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序曲-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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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越放越缓,到宫门时比以往晚了整整两柱香,江忠嗣看着候在朱门外的马车,又扭头看了眼庄严肃穆的皇宫,眼神无比复杂,手中的指头越攥越紧。
他真的要把人和东西交给宋延巳嚒,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东西一交,他就彻底和谢生平撕破脸,若是到时宋延巳再因着汤家的事反将他一军,孤立无援,他们江家,就真万劫不复,全完了。
江沅躺在床上,脸色白如宣纸,细密的汗珠子不停的在额上滚落,宋延巳踏入殿内,殿中的宫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这事情来的太突然。
碧帆眼镜红成兔子,率先开口,“殿下这几日想吃娘娘做的八宝糕,娘娘便亲手做了些差人送去,中途得知殿下今日被韦先生带去默史经,怕等殿下回宫的时候糕点冷了吃坏肚子,便又叫人追了回来,等过点时候再做份新的。”碧帆声音都带着哭腔,“结果八宝糕回来后,娘娘顺便吃了两枚,结果…结果就这样了。”
若是没有追回来,吃到太子腹中,殿下年幼,这些吃食足以要了他的性命!宋延巳眼里蕴着怒火,铁青着脸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他本就不是个温润的性子,这些年因着万事皆在掌握,所以才敛了身上的寒气,如今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在江沅和呈钰身上,在温和的老虎也会被激的亮出爪獠,“什么毒?”
“回陛下,是月籽藤。”太医双腿不停抖动,额上的青筋因为惧怕而略为凸起。
“月籽藤?”宋延巳眼神冰的骇人,月籽藤多涂抹于弓_箭之上,用于军营暗杀,军人因为剧烈运动,血液流通快速,毒可以迅速的攻向心脉,“这种禁物怎么会出现宫中!”
“禀陛下,月籽藤味苦大寒,药性霸道,使用不当极易酿成大祸,太医院断然没有入过这物。”林太医立刻道,“这东西不会是医局里流出去的。”
太医院没有,那么自然也就不是从里边拿的,有人怀毒入宫!
宋延巳口中冷笑,“查!孤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深宫内院敢私藏□□,这回是帝后,下次是不是就该轮到孤了!”
“怎么样?”小巧刚关上门,姜燕婷的声音就在内殿响起。
小巧飞快的扑进来,浑身上下都在抖,她颤着手从怀中取出剩下的半瓶药,当着姜燕婷的面倒入了燃着的熏炉中,口中喃喃,“骗子,那个骗子。”
“到底出什么事了?”姜燕婷明显感到了小巧内心的惊恐。
“小姐,咱们被谢家那贱人骗了!她给咱们的不是乌头,是月籽藤!”小巧原本只洒了一半,乌头虽有毒,但是少些不足以至死,她与小太子无冤无仇,怎么也下不去手真杀了那个孩子,于是便私自减半,想着让他生死随天。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手中的这瓶是月籽藤。月籽藤是禁药,民间早就被禁卖,小半瓶下去,莫说是个孩子,就是个八尺大汉也断无活下去的可能,“小姐,这可是军中出来的。”
万事牵扯到军营,那就不是小事了,若是乌头,最多算得上姬嫔争宠,姜充衣咽不下腹中胎儿惨死,这才恶意报复。可用的月籽藤就不一样了,军中之物,她一个深宫女子是如何得到的?
“贱人!贱人!贱人!”姜燕婷几欲疯狂,抓起面前的杯盏狠狠的向着地面砸去,“我都愿意拿我的命给她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姜家出事,到底对那个贱人又和好处!”
朝中文臣家的女眷涉军,这事出在这个节骨眼…姜燕婷气的浑身忍不住的颤,最后一口鲜血吐出来,人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小巧连忙抱住她,使劲的掐着她的人中,甚至不敢派人去请太医,只红着眼不停的唤着,“小姐,小姐。”
“你说是什么?”谢嘉言惊的打翻了茶盏,“月籽藤?”
宝云看着谢嘉言的表情微怔,药不是夫人给姜燕婷的么?只好试探的答道,“外边来的消息是这么说,陛下已经下令封锁各个宫殿,要彻查。”
月籽藤?她给的明明就是乌头啊!这种军中才有的东西,她就是傻了也不可能乱用。
谢嘉言缓缓起身,广袖端在胸前,袖中的素指交错,后宫中的女人皆是文家妇,未有武臣女,而能碰到军中禁药的…她眼神一闪:江沅!
江沅跟过军,又在边境多年,她是后宫最有可能,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月籽藤的。
“偷梁换柱。”谢嘉言贝齿紧咬,周身散发着抑制不住的寒气,这个女人,她真是小看她了,“好个苦肉计。”
江沅躺在床上,眼睛微闭,宋延巳偶尔进来握着她的手说些什么,她腹部疼的厉害,偶尔轻哼着叫两声疼,其余时间多是紧紧锁着眉心。
药量是她算了又算的,她们想用乌头杀她的儿子,那么就别怪她借着这股东风祸水东引。有些人留的久了,就是个祸患。
宋延巳看着床上的江沅,指尖轻轻的在桌案上摩挲,他眼底的情绪被极好的隐藏住。
作者有话要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各有各的套路啊~2333
第83章 流光徘徊
碧帆红着眼眶立在一侧,帐香则垂着头缄口不言。宋延巳执杯饮下手中的茶,眼神一瞥,何谦便利落的端起一直盛放在桌上的点心,小心的放到一侧的食盒里,八宝糕早已凉透,太医院也早已验过毒,如今也不好总放在帝后的寝殿内,该丢了。
“我明日还有件大事要做,今夜怕是没法陪着阿沅了。”宋延巳看着床上的人儿紧闭的双眸眯成一条缝,里面晶莹点点,盛满了委屈,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对不起。”
江沅飞快的把脑袋拧过去,一行泪就这么从鼻梁上滑过,她瓮声瓮气,嗓子里好似堵了块棉花,“你去忙吧,政务要紧。”
“好。”宋延巳垂头在她鬓发处吻了吻,才起身出了凤起殿。
江沅闭着眼,等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才捂着小腹撑起身子,碧帆见状,连忙扑过去,拿了软枕垫在她的身下,泪珠珠不停地在眼眶里转啊转,“咱们娘娘这是招了多大的罪啊,那姜燕婷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没事,我心中有数。”江沅看着满脸关切的碧帆,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忽然绽出一抹笑,她又招招手,帐香才蹲下身子,看她的眼神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慌乱。
“娘娘,奴婢都快吓死了。”帐香抚着胸口,她只知道江沅让她中途不留痕迹的把糕点换了,怎么也猜不到是以毒换毒,碧帆出去寻太医的时候,江沅只悄悄拉了她的袖子,让她一句话都不要说。
宋延巳在殿内怒火滔天,帐香吓的腿都软了,只低着头不敢言语,她知道,只要她开口,肯定全是破绽。
这是怎么回事?碧帆此刻还被蒙在鼓里,看看帐香又看看江沅,许久后才悟到,“小姐做的?”
“我只不过是中途把乌头换成了月籽藤罢了。”江沅拍拍碧帆的手臂,她脸上藏不住太多的心思,若是告知她,她拙劣的表演定然瞒不过宋延巳,“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可这也太危险了。”碧帆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奴婢都快被您吓死了,您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奴婢也不活了!”
“傻丫头。”江沅点了下碧帆的额心,“我万事俱备,怎会失手。”
这回她倒是可以借着姜燕婷,给宋延巳一份大礼,姜家涉军,事情可大可小,只要稍加利用,便可断了谢生平一条臂膀,而她,也可以借机看看能否把谢嘉言从暗处给揪出来。
昌乐宫内燃着清雅的柏花香,宋延巳坐在殿内,对着面前的食盒发呆,不久后何谦便来报说徐大人求见。
“陛下。”徐安拱手。
殿内人难得声音有些疲倦,“说吧。”
“属下方才去问过咱们的人,小殿下那边并未得知帝后要送糕点过去。”宋呈钰那边经过落水一事,但凡所用所食,皆是用了心的,宋延巳刻意交代过,他们也费了大心思,就算有毒的点心送进去,也会在他们手上被截下来。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份点心,帝后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给太子殿下。
“呈钰极喜芙蕖。”宋延巳摸着食盒上的梅花瓣,眼里的光有点细碎,“阿沅每次给他准备吃食都是依着他的喜好,连碗碟都是如此。”
徐安听得云里雾里,“陛下……”
“下去吧。”他挥挥手,徐安只好应声退下。
红艳艳的梅花被雕刻在食盒上僵硬的绽放,宋延巳指尖微微碰着,一下又一下,最后手上用了力气,食盒被他甩袖挥下,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内异常清晰,惊得守在宫外的何谦一个冷颤。
十年了,从他再度娶她为妻,已经整整十年了。这十年间,江沅耐着性子做过多少戏,数都数不过来,他知道江沅不曾全心全意的信他,可他宋延巳再不济,也不至于护不住她护不住自己的儿子。
江沅多狠呐,上辈子对别人狠对他狠,这辈子她好似学乖了,面对他总是一副聪慧温婉的模样,即便是任性,也不会那么的张牙舞爪。可她却把骨子里的那份狠留给了自己。
宋延巳看着滚落满地的糕点,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口中喃喃,似在自语,“你连自己都算计,何况是我。”
在凤起殿离开前的那一刻,他真的有些快控制不住自己,想立刻就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想当着面与她从头到尾的对峙,哪怕大吵一架也好,堂堂正正的告诉她,他就是宋延巳,就是那个她恨不得吞肉饮血的侩子手,然后把那些埋在地下见不得光的统统挖出来,甩在她面前。
可他还是拼命地忍了下来,说了又如何,上辈子他便是知道了一切,然后就再也没开心过。这辈子难不成要换江沅么,她骨子里是多么骄傲的人,知道了又能如何,后半辈子都带着愧疚讨好他,还是索性离去替她父亲给他谢罪,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要的。
她一直在隐瞒,而他也一直在逃避,他们都很努力地维系两人之间的平衡。可是日子越过越久,宋延巳却觉得他开始渐渐变得地贪心,他开始怀念和江沅初见的那两年,她整日里像条小尾巴一样追在他的身后,中离哥哥,中离哥哥的唤个不停,偶尔他也被跟烦了,也会说上她两句,然后看着她暗下去的眼神,却莫名的有些后悔。可每一次,都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哄她,她又开心的蹦到了他面前,眼里闪着光亮,带着满心的爱慕。那个时候,江沅对他的喜欢那么纯粹,干净的不掺杂一丝杂质。
可是还能回得去么?回不去了吧。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不能什么都想要。宋延巳闭着缓缓靠到宝座上,许久才睁开,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模样。
铲除姜家计划早有,原本想留着料理了段家以后在动。既然江沅想提前,那他便依了她,至于段家便先拖上一拖。
月籽藤一案,因有着宋延巳的关注,破的异常顺利,姜燕婷几乎毫无反抗,就被拿下,宋延巳象征性的审了审,姜燕婷除了一口咬定月籽藤不是她的,其余供认不讳,把所有的罪名都担了下来。
蓄意毒杀皇嗣的事实铁板钉钉,转眼人就被打入冷宫,而姜家,也因着这件事被宋延巳重点盘查,接连挖出不少勾结军中要员的证据,直接革官打入司刑寺大狱查办。
谢生平为此气的不知道碎了多少杯盏,只得尽力把牵涉在其中的其他官员先设法洗脱嫌疑,至于姜家,留不得了。三日后,姜大人于司刑寺狱墙上写下罪己书,悬梁自缢。谢生平听着司刑寺卿送来的消息,手指猛收,他不想再与宋延巳耗下去了,无论输赢他都得搏一把。
冷宫阴暗,宣纸的内监读完圣旨,然后看着呆若木鸡的姜燕婷,指着地上的几样物件,道,“如今姜大人已去,您也该上路了。”
“公公。”小巧发丝凌乱,眼睛早已哭的红肿不堪,她不停地磕着头,双手死死攥住内监的衣角,“您放过我家小姐吧,奴婢愿意替小姐去死。”
“呵。”内监抬腿踹到她肩上,小巧吃不住力气滚了老远,“连太子殿下都敢毒杀,当初怎的不想会有如今的下场,你替她死,你算个什么东西,你……”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院内有人唱道,“帝后娘娘千岁万福。”
“娘娘。”内监见江沅进来,连忙收了方才的跋扈,低眉顺眼。
“本宫有几句话想与姜充衣谈谈。”
这是要他退下,内监眼睛骨碌一转,立刻笑着应下,只带了人守在殿门外边。
江沅看着地上的匕首白绫,碧帆连忙弯身收了,万一不小心伤到江沅,罪过可就大了。
“你为何要下毒。”江沅没心思与她多言,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地上的女子。
“我家散了是不是。”姜燕婷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早就坠入了冰窟,“我是姜家的罪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