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序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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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虽说两辈子加起来多多少少也活了近四十载,平日里也不爱与江芷争些什么,但是架不住她成天在她耳边嗡嗡啊。
不是江沅这件衣服款式料子比她好,就是参加个诗会宴会别家夫人赐的东西比她的贵重,每每总能找到些事情去父亲那折腾。
父亲是庶出,故而对府内庶出的少爷小姐多了几分慈爱,江夫人也不会自找不痛快的踩江忠嗣痛脚,平日里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纵着她。
若是前世的江沅,心性再大也免不了有些委屈,而现在在她看来,母亲这是打定主意要养坏江芷,毕竟一个庶女,待到及笄嫁人的时候,她和江沅这种嫡小姐的差别便会比平时更千倍百倍的展现出来。
江芷若真是养的心比天高,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不久的将来,便会是她所有苦痛的开始。前世,江芷也确实如此,母亲为她寻了所有的适龄才俊,她不是嫌这个出身低,就是嫌那个家世不好,生生拖到快二十,被父亲一怒之下嫁去顺康,给郡丞做了续弦,这嫁的算是太低太低了。
此后便一直无消息传入临安,江沅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但依着父亲对江芷的疼爱,想来是给她挑了个好夫君。
这么想来,她几个姊姊嫁的都不错,唯独她的夫君,连父亲也看走了眼。
那个看上去一脸温润,却满腹算计的伪君子。
拉回思绪,江沅依旧虎着小脸不开心,“父亲总是偏袒着二姐,前些日子广安府的老夫人过寿,临了赏了女儿一对白玉金起花的镯子,二姐当下就黑了脸,可这物件毕竟是老夫人赏的,女儿总不好分一只给二姐吧。”
“那也不能让府里的丫鬟跟小姐用同样的物件。”这丫头一不开心就改口唤父亲,一股浓浓的小孩子气,江忠嗣点了下江沅的额头,“这事就算了,那首饰你让丫鬟好生收着罢,回头再赏她件别的。”
“父亲。”江沅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贝齿轻起,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江沅给他满了杯茶,心里盘算着,按这日子,现在淝安王的大军估摸着已到了荆州。
江沅上辈子没亲眼见过,但也知荆州一战死伤惨重。淝安王连失几员猛将,激的他痛誓要血洗荆州城。那地虽难攻易守,但也架不住淝安王二十万兵马的轮番攻势,太守于怀安便下令全城囤积火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谁料最后峰回路转,与后来负责攻城的先锋使宋延巳约法三章:不杀,不掠,不淫。而后大开城门,淝安王大军长驱直入,直取临安。宋延巳的确是个有能耐的,果真劝的淝安王放弃了屠城,也因荆州城一役名声大震。
多年后,宋延巳废天子称帝,史官提到这段历史,他显得颇为平静:“孤不忍看累骸烬成阜,白骨蔽野。”
江沅心里冷哼,于怀安在他黄袍加身后官路可谓扶摇直上,荆州一役里面怕是有不少猫腻罢。
江沅眼睛若有似无的瞟过桌上歙砚,最后目光凝聚在桌上的幽州云起图,笔墨凌乱,如同江忠嗣此刻的心绪。
父亲早在之前就和淝安王搭上了线,荆州也安了探子,此刻,歙砚的夹层里便有荆州的地形图。
上一世父亲犹豫太久,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导致后来不得不铤而走险,即使淝安王大军几乎电光火石之间入了皇城,李晟对父亲也还是防范再三的。
“爹爹,我前两日随母亲去广安府,听中领军家的小姐说叛军到荆州了。”既然父亲生了投诚的心思,不如就她来助一臂之力,便绞着衣角诺诺道,“您说,会不会……”
“女儿家何必关心这些。”江忠嗣不出所料的开口打断,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满。
“女儿这不是害怕么,听说那叛军甚为凶残,所到之处人烟断绝,兽游鬼哭。”江沅再接再厉,“若是破了荆州,这一路可不是畅通无阻。”
见父亲脸色不愉,江沅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一双大眼微微眨动,声音似乎极其不自信,“爹爹,您说万一到时候……咱们该怎么办啊。”
这点江忠嗣不是没想过,当今陛下荒淫无度,太子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淝安王手下精锐无数,若是荆州破了……他虽然知道其中利害,但一世君臣的思想早就立在骨子里,让他通敌卖主,心里不能说不犹豫。
江忠嗣有些烦躁,“荆州地势崎岖,于太守又是个有才干的,哪有这么容易破。”
“哼。”江沅语气似真非真,“我若是那荆州太守,定会寻个活路,说不定买了这份情以后还能被念着点好。”
啪!江忠嗣反手拍到桌案上,震得手掌生疼,“谁教你说的这些个胡话!”
“父亲。”江沅唰的跪在地面上,窗外的阳光温暖异常,她抬头望着父亲阴晦不定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您心里应比女儿更清楚,该早作打算的。”
“你!”江沅话说的模糊,可是听到江忠嗣耳里,那可是大逆不道,生生点到了他的痛处。听得他肝火大动,眼看着一巴掌就要落下来,江沅连忙闭垂下了眼睛。
半响,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一团温热轻轻覆上了她的头顶。江沅小心的眯眼抬眸,正好撞上父亲的眼神,里面有她分不清的情绪。江忠嗣扶了下江沅的胳膊,声音似乎一瞬间黯哑了许多,“是啊,此与掩耳盗铃之见何异,到是为父迂腐了。”言罢还不忘了揉揉江沅的脑袋,“可惜我沅儿非男子。”
汝为男子,吾必杀之。
江沅笑着拉起江忠嗣的袖口摇了摇,甩掉脑海里突然出现的那个声音,小模样显得颇为娇憨,“幸好女儿不是男子。”接着转口道,“所以以后我也要让碧帆去小二门那里等着爹爹,不然爹爹天天去向桑院,心都偏二姐姐那了。”
江忠嗣抬手弹了下江沅的脑壳,这玲珑剔透的小人儿。
第3章 绿琼花开
“哈哈!好!好!好!”淝安王大帐里,李晟手里握着江忠嗣的密信,一连说三个好字,心里异常痛快。
这荆州他强攻多次,奈何实在难入,兵力也折损了不少,正愁眉不展中,江忠嗣的密函就送到了他手里。
开始,他以为只是荆州一带的地形图,没想到越看越惊,哨岗,粮仓,屯兵点,江忠嗣甚至连城中安插了探子以及接头方式一并告知给了他。
“宋将军到了。”
“快请来。”李晟挥手示意,目光却又一次投放在手中,薄薄的纸张上画满了几乎所有他想知道的,这两年李晟见过不少归附投诚的,但是像江忠嗣这种不留后手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宋延巳一身戎装,头发被简单束起,眉毛斜斜飞入鬓角,面目俊雅却又显得英气逼人。
天边晚云渐收,营帐外断续出现着甲胄摩和金属擦的声音,在一片肃杀中,他就这么背光立影,脊背挺得笔直,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似乎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声音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何事令王爷如此开怀?”
“中离,你看这可为真?”屏退了众人,李晟缓缓展开了手中的薄卷,“江大人送来的密函。”
小卷上密密麻麻的布满着荆州的山林要道。
宋延巳修长的手指细细划过每一个要点,明明是地形图,在他手下却如同一幅被欣赏的画卷。
“恭喜王爷。”片刻,他似乎寻到了什么,笑着收袖抱拳,“大破荆州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哈!”李晟当然知晓这是真的,询问宋延巳不过是求个心安,当下心头大为舒畅,“原先我还不信,想说这文官迂腐胆怯,料不到这江忠嗣当真是个有能力,识时务的。”
“这是自然。”宋延巳笑容不改,“文昌帝气数已尽,自应另立明君取而代之。”
待宋延巳回到自己的营帐后,星辰已爬上了高空。
军营里中夜,压抑而安静,傅正言挑帘而进,入眼就看见宋延巳一人侧坐在桌案前,单手支撑着额头,眼眸轻闭,呼吸听上去安静而平缓。
傅正言不待他请,便堂而皇之的踏入营帐坐在宋延巳对面,满了盏茶,疑惑的看向正在假寐的男人,“江大人生性谨慎,按说此事应踌躇些时日才对,怎会早了这么些天。”
他自幼与宋延巳相识,宋家是南梁首屈一指的商贾之家,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可宋家再富甲一方,商贾的身份放在那里,在世族清贵眼里终是低人一等的。
但是傅正言不这么认为,过了这么些年,他仍记得第一次见宋延巳。
那一年杨花开的正好,阳光越过雕窗撒入室内,书院里老先生的课引人昏昏欲睡,他是被窗外的叽喳的吵闹声乱醒的。
然后,他看到了宋延巳,飞絮淡淡舞起,小男孩一袭白色锦袍,皮肤白皙,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低垂着,看不清表情,即便如此,也知他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
再后来,傅正言才知道,他是大儒韩夫子的关门弟子,韩夫子曾不止一次的当众赞他世无其二。
“无碍。”宋延巳打断了傅正言的回忆,却依旧未睁开双眼,声音听上去有些慵懒,“只是于太守这回怕是无法名利双收了。”
“人总不好太贪。”
“此事便再卖个人情给他罢。”宋延巳抬眼,里面一片璀璨琉璃,“攻则为俘,可若他自个开城门投降,王爷不费一兵一卒,自是不会过多为难他的。”
“中离。”提起于怀安,傅正言忍不住有些鄙夷,“此人阴狠奸诈,留下怕会是个祸患。”
“宁用真小人,莫信伪君子。”能握到手里的人才是所用之人,宋延巳目光移向手心,“我自有打算。”
这双手长得极好,骨节分明,掌心中纹路甚为清晰。
傅正言见他有些出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轻哼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带着几丝调侃,“你莫不是真信了那算命先生的话?”
想起来蓉安拉着他去算姻缘,傅正言就忍不住笑,“也就你惯着她。”
见他提到蓉安,宋延巳神色一柔,接口道,“蓉安心思浅,她若喜欢,我便伴着她耍耍又如何。”
“我这不是怕顾家妹妹担心吗。”傅正闻言眉毛微挑,手指轻点桌面,“你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我只把蓉安当妹妹。”晚风吹过营帐,烛火被拨的微颤,征战期间军中禁酒,宋延巳便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氤氲热气袅袅绵绵从桌上的壶口中散开,“这般在意,你何不娶了她”
傅正言闻言一愣,“你也知汤傅两家的关系,我娶不了她的。”
徘徊踟蹰,姻缘浅薄,相似终究不如初。
宋延巳眼角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片沉默。
当月,荆州太守于怀安与李晟大军约法三章,而后大开城门,淝安王大军浩浩荡荡入驻荆州。
同年九月,李晟诏令王弘毅带兵从华州赴临安,宋延巳则率兵由河中攻取凤翔。十一月初,两军会合于华县,兵近临安不过二十余里。
十一月的天早已冷的透彻,江忠嗣手中攥着城外发来的密函,后背一片冰凉,幸好他早了一步,手拂过歙砚,烛火摇曳,灯光下的影子印着一股决然,火漆被毫不犹豫的按在信笺封口处。
这厢淝安王刚兵临城下,那厢文昌帝就下令封了临安城,自己带着一群嫔妃躲在宫墙内,整座皇城被虎贲军里三成外三成的围住,不准进出,违者格杀,弄得临安城内人心惶惶。
“都三次了,这胭脂色也忒难染。”江沅指尖上裹了层层的绢纱,叹道,“这存的老物终究不如新开的花儿吃色。”金凤花的汁液微微渗出,更衬得她皮肤白皙,手指纤纤如嫩荑。
女儿家,纤纤玉指,妙在无瑕,一但染猩红,便跟个怪物似的。
江沅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划过这句话,看着指尖愣了半响,最终冷哼出声。
“小姐!”碧帆听见江沅的哼声,当下就有些不乐意了,娇嗔跺脚,“您到底有没有听见奴婢的话儿啊。”
“听见了,听见了,你这丫头叽叽咋咋一上午,吵得我脑仁疼。”江沅抬抬包成粽子的手指,示意朱船帮她按了按抽动的太阳穴,“这么说,城西口的那个南夷商人也出不去喽?”
碧帆愣了下,连忙点头,“可不,听厨房里负责采买的王妈妈说今早还有不知好歹的妄想出城,被虎贲郎当场给砍了。”她讲的绘声绘色,用手在空气中划了一大片,仿佛自己亲眼看见了似的,“那血流的啊……啧啧。”
“嗯。”江沅没接她的话,在她听来,那一地的血跟浇花的水没什么区别,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南夷商人手中的那盆绿琼。
绿琼花并不稀奇,只不过它一年花开一次,一次盛开两日,平时不开花的日子里就像根枯枝,毫无花草的娇美可言,故而极少有人养在园子里。
可那商人不知道如何养的,手中的绿琼居然常年花开不败。上辈子,这盆唯一一株