住看得呆了,那一刹那儿,他的魂儿仿佛也离了体,飘飘悠悠的,半晌才回到自己身上。
董羽纯瞧见他痴迷的样儿,微微有些感动,想起自己身份,心头又有些刺痛,她敛了笑容,幽幽一叹道:“薛将军……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啊,我知道,姑娘你在家乡被人逼婚……”
董羽纯摇摇头,凄然一笑:“将军错了,羽纯不是良家女,而是湖州青楼一个烟花女子!”
“什么?”薛禄吃了一惊。
董羽纯凝视着薛禄,自嘲地道:“对!我是个妓女,这身子,早已被许多男人……”呵呵,‘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薛将军,现在,你还喜欢我么?”
薛禄瞪大一双牛眼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董羽纯轻轻转过了身,幽幽地道:“将军,你请回吧……”
薛禄脑子里乱烘烘的,听了董羽纯这句话,他傻兮兮地点点头,梦游一般地转过了身,拉开门,木偶似的走出去。
房门“嚓”地一声轻轻关上了,董羽纯微微仰起头,喃喃自语:“人生最苦是女子,女子最苦是妓身。为婢为妾俱有主,为妓死生无定凭。虽然日逐笙歌乐,长羡荆钗与布裙……”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扑簌簌地流下来,她哽咽着,已经吟不下去了。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了,薛禄象一头公牛似的又冲回来,董羽纯霍地回身,吃惊地看着他,薛禄冲到她的面前,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要你!”
董羽纯吃惊地张大泪眼:“我曾经风……”
薛禄一把抓住她的手:“从今以后,你只是我的女人!”
“你要我?”
“对,我要你!”
董羽纯凝视着他,眸中还有泪,可脸上已溢出比春花更灿烂的笑容。
“那好,明天,你使一顶小轿来接我,我……就做你的女人!一辈子,都是你的女人!”
“明天?为什么要明天?明天纪纲说……”
董羽纯凝视着他,说道:“我愿意跟你!如果这样,明天你都保不得我,后天,我依旧还是他的!我不想……由你送我过府!”
葬禄一股热血呼地一下冲上了头顶,他重重地一点头,咬牙道:“好!明天!明天申时,我也使一顶轿,亲自来接你!”
薛禄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他妈的!明天老子带兵来,锦衣卫敢跟老子动手抢人,老子就干他娘的!”
薛禄的话很粗鲁,可听在董羽纯耳中,实比那些文人骚客的清诗雅赋还要动听许多,她笑了,这一次,笑得好不甜蜜!
“带兵去,不妥吧?这样一来事儿可就闹大了!”
回去的路上,刘玉珏听到薛禄的盘算,马上提出反对:“纪纲那人阴险狡诈,你还不清楚。薛兄,听你方才所言,恐怕他想给我脸色看还是其次,他见都不曾见过董姑娘,就要纳她为妾,分明还是为了你当日上书为辅国公作证的事故意与你为难。
这个人,现在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已经猖狂到了极点。
可是,要跟他斗,哪有公平可言?你看,凭着他执掌锦衣卫的便利条件,你上一封奏章,他立即就知道内容,可他要是在皇上面前进你几句谗言,你上哪儿知道去?就凭这,这场仗就没法打,何况他现在正得皇上宠信呢。
薛兄,你在意董姑娘,他可不在意呀,两边真要是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这么一桩丑闻闹上朝廷,万一皇上大怒,叫你们两下罢休,他纪纲是无所谓啊,可你呢?你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