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关作品集(一共七部小说)-第5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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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
朱图一双眼瞪得比牛眼还大,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看唐赛儿,又转首看向陈瑛。
陈瑛无奈地道:“入狱之前,自然是搜检过的。可枷……”在本官面前也曾来过这么一手!”
朱图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陈瑛道:“若说穿了,原也不值一提。朱大人若是有兴趣,退堂之后本院可以告诉你其中的秘啊……”
他刚说到这儿,薛品和吕震就把头探了过来,满堂的衙役也都竖起了耳朵,不料陈瑛喘了。大气,又道:“不过,本院答应过这位姑娘,她说出的秘密,本官不可言与他人知道。你是当案人,若想知道详情,本官可以私下告诉你,但是你也须得保证,不向他人透露才行,这是人家的饭碗,本院既已答应,岂能食言?”
朱图听了哪还有心思知道这戏法的秘密,他的神情颓然了一下,突又振奋起来,大声质问道:“那么,郭萌、刀悦和叶随景三人又到哪里去了?”
唐赛儿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怯怯地问道:“大老和……说的这是谁呀?”
朱图几乎用吼的道:“就是潜入那裘氏院中的三个锦衣校尉!”
唐赛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朱图大怒,刚要再行质问,陈瑛干巴巴地说道:“本院已经问过了,这位唐姑娘说,她每天都到祖师婆婆那儿去学戏法,不等天黑就离开回家。她不记得你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更不曾记得在哪一天,曾有三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这正是陈瑛最揪心的地方,哪怕唐赛儿和那老虔婆再如何的狡辩,只要在她家里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或者发现那三个锦衣卫的尸首,都足以认定她们的罪名,她们再说什么,都已无法狡辩,甚至因此用刑逼供,也算合情合理。
问题是,尹钟岳赶到蒲台县后,把那老婆子的家整个儿的翻了一遍,掘地之深,绝对不止三尺,可是一无所获。陈瑛特意为此行文蒲台县,如果有人报告发现什么无名男尸一类的情况,立即快马报与京师,可迄今为止,蒲台县里也是毫无消息。
朱图缓缓坐回位子,双膝弯下时,突然放松,一屁股坐下,后背倚在椅背上,那种失态的动作,已经无法掩饰。他害怕了,他最初担心的事情,已然隐隐有了爆发的迹象。他咬得太死了,已经没有退路,如果这回扳不倒杨旭……
天气虽然很热,大堂上却很阴凉,然而朱母身上却汗出如浆……
这一日,又陆续提审了裘婆婆、彭庄主和戏班的班主王宸堂。
毒婆婆老眼昏花,半死不活,寥寥几语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整日只在自己家里待着,若说没见过什么人,只要你拿不出证据,又怎奈何得了她?倒是她的戏法来历,老婆子咂巴着那没牙的嘴儿,给几位大人娓娓讲解了一番。
据她自己说,她生于元朝泰定三年,祖籍江北行省宿松县,元朝顺帝至元二年的春天,那年她刚十岁,正在正月里,地龙翻了身,连山都震塌了,县中百姓死伤无数,她的家人都在地震中被砸死,她就独自一人乞讨流浪,到了元大都也就是现在的北京时,在那儿被一个姓罗的人收留,成为他的徒弟。
她那师傅当时在元大都非常有名,是元朝高官贵族们极欢迎的一个杂耍艺人,姓罗,因为他技艺超群,如同活神仙,民间百姓便尊称他为罗真人,而元朝的鞑官贵人们,则称呼他“罗满台”,因为此人赤手空拳,看似身上空无一物,却能变出满台的物品,叫你根本看不明出处。
陈瑛是个做事极其谨慎的人,哪怕有一点破绽,他也不会放过,他已经查过了,连宿松县的县志都拿来了,元朝顺帝至元二年的春天,宿松县的确发生过大地震,县志中记载,震况之惨烈,山为之缺,县中百姓,十存一二。
可再想查更多的,就不可能了,不要说元朝那种比较粗放的管理,就算是大明,八十年后再想查今天某县是否有过某人也查不到的。至于这裘婆婆所说的“罗满台”,也确实是当时元大都的一个著名艺人。这老婆子说的话有真有假,叫人无从分辨。
只要你查得出来的,肯定都是真的,她想有所隐瞒的,你上天入地也休想查到,这样一来,陈瑛认认真真查到的那些东西反而起到了反作用,非但不能证明裘氏说谎,反而显得她说的都是实话。
至于彭老爷子的出场,则与裘婆婆恰恰相反。
他性如烈火,声如霹雳,端着辅国公老丈人的架子,把锦衣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彭家可是摘得干干净净的,一点把柄也没被抓到,他怕甚么?他甚至还当堂反告锦衣卫诬良为盗,最后被耳朵震得发木的陈瑛下令硬拖了下去。
王宸堂是戏班班主,原来就是唱戏的出身,唱的还是旦角,到了这时候年只半百,有此习惯依旧不改,声音绵长细致,时不时的唉声叹气一番,说着说着就流了眼泪,然后就用手背很妩媚地擦擦眼角,翘的还是兰花指,那拭泪的风情,看得薛品和吕端叹为观止:瞧瞧都察院今天提审的这几个人,人间极品都集中到这儿来了!
这天没有审完,等这几个证人提审完毕,天色就晚了,陈瑛看看天色,与两位陪审官商议了一下,一干人等押回待审,便宣布退堂。
朱图和陈郁南悻悻地走出都察院,脸色阴沉的可怕。
朱图在前边大步流星,陈郁南快步追上去,焦灼地道:“大人,看今天审的这架势,情况不大妙啊,咱们……咱们……”要是告不倒他,咱们岂不是要倒大霉?大人,咱们快点回去找纪大人,求大人想个法子出来吧!”
朱图哼了一声,猛地站住脚步,脸色阴晴半晌,想想陈郁南现在和自己拴在一条线上,有些话对他说也无妨,才对他吐露了自己的心里话:“郁南,你以为,当初纪大人为什么叫你我顶上这个举告的名头?”
陈郁南呆呆地道:“大人是说……”
朱图叹口气道:“纪大人也担心扳不倒他,早就留了一手。
事情若成了,那是皆大欢喜,若输了,你我就是弃子,替他顶罪、平息各弃怨恨的弃子!”
陈郁南听了登时呆若木鸡,呆了半晌,才惶恐地道:“千户大人,那……那咱们怎么办?”
朱图惨然一笑,说道:“兄弟,醒醒吧,为人爪牙,这就是应尽之责。你想想自从咱锦衣卫的前身仪鸾司的时候检校大人杨宪,再到咱锦衣卫正式成立后,第一任都指挥使毛骧、第二任都指挥使蒋瞅,哪一个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纪大人是第三任,他也是皇上豢养的一条狗,而咱们,就是纪大人养的一条狗,明白了么?”
陈郁南脸色苍白如纸,两眼呆滞,半晌都不转动一下。朱图见他惊吓过度,便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陈郁南一机灵……眼神恢复了些灵动,朱图安慰道:“不用怕,事情还未见结果呢。”
他的眼神阴沉了一下,说道:“现在就案子本身来说,事情的关键就在证明白莲教的存在。不错,林羽七他们都死了,可是死人真的不会说话么?只要证明他们是白莲教,那么,他们的离奇死亡,谁还想不到是杀人夹口?”
朱图冷笑一声道:“杀人灭口,抹去痕迹,是好处,也是坏处!好处是,只要证明不了他们是白莲教,谁都奈何不得杨旭。坏处是,本来杨旭还可以说他对彭家是白莲教的事一无所知,可是因为这一出,他想洗清自己都不可能了!”
陈郁南焦急地道:“可是,如果明日徐泽亨与杨旭当堂对质,再不能扳倒他的话,那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朱图咬着牙道:“这个……主要还看皇帝想不想要他死,如果皇帝想要他死,没有罪也能罗织出罪名来,何鬼……我敢断定,彭家一定跟白莲教脱不了干系,而杨旭,一定知道内情,咱们没有冤枉他!”
陈郁南一听,绝望地道:“那就是根本不可能了?皇上敢让都察院敲锣打鼓地查这案子,明摆着就是不相信他会勾结白莲教嘛!”
朱图冷冷地道:“却也未必,这天下是朱家的,事涉谋反,没有一个皇帝会不在意!你没听纪大人说么?皇上当年还是燕王的时候,在军中听说朝廷派人下书给世子劝他献城,便立他为燕王,而世子已然意动的时候,对世子也动了杀机。江山社稷、权利地位面前,父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君臣?”
陈郁南听了又萌生一线希望,急切地问道:“大人是说,咱们给他炮制些证据?”
朱图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如果早点做手脚,还有可能。可啊……纪大人怕他也陷进去,一直希望抓到真凭实据。唉!咱们本来就不是诬陷他,本来就是实事儿,原也无须炮制证据的,可他怎么就这般警觉,居然事先有了防备呢?”
陈郁南道:“大人,现在懊恼后悔都没用了,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朱图眼珠一转,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忙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虽然未必会起作用。可是,也不好说,如果能让皇上因此而心生怨憎,朝中那些大臣都是些人精,还能看不出来?到那时,落井下石的人就多了,杨旭会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也说不定!”
第704章 各有解读
金陵城南,长干里,大报恩寺。
这座建筑十分庞大,完全按照皇宫的标准进行建造的,不管是建筑规模还是建筑用料和设计,都不逊于皇宫,当然,尽管工程如此浩大,本也用不了十九年之久,历史上这座规模宏大的寺庙用了十九年才最终完工,工程浩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一下子抽调太多的工役过来。建造大报恩寺毕竟不是急切间就需要完成的事情,一下子抽调太多工役,占用的劳力太多,是会伤及国家元气的。
此刻,大报恩寺的主体建筑群已经成了规模,正殿、后殿几处主要建筑已经完工,夜深了,白天喧嚣一片的工地上已经安静下来,工地上到处散放着明早起来就要继续使用的半完工的各种石料、木料,除了巡夜人员,工地上再无其他可见的人迹。
工人们就在报恩寺外围的宽大庭院里住着,这里将来也要盖起一处处殿宇楼阁,由于建筑是由内向外扩建、先行建造中轴线上的建筑再向两侧扩展,所以这里暂时还是一片平地,搭起了大片的棚屋,劳累一天的工人们都已经睡下,尽管住了那么多人,依旧是静悄悄的。
一道黑影悄然潜进了大报恩寺,他对这儿似乎不是很熟悉,走走停停,四下看看,时不时的避过巡夜的工人。
这人正是陈郁南,朱图想出的主意就是,给杨旭再制造点麻烦,促使观望的官员尽早插手,置杨旭于死地。杨旭这案子太敏感了,一位国公,却与白莲教有关系,这种案子的性质,没有人愿意随便沾惹。案子已经交给都察院正式开始办理了,在此期间,就算皇太子朱高炽也不得不置身事外。
陈瑛不是他的人,无论如何他不能找陈瑛叫他通融,而且如果杨旭真的救不得了,他更得及早撇清自己,断不能让自己受到牵连,这是整个太子派势力的所有官员一致的意见,这是一个庞大的势力群体,不可能因为任何一个人,而葬送整个群体的利益,必要时壮士解腕是无奈之中必然的选择。
而视杨旭如眼中钉的二皇子一派,却也没有趁机做手脚。陈瑛是宦海老手,政治手腕很高明,他不但对自己问案的立场定位很清楚,而且事先就告诫二皇子,千万不要出面或者发动他的人手趁机攻讦。
作为一个孤臣,他唯一需要揣摩了解的就是皇帝的脾气秉性,他很清楚朱棣那性子是属驴的,你想墙倒众人推,予以攻讦,很可能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而且二皇子刚刚被留在京里,已经表态要做个闲散王爷,话犹在耳,立即赤膊上阵,皇帝会怎么样?
而且如果皇帝担心二子争嫡的故事重演,就有可能采取和稀泥的手段,将此案大事化小,那不是弄巧成拙么?所以朱高煦正在竭力扮演好自己的新角色,时不时的进宫向父皇母后问个安,然后就规规矩矩的回府,努力修复和父皇、母后的关系,因此二皇子那派也一直沉默不动。
可是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要因为今夜陈郁南的举动而打破了。
陈郁南和朱图都是武人,他们多少读过些书,认识些字,却还谈不上什么学问。一向做事的简单粗暴的习惯,让他们难以像这些朝廷大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