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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月关作品集(一共七部小说)-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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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公子,怎么了?咱们顺利把人救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夏浔和彭梓祺策马西行,走了一段路,见彭梓祺话语不多,精神不振,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夏浔忍不住问道。

  彭梓祺轻轻摇头:“我很没有。”

  夏浔讶然道:“这话怎么说?若非是你,我们如何能将那单狗官、仇恶霸绳之以法?这一次蒲台之行,彭公子功德无量,怎么能说没用?”

  彭梓祺没精打彩地道:“就是没用,我做的这些事,若依着纪纲的主意,随便找个女孩儿家来,一样办得好。攻打仇府那样高墙深院的所在,若没有你借来卫所官兵,绝对做到。若不是你事先策划,鼓动县学诸生围住仇府四周,被他悄然转移的人证很难落网。还有常教谕和王训导两位夫子,若非他们和本县百姓纷纷赶来,那单狗官说不定会孤注一掷,拼个两败俱伤,到后来再也说不清楚,大家都要吃几天牢饭。

  我反复思量,似乎就连官府的反应,乃至百姓们的举动你都是早已想到了的,而且正是层层借势,这才逼得单狗官无技可施,比较起来,我就差得太远了,空负一身蛮力,自负一身武功,其实如果依着我的主意,只会惹事、坏事……”

  她蹭了一下鼻子,讪讪地道:“亏我自打第一眼看见你,就黑眼白眼的看不起你,到现在我才知道,就算你是个花花公子,也比我强得多,我……真是没用……”

  夏浔听了哭笑不得:“怎么?她觉得让我这个花花公子比了下去,所以怏怏不快?这话从哪儿说的,怎么我每次听他夸我,最后都像在贬我似的。”

  他一踢马腹,追上彭梓祺,认真地道:“彭公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如果不是你,我敢说,这些苦命的姑娘一定救不回来。尤其难得的是,这一场事端,有人为了名、有人为了利、有人为了权,唯独你,彭公子,唯独你才是不折不扣、一心一意地为了救人,说起来,在你面前,我们都该感到惭愧才是。”

  彭梓祺好奇地扭过头来问道:“唔,怎么说?”

  夏浔道:“高贤宁、纪纲,声名大躁,被称为义士,我不否认他们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他们的动机其实并不存正,出发点未必就是为了救人。纪纲生起救人之心,是因为和高贤宁起了意气之争,他想证明自己的高明;救人之后,观其在蒲台士绅、生员们面前的言行,不无好名之心,他总在有意无意地炫辉自己,此人好名之心甚重。

  比起他来,他那位好友高贤宁倒是少了许多机心,却也不过是个读死书的愚腐之人罢了,在酒店时,你看他可有对那被掳的唐家嫂子有什么关切恻隐之心,他之所以肯配合我们,冒着失去生员功名的危险,只是为了证明他心中所坚持的道义和理想,只是为了证明受诗礼教化者必为正人君子、享朝廷俸禄者必一心为公。你没看事成之后,他也寡言少语?其实他沮丧的很。

  还有那楚县丞,你看他刚刚带人赶到时,是何等的凶横霸道,可是后来事情急转之下,他却突然抗命,拒不服从单生龙的命令,何也?他与仇秋,肯定是没有牵连的,可是对仇秋这个假善人的所作所为,他未必就不知道,以前只是明哲保身而已。正因如此,我们还没有拿出证据,他就已经知道证据一定在那儿,等到风向大变,单县令已不可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他才当机立断,立即反弋。

  你看,这一来,他不但摘清了自己,不致于受到此案牵连,还立了一桩大功,就算不能马上由县丞提拔为县令,考评簿上多了这么一条功绩,捱到年头,也是必然要升官的,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投机者。唐姚举是为了救出自己妻子,林羽七此人眼神飘忽、言不由衷,恐怕也是别有所图。

  说到底,真正事不关己,却不计利害、不计一己安危的大义之士,只有你和县学的那些生员们罢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彭公子颇具古豪侠风范,比起你来,该惭愧的是我们才对。”

  被夏浔这么一夸,彭梓祺的嫩脸羞红起来,好象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她忸怩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你呢?”

  “我?”

  夏浔苦笑了一下:“我么,我就是一打酱油的……”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是受你感召,这才甘冒风险,策划救人呐。”

  彭梓祺掠了掠鬓边发丝,低低嗔道:“油嘴滑舌,甜言蜜言,就会哄人。”

  她全未注意,自己这个举动已是女人味儿十足,只要不是瞎子,人人见了都晓得她是女人了。

  夏浔看到她这突然露出的女儿家风情,也不由得一呆,彭梓祺睨他一眼,浑未察觉地道:“你看什么?”

  夏浔连忙移开目光,说道:“没甚么,对了,一直还未问过你家的情形,只听说彭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说说你的情形好么?”

  彭梓祺挽着马缰,柔柔地道:“也没甚么啊,其实就是人口多了些,光是堂兄弟,我就有二十多个,兄弟姊妹大排行的话,我应该排在……,嗯,算到我们这一房,我娘亲生的却只有两个。”

  “哦?你是哥哥,还是……”

  “我是……”彭梓祺忽然省起现在的身份,忙道:“我当然是哥哥,我还有个孪生妹妹。”

  “哦?你……和妹妹是龙凤胎?你妹妹长什么样子,性情脾气如何?”

  彭梓祺立刻警觉地看向他:“干嘛?”

  “路上无聊,随便问问么。”

  “哦,她呀,她……”彭梓祺眼神闪烁了几下,慢慢说道:“龙凤胎不一定长得很像的,不过……不过我妹妹和我长得非常……像……”

  “她也喜欢舞刀弄棒吗?”

  “才没有,她……嗯,针织女红,烹饪家务,样样精通。性子……也温柔的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看我家比不得你那样的士绅府第规矩大,可我家的女孩儿也都是知书达礼,性情贤淑的……”

  她一面大言不惭地夸着自己,一面有些心虚地瞟了几眼夏浔,夏浔强忍着笑出声来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道:“唔,这样的好姑娘,媒人一定把你家门槛儿都踏破了吧,许了人么?”

  彭梓祺吱唔道:“还……还没有……”

  夏浔故意问道:“怎么会?不会是因为你家这个年轻貌美、温柔娴淑的大姑娘整天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弄得别人根本不知道你家还有这么一个待嫁的闺女吧?”

  “当然不是!”彭梓祺气极败坏地道:“因为……因为我做哥哥的还没娶,她……她做妹妹的当然不好议及婚嫁。走啦走啦,赶路要紧!”说着狠狠一鞭,催马急去。

  夏浔是算准了往返阳谷与青州的时间的,回程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彭梓祺既然促行,夏浔便也不再多话,二人打马如飞,这一日到了黄河岸边,站在堤坝上望过去,河对面那座小城就是阳谷县了。

  夏浔一马当先,提缰上堤,纵目远眺,心中暗想:“过了这个渡口,就能见到那位西门大官人了,此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浑未注意到,行在他身后的彭梓祺一向挺拔的腰杆儿此时忽然软了下来,彭梓祺手抚腹部,面露痛苦之色,想要纵马上堤,一连踢了两次马腹,却因双腿无力,马儿纹丝没动。


第046章 西门大官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立马长堤,只听咆哮如殷雷滚滚,只见波涛汹涌东去,惊涛拍岸,气势磅礴。

  河水就像一条发了狂的蛟龙,却被两岸雄壮宽厚的长堤牢牢地困住,只能沿着河道奔流直下。这条堤坝修筑的非常好,又宽又高,结实无比,打下了这样坚实基础的堤坝,只要能在维修上及时一些,百年一遇的洪水,至少在这一河段不会有问题的,不太容易出现决堤淹没两岸村庄、城市和农田的情形。

  这一段水利工程是在元朝宰相脱脱的主持下修缮完成的。说起这脱脱,倒也是个人物,元朝末年时,政治腐败,经济困顿,庞大的元帝国日薄西山,摇摇欲坠。脱脱上任后励精图治,废除伯颜时期旧制,恢复科举取士,减除盐税,蠲免负逋,开马禁,恢复经筵讲学,治水利,兴屯田,堪称一代贤相。

  黄河古道当时已非常破败了,经常出现溃堤决口的事情,朝廷不能不修,但是怎么修却意见不一,脱脱不想再干分段缝缝补补的事情,这位官儿只争朝夕儿,想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一步到位,修出一条至少遗惠百年的牢固长堤出来。

  可是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的,以当时的国情,朝政刚见起色,民生尚未恢复,这样浩大的工程对百姓来说是个多么沉重的负担可想而知,这时是不宜大动干戈的,你想遗惠子孙后代,也不能让当代的人过不下去啊。于是乎,明教北宗的韩山童在河泥中埋石人一只,“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数十万因治河而汇聚到一齐的百姓反了。

  望着眼前滚滚东去的黄河水,想着这数十年间因它而起的风云故事,夏浔忽然觉得,这位脱脱宰相挺像一些穿越小说里的穿越者,不顾眼前实际,一味着眼千年,恨不得把他孙子的孙子的孙子辈儿的问题都在他手里完全解决掉,留一个万世太平。

  殊不知大跃进是行不通的,天机难测,无人可以预料。你预见了这个灾难,把它消弥了,未必就不会因而触发另一个灾难,而且是在原本的发展中本不应该出现的,恰恰因为你的强力干预而衍生。脱脱修河,想要一劳永逸,“功在千秋、患在当代”,把江山都玩没了。

  时人当自强,祖宗难依靠啊。夏浔怀古伤今了一阵儿,听到马蹄声响,扭头一看,恰见彭梓祺刚刚提马上了河堤同,夏浔笑道:“这一路奔波,总算是到了,等过了渡口……”

  他说到这儿,忽然吃惊地住口,只见彭梓祺有些虚弱地坐在马上,两眼无神,额头都是细汗,脸色灰扑扑的十分难看,不禁惊道:“你怎么了?”

  彭梓祺这几天一直有点不适,可是仗着身子骨儿结实,她一直强自支撑着,不愿在夏浔面前示弱。上一次她去救人,却满身石灰地跑出来,还要夏浔抱着她去讨菜油洗眼睛,只觉已经丢尽了颜面,一向要强的她自然不愿在夏浔面前再露出软弱姿态。

  可是几天苦撑,既不服药,也得不到良好的休息,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到了此时终于支撑不住了,她勉强登上河堤,被风一吹,再一看那滚滚东去的黄河水,顿时天旋地转,心中欲呕,要不是以绝大毅力挟紧了双腿,支撑着身子不倒,此刻她已从马上滑下来了。

  夏浔慌忙翻身下马,赶过去扶住她道:“彭公子,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

  彭梓祺两眼发黑,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本来还在强自支撑,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上来,她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一句话没说完,便身形一晃,从马上摔下来,昏厥过去。

  ※※※※※※※※※※※※※※※※※※※※※※※※※※※

  彭梓祺这场病来势汹汹,并不是常见疾病。她是练武之人,练武之人不管是主修内功还是主修外功的人,其实日常的起居饮食都会比常人多了许多忌讳,并不是说他们技击之术高明,或身轻如燕、或力大如牛,便百病不侵。

  比如说,用刀的人对腰力的要求很高,而练习腰力,需要对颈、胸、腰、骶、脊椎等部位进行不断的伸拉、压缩,锻炼平常人运动不到的肌肉、韧带和神经,日久自然感应异常灵敏,而使肌肉、骨骼达到坚韧和有弹性,在实战中不惧暴力击打,动作敏捷如豹。

  可是在这锻炼过程中,身体的爆发力、灵敏度固然提高了,然而脊椎、关节经过成千上万次的扭转切削进行发力,不可避免地也会发生一定的错位或伤损,从而诱发多种疾病。因此练武之人比常人需要更多的休养、滋补乃至通过打坐、站桩等方式校正身体归位。

  那一晚彭梓祺双目被石灰所迷,深恐落入仇府家人手中,她使了一式最耗体力的“夜战八方”护住前后左右周身要害,强行杀出重围,只累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在这种情况下本来是最忌洗冷水澡的,而且她当时恰有月事将来,两下里凑在一起,偏又用冷水洗了个透澈,这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一路奔波始终不得休息,此时终于发作了。

  彭梓祺悠悠醒来时,只一睁眼,便看见蓝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清新的风吹在脸上,令她精神微微一振。随即她便发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偎在夏浔的怀里,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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