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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月关作品集(一共七部小说)-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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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浔把几样吃食盛到碗碟中摆上桌面,听她叹气,睨了她一眼,问道:“小小年纪,叹的什么气?”

  茗儿把下巴支在膝盖上,双手托腮,蜷得像只小猫儿似的,幽幽地道:“我想家了,我想起在家里过年的时候……,好热闹的,祭祖呀、扫庭呀、朝贺呀、到处贴春联儿,亲朋来往不断,守岁的时候,爆竹彻夜不停,灯火彻夜通明,后宅里斗鸡、弹棋、投壶、蹴鞠、玩酒牌、打马吊、打双陆、踢毽子……

  大年初一到初三,不能洒扫庭院的,我在院子里玩,总是踏着厚厚的爆竹碎屑,就像踏在软绵绵的红地毯上,许多亲戚,还有三个姐夫家,都会派人回来,我的辈份大,家里要给我准备好多封红包,足足三大箱子,然后不断的有人跑来给我拜年,我就一封封的红包发出去……”

  夏浔坐下来,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听着。

  茗儿继续道:“大年初四,迎灶神下凡,又是一番供奉;大年初九这天,是‘天公生,要烧香祈福’,为‘天公’。正月十五,要闹三天的花灯、猜灯谜、吃汤元,拖拖拉拉的,一直到二月二‘龙抬头’,这个节才算正式过完,好热闹……。唉……”

  她轻轻抬起头,幽幽地问夏浔:“你说,这样快乐的日子,还会再有么?”

  夏浔沉默片刻,笑笑道:“年年过年,怎么会没有?”

  茗儿道:“我说的……是我家,二姐全家被拘押于蜀地为囚,大姐全家现在前程未卜,三姐一家将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步了他们的后尘。皇上如果收拾了我的三个姐姐家,会不会提防我们徐家?大哥心向朝廷,二哥安份守己,三哥为姐姐姐夫们打抱不平,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不知道谁有道理,我帮不了他们,出面也只有添乱,就只能躲在这儿。今年家里过年,和去年就该大大不同了,明年呢?”

  夏浔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先吃点东西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未必如你所想那般悲观吧。”

  茗儿叹息一声,漫声吟道:“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

  年,对国人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躲债的穷人过年的时候也会千方百计回家去,负案在逃的凶犯过年的时候也会冒着落网的危险回家去,远在他乡的游子更会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就为的能和家人一起守岁、一起过年,

  对皇家来说,对建文帝来说,尤显重要。

  正月初一,建文临朝,为祭奠先帝,不举乐。随即,祀天地于南郊,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赴太庙祭拜。

  随后,返回朝堂,在金銮殿下颁布建文元年第一道圣旨:尊皇考、先皇太子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妣常氏为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为皇太后,册封皇太孙妃马氏为皇后。封自己的兄弟允熥为吴王,允熞为衡王,允熙为徐王。立皇长子文奎为皇太子。诏告天下,赐民高年米肉絮帛,鳏寡孤独废疾者官为牧养,振罹灾贫民,大赦天下。

  金殿上,朱允炆踌躇满志,信心十足。他的皇祖父打下偌大江山,坐了三十一年皇帝,他还年轻,他相信建文的朝代,将比祖父更为久远,他将打造一个大大的盛世,远超他的祖父,成为大明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圣君。

  钟声悠悠,从这一天起,洪武大帝的时代彻底成为过去,他朱允炆的时代,来临了!


第250章 三个二百五

  建文帝正式更改年号后,第一道诏书就是封父封母封妻封弟,太子也立了,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做为建文帝最倚重宠信的大臣方孝孺,也适时地上书,就今后建文王朝的治政方针,洋洋洒洒地上了一份万言书。这封奏疏一上,立即轰动朝野,建文帝视之为至宝,而朝中文武百官却是议论纷纷,一向和方孝孺同进同退的黄子澄、齐泰却齐刷刷地保持了缄默,保持了和此事的距离。

  因为方孝孺这份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其核心思想只有两条:一,复上古官制;二,复井田制。

  朱允炆对方孝孺的意见深以为然,立即召见,商议详情,同时把户部尚书王钝、户部左侍郎卓敬、右侍郎夏原吉也一起召了来,因为今日所议,主要是关于井田制的意见,朱允炆想听听户部对此议的看法,结果户部三个大官儿众口一辞,齐声反对。

  方孝孺一见,书呆子气发作,便在谨身殿内和三位户部官员理论起来。

  方孝孺道:“均为天民,谁贵谁贱?如今富贵不同,富者之盛,上足以持公府之柄,下足以钳小民之财。公家有散于小民,小民未必得也;有取于官家者,则小民已代之输矣。富者益富,贫者益贫;二者皆乱之本也。使陈涉、韩信有一之宅,一区之田。不仰于人,则又终身为南亩之民,何暇反乎?

  所以,要使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就要以天所产,以养天民,使得于天厚者不自专其用,薄者有所仰以容其身。而要均贫富,莫若行井田,井田之制乃三代圣人公天下之大典,今天下丧乱之余,不及承平十分之一,均田之行正当其时,但使人人有田,田各有公田,通力趋事,相救相恤,不失先王之意,则天下安定矣。”

  户部三个主事官听了这番天方夜谭般的理论,只觉匪夷所思,夏原吉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但依缑城先生所言,天下未必大治,依我看来,却是必将大乱了!”

  方孝孺怒道:“此言何意?”

  夏原吉道:“缑城先生直欲排洪荒而开二帝,去杂霸而见三王,确是志向远大,所言于学理之上,亦不可谓不周密详备,唯其具体行之,则不免迂阔,纯属空谈。井田之法可行于上古,却难行于今日,因时制宜、因地制宜,通权达变才是治世之道。”

  方孝孺不屑地道:“夫《五经》,孔、孟之言,唐虞三代治天下,大见成效。其君尧、舜、禹、汤、文、武,其臣皐、夔、益、伊、傅、周公,皆具道德仁义、礼乐。封建井田,小用之则小治,大施之则大治,岂是虚夸浮辞?”

  卓敬听了忍不住了,他虽然在削藩的问题上是坚决站在方孝孺一边的,可他毕竟在户部为官多年,是个干实事的,听了方孝孺这番夸夸其谈的荒唐言论,只觉如果皇上真听了他的话去复什么古,搞什么井田,那也不用人家来反,这天下就要被他自己给折腾没了。

  卓敬忍无可忍地道:“先生说井田不复,仁政不行,刚天下岌岌危矣。若行井田,则天下治矣。那么上古三代,今在何处?汉唐宋之盛世年代,又与井田何干?”

  方孝孺道:“上古三代,是仁义而王,道德而治,那是正统,以后所有各朝不是智力而取,便是篡弑以得,都是不合乎正道的,汉、唐、宋,其主皆有恤民之心,可谓副统,但较之圣人之治,仍然差得很远,称不上正统之治。”

  在他眼中,除了那传说中的上古美好年代,自秦汉以来,所有盛世都算不得甚么了。户部尚书王钝被气笑了,他慢吞吞地说:“缑城先生,井田之制,崩坏已数千年了,今若依上古规矩,重复井田,恐怕不独皇上和朝廷为天下所诟病,也难乱动荡骚乱了,还请先生三思。”

  方孝孺道:“不行井田,不足以行仁义,而欲行仁义者,必自井田始。井田之制若能得以施行,则四海无间民,再以政令申之、德礼化之,乡胥里师之教不绝,天下必将大治。依我想来,只要推行其法,近者十年,远者数十年,周之治便可重见人间,到那时将海晏河清,太平万年!如今人民不解其术、不知其理,诟辱动荡,也不过是一时作为,又算得甚么?我等要行千古之治,忍不得一时之辱、一时之乱么?”
  夏原吉冷笑道:“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如此作为,不过又一王莽耳!”

  方孝孺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夏原吉,你说甚么?”

  “好啦好啦,此事容后再议,让朕再好好想想。”

  朱允炆本来是对方孝孺所构勒的美好蓝图非常向往的,可是一见户部三个官儿简直是毫不犹豫,众口一词地予以驳斥,他的底气又没了,忙打圆场劝和起来。

  打发了户部三位官员出去,朱允炆便安慰方孝孺道:“先生勿恼,朕觉得先生所言是甚有道理的,只是欲行井田,牵涉众多,还须从长计议,古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来的。先生请坐,咱们再议议复周礼,恢复上古官制之说。”

  余怒未息的方孝孺坐下,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君主当效仿上古圣君,无为无谋,垂拱而治天下。而上古之礼、上古官制,则是无懈可击的治世之法。”

  朱允炆欣然道:“那么,若依先生所言,朕该操持何术,以治民养民呢?”

  方孝孺道:“这第一么,就是恢复宰相之制,三公之位,古所谓共天职,治天民者也。苟释当世之贤才而置诸位,拱手而责其成功,可也。只要有宰相辅佐圣君,则上下尊卑,秩序井然;第二就是应贤纳谏,任人以位而不假之权,犹不信也。假之权而不用其言,行其道,犹无权也。用之不能尽其才者,人主之责也。所以身为君主,当虚心纳谏……”

  户部三个官儿走出谨身殿,互相看看,犹如梦中。

  夏原吉不敢置信地道:“久闻缑城先生博学多才,天下大儒,怎么说出这等愚蠢之论?泥古不通,毫不适用!”

  卓敬苦笑道:“我大明距周朝相去三千年,三千年来势移事变,不知凡几,可缑城先生竟然以为改制定礼,恢复井田,乃是治世良方。若真依他所言,朝廷也不用削什么藩了,不管是王是侯,是官是民,只要能反的,统统都要反了。这哪是太平之术啊,简直是毁人不倦呀!”

  户部尚书王钝道:“缑城先生正直节义,品格上是没说的。于经学理义之研究,也是素来被人敬服,但若说治理天下……”

  王钝摇了摇头,说道:“洪武十五年的时候,有大臣以缑城先生素有贤名,举荐于太祖,太祖喜其举止端庄,博学多才,却只赏不用,鼓励他继续钻研学问,便打发回乡了。洪武二十五年的时候,又有朝臣举荐缑城先生,太祖仍然不肯让他入朝,只遣去汉中做了教授,教书育人,讲学不倦。太祖深察其性,慧眼识人呐。缑城先生用之得法,乃是一个良臣,用之不得法,恐怕……”

  王钝收住声音,三个官儿一齐摇起头来,站在宫门处的侍卫远远看去,就见三个官儿动作整齐划一,连乌纱颤动的频率都是一模一样,不禁蔚为奇观!

  ※※※※※※※※※※

  方孝孺忙着上书改制、复井田的时候,齐泰和黄子澄也没闲着,削藩的动作紧锣密鼓,燕王身边的兵都调光了,北平该换的官儿也换得差不多了,两人开始琢磨怎么顺利把燕王拿下。

  今日金陵下了一场小雪,雪花飘零,益增情趣,黄家暖阁里热流四溢,黄子澄置了酒菜,与齐泰小酌。

  黄子澄道:“尚礼,削藩之难,难在削燕。我等苦心筹谋,先易后难,如今准备得也差不多了。可是燕王有功无过,锦衣卫那边迄今也没抓住他的什么把柄,派去北平的官员私下走访,也没找到他的什么罪证,如今一连削了三个藩王,已是天下震动,如果强削燕藩,朝廷不免会失了天下公论,如之奈何?”

  齐泰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他全力谏议擒贼擒王,先拿燕藩,黄子澄却不肯,非得按部就班,先剪羽翼,好啦,现在羽翼剪得差不多了,燕王身上的毛都快被拔光了,他又爱惜起自己的羽毛来,既要削了燕王,又要保全名声,你问我有何妙计,我问谁去?”

  可是对黄子澄他又不好发作,忍下气来仔细想想,齐泰答道:“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查访出燕藩的劣迹,就好名正言顺地拿人,奈何却没他的把柄好抓,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这锦衣卫,现在真的是做不得大事,他们一惯擅长无中生有,鸡蛋里挑骨头,怎么这回就挑不出把柄了呢?”

  黄子澄得意地一笑,抚须说道:“尚礼呀,这一点我也正在苦恼,为此思索了一夜,想到了一个办法,正要与你商量,你且听听是否可行。”

  齐泰虽不满他的卖弄,对这等大事还是极为上心的,立即倾身上前,说道:“你有主意了?快说来听听。”

  黄子澄道:“朝廷易年号,燕藩派长史葛诚赴京道贺,这葛诚与为兄是同年进士,为兄素知他的为人,胆小怕事,首鼠两端。如果能以朝廷之势威压,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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